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唐一行人馬在此見到水塹河泊相連,水陸三關遙相呼應的瓦橋關的時候,便已快進入大宋地界,而早得了口訊,前來相迎的也都是在大名府留守司的官將,以及蕭家集內的幾名管事。
雖說蕭唐詐死時以綠林數山共主的身份走海路出入過幾次宋境,可畢竟要隱秘行事,是以也未曾見到在大名府、蕭家集盤住的良師益友,這次在返回汴京的途中再做故地重遊,也正可以再去探訪周侗、王進、盧俊義、岳飛等人......
關隘的大門被緩緩拉開了,陪同蕭唐一併來到瓦橋關下的遼朝官吏通報了來意,又過了片刻,正當蕭唐與燕青、許貫忠等人準備駕馬入關時候,忽然就聽有人大笑道:“蕭任俠!你果然還在人世!”
蕭唐聞聲向關內望去,就見大名府留守司有索超、周瑾、王定這三個昔日的袍澤同僚,蕭家集也有卞祥、呂方、郭盛、薛永以及在一直周侗與王進的教導下習練弓馬本事,以及雙鐗本領的牛皋也都來到此處相迎。而索超、牛皋二人都是性子急躁的,他們已然催馬疾行,直喇喇的奔着蕭唐駛來。
待奔到蕭唐身前後,索超率先朗聲道:“天可憐見,教蕭任俠能夠化險爲夷,沒讓遼國的歹人壞了性命!遼國那些昏官蠢吏又是幹甚麼吃的?哼!蕭任俠明明活得好好的,可那廝們卻恁般糊塗,還說恁在遼地身遭不測,讓我白白悲慟了番,卻不是晦氣!?”
索超性子本就莽撞急躁,他見蕭唐安然無恙心裡也是驚喜,所以嘴上也沒個把門的,讓護送蕭唐前來交接的遼國使臣、官將聞言登時面露慍色。蕭唐見狀笑着向那幾個遼官道了聲歉,他也知索超待友一片赤誠,感然道:“無論我蕭唐是死是生,能與索提轄同生共死、肝膽相照,倒也真是不枉此生了。”
“蕭唐哥哥,今日是你重返大宋的喜慶日子,又何必說那等話來?”
牛皋這時也駕馬奔上前來,比起當年在汝州魯山縣蕭唐與他初遇時那副憨厚質樸的模樣,現在看牛皋的言行舉止似多了分雷厲風行,看來這些時日他在周侗、王進的點撥下也是受益良多。
這時就聽牛皋笑道:“恩師、嶽小師哥,還有嶽、王、張、湯幾家得知哥哥並未身故,也都是又驚又喜,師父遣我先來至此接迎哥哥,他老人家與盧員外等人也都在集鎮等候。既然哥哥安然無事,便是天大的好事。回了蕭家集時,可要痛痛快快大喝上一頓纔是!”
卞祥、呂方、郭盛等人此時也駕馬湊了過來,卞祥聞言對牛皋笑道:“你這黑廝,當時你以爲蕭唐哥哥在遼東遇難時,終日便只要喝個酩酊大醉,除了周老前輩旁人也攔將不住你,如今哥哥平安無事,你又要喝得痛快。遮莫無論好事壞事,你都必要吃酒!”
在場衆人聞言盡皆大笑,在蕭唐與周瑾、王定、薛永等人寒暄數句後,瓦橋關的守將見大名府來的官將覈實了蕭唐的身份,他也知道這個蕭任俠也可算得上是官家面前的紅人,所以更是百般逢迎,生怕有半點差池而惹得這個朝堂高官不喜。
在宋廷誤以爲蕭唐已經在遼東身故之後,又給他追封的是甚麼官職?從二品的籤書樞密院事、信安軍節度使,甚至還是有開國候的爵位加身,雖說現在蕭唐仍在人世,已做追封晉擢的官爵不知官家又打算如何處置,可是若論官階品銜,現在蕭唐都不知要比把守瓦橋關的將官要高出多少級來。待蕭唐與一衆兄弟入了瓦橋關,鎮守此處的宋軍也是夾道護送,好像生怕蕭唐在此也會遭遇伏擊一般。
蕭唐與卞祥等人邊走邊說,他見經由卞祥引薦至蕭家集的呂方、郭盛二人也赫然在列,便對他們倆問道:“兩位兄弟,這些時日你們由王教頭點撥戟法,進展可都還順利?”
呂方與郭盛對視一眼,其中郭盛訕笑一聲,說道:“王進教頭感念哥哥對他母子二人的恩情,每日都花大半個時辰的功夫來點撥我們兄弟二人本事,與使戟戟法的奧妙處,我與呂方兄弟也日漸學得精熟,只不過......”
呂方隨即嘆了口氣,接着郭盛的話頭又說道:“只是王教頭這些時日也有悲傷心事,我與郭盛兄弟每日請教王教頭武藝,也是存了能讓他分散些心思,不必獨自抑鬱不樂,可的確也不便叨攪的時候太久。”
蕭唐聞言一怔,他一拽胯下馬兒的轡頭繮繩,並急問道:“怎麼?王教頭那又出了甚麼事?”
卞祥先朝身後乜了一眼,他見並不曉得蕭唐暗中所謀之事的牛皋、索超等人正與燕青、許貫忠敘話,離他們這邊還有段的距離,卞祥便駕馬來到蕭唐身側,並壓低聲音道:“哥哥前些時日在薊州、京東路等地暗中行事,諸事繁雜,而王教頭又不曉得我等與綠林羣豪共聚大義之事,他也有意低調操辦,是以此事集鎮中的管事也未曾向哥哥言及......其實在哥哥率兩山兄弟前去薊州討伐王伯龍那廝時,王教頭之母已然壽終正寢,而王教頭這段時日深居簡出,正在爲他的母親守孝。”......
※
宗城縣蕭家集以北的青松坡漱水澗,不僅是當年蕭唐初會蘇瑾孃的地方,更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在南山坡地勢生得水抱環沙,也稱得上是一處安葬先人的風水寶地。
只見松樹林中傍山有一座墳庵,在墳庵邊還搭建着一個稍加過修繕的草棚堊室,有個兩鬢已露出白髮,神情頗爲滄桑的漢子坐在棚子前望着墳庵悵然若思,他正是蕭家集中的鄉勇總教頭王進。
孝子爲溘然長逝的雙親守孝,按禮法不能睡牀,只能在棚內地上鋪草墊,再用土塊做爲枕頭,並禁止參與諸如看戲赴宴、禮樂遊賞等一切娛樂活動,因爲兒時母親用母乳哺育孩子的時日有二十七個月左右,是以按禮法兒女也須爲父母守孝二十七個月。
只是也可說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除了朝中官員告丁憂(朝廷官員在位期間若父母離世,無論此人何官何職,得知喪事後必須暫時辭官回到祖籍,爲父母守孝二十七個月,喚作丁憂)之事十分重視以外,民間各地視情況不同於守孝期限、節制上也並非沒有彈性。
尤其是諸如靠着農、工、商等諸行各業營生的百姓,因爲在雙親的離世後也不能放下手頭的工作,所以按各地風俗行當不同,當地鄉民遵循受制的禮法也會有些差異(可就算是布衣百姓,如果子女在守孝期間成親婚娶,或是妻妾懷孕,按宋刑統法例一樣要按重罪處置)。
譬如在史進的父親史太公過世之後,史進在做功果道場去齋醮超度父親,並送喪掛孝,將遺體埋殯在祖墳之後,他掛喪守孝了一段時日,便又開始刺槍使棒、射弓走馬。而王進也已經在其母墳庵旁的草棚內住了數月,平常或有經卞祥引薦來的呂方、郭盛向他請教武藝,或是蕭家集中的鄉勇來向他求教集鎮內操練兵馬的事宜,王進卻也能趁着點撥武藝、指點操練的時候分散滿心的抑鬱與惆悵之情。
只是自從母親亡故之後,王進就感覺到的心空落落的,當年他把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教習汴京禁軍武藝,還有盡心奉養自己的老母這兩件事上。可是如今他不願被高俅挾私報復已辭了教頭的差遣,老母的離世更讓王進感覺到自己的生活似已沒了主心骨。雖然在蕭家集王進受莊戶鄉勇愛戴敬服,自己也過得甚是安樂,可是王進又不由得暗付道:如今我也是了無牽掛,還應該在這蕭家集蟄伏下去,了此殘生麼?
萬幸的是蕭任俠並非在遼東遇難,我也曾聽呂方、郭盛他們兩個說正要去雄州瓦橋關迎他返回宋境......蕭任俠對我有大恩,可這次我王進卻要再求他一次。
就在這時,怔然出神的王進忽聞有人嘆聲說道:“王教頭,令堂已逝,你也須節哀順變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