蕭唐心知武松是個性直的烈漢,而且他先是以爲自己早已在遼東罹難,還不遠千里前來奔至大名府前來弔唁,也可想而知武松必然十分痛心悲慟,但是武松如今卻發現自己不但活得好好的,竟還正忙着率領兩山綠林兵馬攻打德州地界的地方豪強,依他的性情,他不着惱氣憤纔怪。
更何況現在的武松一門心思只想於邊庭爲國效忠、建功立業,按他現在的心思看來,本來能在大宋汴京軍司中一展宏圖的蕭唐,竟然暗中在江湖中招募綠林人馬的舉動無異於自毀長城,武松心中焦躁,言語中也難免帶了幾分忿意。
可是聽武松對蕭唐這般直言快語,在場的有些頭領心中未免有些不是滋味。因爲在場共聚大義的心腹兄弟再與蕭唐相識之前,或多或少也都甚是敬服蕭唐在官場、江湖中的名頭。就連當年蕭唐在蕭家集中只不過是個大戶子弟的時候,蕭義、蕭安、薛永等人也都是把他當做是少主東家看待。
然而武松,他卻是唯一一個例外。
而武松對蕭唐言語的時候並不會顧忌些甚麼,在場的也還有個與他武二郎同樣直言快語的魯智深。
聽武松言下之意,是對蕭唐在綠林中招募羣雄的舉動有些不滿,魯智深便朗聲對武松說道:“二郎,灑家知道你埋怨個甚麼,可當年你也曾與蕭唐兄弟遭迫害構陷,險些被那夥狗賊壞了性命!我等聚義的兄弟不是也遭濫官坑害被逼得有家難投、有國難報,便是不願受混沌世道的腌臢鳥氣,合當在綠林中共聚大義去懲奸除暴、替天行道的!我等都是生死相托,患難相扶的兄弟手足,便是嘯聚山林又哪裡錯了!?
就如灑家當年在渭州打死的鄭屠那廝,蕭唐兄弟在大名府長街手刃九頭蟲,你武二郎也曾徒手打死那五邪頭陀。你爲人秉性如何俺如何不曉得?若是再教你撞到那等橫行作惡的撮鳥,你又哪裡會坐視不理?蕭唐兄弟叫含冤受辱的綠林豪傑有了個棲身之所,你又埋怨他作甚!”
武松澀然一笑,說道:“魯達哥哥是個嫉惡如仇的,你出手打殺了個惡霸捨棄官身出家做了和尚,我武松若是撞見那等狗賊,也未嘗不會一刀殺了,索性也去學着哥哥,投處寺院去做個頭陀!可是天下好漢若都似哥哥這般想法,全都落草去做了強人,誰來把守邊關?哪個來保家衛國?
何況蕭唐兄弟食祿於國,大有可爲,若是他見不得英雄受辱,暗中搭救些患難的豪傑便是,又何必耽着殺身之禍在綠林中做大聲勢?倘若我不知蕭唐兄弟的爲人,他這朝廷重臣這般行徑,又與養寇爲患、禍亂天下的亂臣賊子有甚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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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聽罷濃眉一豎,正要與武松再作爭執的時候,蕭唐已經攔到他們兩人之間,並對魯智深說道:“兄長,有些話,還是我與武二哥去說纔好。”
蕭唐隨即又轉過身來,對武松說道:“二哥,帳中人多口雜,咱們兩個不妨到寨中游走一番,邊走邊說如何?”
武松眉頭緊鎖,他凝視了蕭唐一陣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當蕭唐與武松走出帥帳,在兩山兵馬駐紮的營寨中四處遊走。微風徐徐吹拂,帶來了一絲涼意,不遠處還時常傳來寨中各個營帳中軍健的嬉笑吵鬧的聲音,可是蕭唐、武松一路默然前行,走出了五十多步兩人仍是悶聲不語。
武松先是按捺不住,他出口問道:“兄弟,按說你受擢升做京西南路安撫使,也在殿帥府做得都虞候的要職,無論是爲國征戰,或是封侯拜將都有的是機會。你卻非要另行在綠林中招募強人兵馬,如今招惹地方官府的注意,已經傷了許多官軍人馬,這般做着造反生事的勾當,你......這又是圖個甚麼?”
蕭唐長嘆了口氣,說道:“二哥,你我都是在軍司中任職的將官,如何不會知道各地官軍營兵多有上官扣猺剝卹金、吃着空餉都成了常例,麾下士卒寒心,早已是兵不服將、將不知兵的局面。軍卒操練怠懈,怯懦餒弱,便是各路主官也多有非賄權貴、即賂奸官,哪裡管它甚麼精明庸懦的恣意人命!弄得權柄上手的主官姿意猺剝軍糧、殺良冒功、縱兵擄掠、騷擾地方甚至也時常有之,反將不少赤子迫逼從賊!
我前些時日,還只不過率兩山人馬便能反將前來圍剿的京東數州兵馬攆殺趕打,這種情況對於一個大治久安的國家來說正常麼?綠林中勇烈忠義之士甚多,可是他們在這個混沌的世道中卻再沒有機會爲國家效力,我統率的綠林人馬不害尋常百姓,不傷忠義英豪,亦不佔州府城池,許多反受官法庇護的惡霸歹人,我們卻依然能殺!將不似將、兵不像兵的孬弱官軍,也早該有人去敲打他們一番!”
按你的說法,難不成還要在大宋諸州各地開山立櫃,反要招募綠林強人去保家衛國不成!?
武松這些年來都在西軍兢兢業業,一時間腦中也轉不過這個彎來,便又說道:“各處軍司雖然枉受國家重任的混沌蠢物甚多,可是在西軍之中,仍有很多枕戈待旦、勤練兵馬,一心爲國家賣命的相公上將,便是尋常走卒軍健,也有無數能以性命相托,爲國家不怕流血赴死的雄健兒郎!
我只是一個步軍都頭,位卑權微,有許多事雖然無能爲力,可是兄弟你蒙官家器重,雖然也曾聽聞你與那太尉高俅老賊時常爭執,但是既然也是在朝堂位居高位的朝臣,日後出入樞密院、殿帥府時,也有能力改變大宋軍司腐敗的現狀!當年你主管京西南路安撫使司公事,不也曾肅清了幾個濫污的軍中蠢蟲?你心中的抱負,由官面上的身份去做便是,可哪裡有受朝廷重任的官將,偏生要去做綠林山寨的強人頭領的?”
蕭唐聽罷不由得搖了搖頭,無論現在的大宋時遭後人詬病的“弱宋”,或者是也曾有人討論它是個對外戰爭勝率達到七成的軍事強國,號稱是北宋名將和強軍的搖籃的西軍,卻正是這個國家軍力日漸堪憂的最爲明顯的例子。
衡量一個國家的國力是否昌盛,軍力是否強大,不止是要看各處部隊訓練是否有素,裝備是否精良。西軍毫無疑問在這個時期可以壓着西夏國打到它服軟求和,江南方臘摩尼教起義爆發後,調派過去征剿的西軍同樣也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蕩平了那支本來在與孬弱的其它官軍作戰中所向披靡的起義軍。
可是這麼一支軍隊,卻因爲北宋末年各方權奸的胡亂調派使用下,因爲大宋官場內部的爭權奪利而被攪弄得混亂不堪。童貫率領宋軍趁着女真人已快顛覆遼國統治之時約金伐遼,號稱大宋最爲精銳的雄師反而被遼軍殘部敗兵殺得死屍枕藉,接連大敗。
爲了王爵名祿,而不斷請戰邀功的童貫在伐遼中還要趁機總覽西軍大權,各部主將各懷心思,致使不加訓練,戰力堪憂的河朔將兵以及天下聞名,號稱精銳之師的大宋西軍都被遼軍殺得丟盔卸甲。在宋國軍權被許多權奸把持的情況下,同樣也更難抵擋氣運如日中天的金國悍騎,這些事情雖然蕭唐心知肚明,可是若說要勵精圖治從大宋軍司高層着手根除大宋軍隊內的隱患,那麼他要面臨的兇險,恐怕遠要比他暗中經略遼東,並在綠林拉攏兵馬更大。
現在就只是一個高俅,便能在官面上將蕭唐壓制得死死的,隨着蕭唐官職越做越高,如果他不安於現狀也要插手國家軍機事務,勢必也要得罪童貫等權術手段更爲高明,更難招惹的權奸。屆時關係到高俅、童貫......甚至還甚有可能要牽涉到蔡京、王黼、樑師成等奸臣的利益。
蕭唐知道自己或早或晚就會與那些權奸公然發生衝突,可是憑他的權術手段,他自問也並沒有能在人心鬼蜮的官場中,能勝過論權術早已爐火純青的那羣人精。
“二哥你並不清楚,就算我能能在樞密院、殿帥府中謀得一個位置,可是隨着官位受提拔擢升,有時在官場上受的掣肘反而越大......”
蕭唐嘆了口氣,又對武松說道:“等到我打理完綠林中的事宜重返京師的時候,我當然會按二哥所說,儘量去嘗試着去扭轉乾坤,改變我大宋軍旅愈發萎靡腐壞的現狀。可是如今朝廷權奸弄權,嫉賢妒能,閉塞賢路的現狀已成,雖然我在朝堂看似風光,可是無論身家性命、官身名爵其實也都在官家與許多權奸的掌握之中。所以爲了能實現更大的抱負,我只能雙管齊下。”
武松聽罷默然半響,忽然又向蕭唐說道:“無論是在汴京位高權重的朝廷官將,還是綠林中嘯聚羣雄的強人頭領,你也都是與我武二同生共死過的結義兄弟,可是前些時日京東路的官軍已經被你殺散了,待你在綠林中做大聲勢,有朝一日朝廷調派西軍來剿,難不成你我兄弟要在戰場上兵戎相見麼?”
蕭唐淡淡一笑,向武松說道:“二哥放心,綠林中如何行事我自有分寸,決計不至於驚動到京師朝野,使得樞密院發令調動西軍將士開撥至此征討。若是真惹得二哥前來,我們兄弟望風而降便是。”
武松重重哼了一聲,說道:“哪個還有心情與你說笑!不過你如此說,我倒也安下些心來,既然現在你是與曾頭市那夥跋扈橫行的地方惡霸廝殺,我也懶得過問。你這廝還活得好好的,也省得叫我爲你弔喪!既恁地,我還是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