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忽然把話音放得十分低沉,往日與西軍中行伍官將接觸時,言行舉止瞧去都甚是豪邁快當的童媼相此時一對招子中滿是股陰狠,彷彿在這個時候才顯露出他這個能與樑師成、楊戩等天子身邊閹臣,同樣亦能在朝中呼風喚雨的權宦本色。
童貫如此說罷,又見其是這般臉色,饒是在屍山血海中出入了幾遭的劉法也不禁神色立變。童貫能掌軍權二十餘年,甚至還能籠絡不少以桀驁不馴而聞名的西軍將領,當真是因爲他善於統兵打仗,且爲人闊達有度量,而使得無數軍旅兒郎待他十分敬重?
然而二十多年裡征討夏國党項、青唐諸羌、河湟吐蕃期間的大小戰役當中,出謀劃策、指揮兵馬的大多都是西軍所部能征善戰的將才,童貫身居高位、事不親爲,需要他出手時幾乎都是集中優勢兵力以強凌弱,其戰績虐菜可以、硬仗沒有,只靠裝出副豪邁狀再學着軍中直爽的兒郎罵幾句粗言俚語,又如何能教西軍衆將敬服?
可是在童貫的背後,卻有官家在爲他撐腰。
大宋以文制武,權掌樞密院的大多也都是些文臣,似童貫這種權宦監軍的身份開始涉足兵事,謀劃戰略,吩咐各路將帥執行乃至常態,就算在期間發生分歧,武將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之下也只能乖乖執行,否則被罷黜功名,甚至被判個迭配流刑也是屢見不鮮。
童貫這個閹廝,如今到底還是原形畢露,他圖窮匕見,這又要威逼着我不得不出兵啊......
而就在這個時候,坐在一旁的劉延慶也搭腔說道:“劉將軍,我大宋王師三路齊發,童宣帥如今統領兵馬虎踞西寧,與西面夏軍遙相對持,老種相公率軍進至統萬城,夏國門戶屏障唾手可得。劉將軍取朔方之地,勝則切斷夏軍橫山前線與夏國興慶府、定、靜、懷、順幾州之間的聯繫,就算戰況不利,亦可率部南下與秦鳳路我軍部曲會合,而不至受重挫。我等國家將官食朝廷俸祿,如今合當盡忠竭力,進用於國。屆時立得大功,朝廷也必將重加錄用......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劉將軍乃是我西軍名將,童宣帥這才委以重任託付,此正英雄用武之地,而最適合率軍取朔方之人,也非劉將軍莫屬啊。”
劉法聽罷心中更是忿怒,他重重的哼了一聲,斜眼向劉延慶乜將過去,冷聲說道:“劉延慶,你道我便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的?若說蒙童宣帥看重,我瞧你倒更能討上官歡喜,怎麼不見你爭先請命,卻只顧在此處賣弄口舌?”
劉延慶雖然在西軍權鬥之中投倒向童貫一方,可是確實也是個數從西伐,屢立戰功的世代將門,即便在西軍中的戰功與威望他都與劉法相距太遠,可是聽劉法絲毫不加以掩飾的當面譏諷,直惱的劉延慶當即面露怒色,並蹭的站起身來,喝道:“劉將軍,你我都是統領兵馬、屢經生死的人,誰沒曾在死人堆裡頭打滾?有話也不妨直接說個明白!我劉延慶便是再不濟,但得童宣帥有鈞旨令下,可也肯冒萬死去與夏賊殺伐,這纔算是一等一的好漢子!如今卻是你推諉不肯向前,冒瀆宣帥,又何故拿言語辱我!?”
“夠了!”
童貫猛的一拍桌案,並指着劉法大聲怒喝道:“劉經略,某家本一心要重用你,可是你既是軍中宿將,卻膽敢欺君罔上,如何不知國家法度?遮莫你仗着以往立下的些功勞,便以爲某家不敢治你的罪麼!?”
欺君罔上?這還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劉法慘然一笑,他的確曾經向官家擔保這次征討夏國必獲大捷,可是出征的將軍向皇帝發豪言壯語,以報國恩,這又怎能算是矇蔽欺騙君主?何況夏國尚有數十萬兵馬,這場戰爭並非朝夕可成,他也從來沒有向官家排着胸口承諾起誓說必當於何時何地能夠大敗夏軍,一勞永逸的結束這場戰爭,這欺君罔上的罪名又從何談起?
可是劉法也很明白,童貫如今換了副面孔出言恫嚇,不是自己真犯了甚麼大不敬的罪責,而是童貫是在警告自己要按這個罪名將他往死裡整,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現在劉法也能徹底看得清楚,童貫雖然好在軍中將領面前做出付豪邁直爽的賣相,可是他骨子裡卻一直都是個弄權營私的權奸。可是卻正因爲此,才使得他更爲可怕。
出兵,勝算渺茫,但戰局瞬息萬變,尚能有一絲勝機或許能夠把握得住;不出兵,自己被剝奪官爵,革除軍職恐怕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劉法雖然心中憤懣怫鬱,可是他卻也不甘多少年來付出的心血,憑着自己多少年來靠浴血奮戰而在軍中爭來的功名盡數毀於一旦。
而童貫也注意到了劉法神情的變化,他的嘴角也漸漸的浮現出一抹笑意。如今遼東女真崛起,據傳報不但已經攻佔了遼朝北邊重鎮黃龍府,,甚至在護步答岡以兩萬兵馬大敗十餘萬遼軍,現在遼國自顧不暇,再也沒有能力干涉其宋軍伐夏而維持三足鼎立的局面。自己有意屢屢挑起戰端,不就是要挾滅國業績而成就不世之功?
可是种師道卻統領東路宋軍於葫蘆河大敗夏軍,又在八日之內攻克臧底城,這反而讓童貫又警覺起來,平定夏國固然干係重大,但比起實打實的戰功,自己反而及不上在西軍中根深蒂固,現在也獨領一路大軍的老種經略相公,那麼自己豈不是更難在西軍拉攏衆多派系將領盡歸己用?
劉法倘若奉自己的將領出徵,萬一真能取朔方攻克西平府,取得這場扭轉宋夏關鍵所在的戰事勝果,潑天大的功勞也是要歸於他這個籌謀策劃的西路大軍主帥,就算戰局不利,甚至要累得劉法這個在西軍中地位尊崇的宿將有性命之虞,死的卻是一個擁護种師道統管西軍軍政大權的眼中釘罷了。
本來與西軍中那幹桀驁不遜的將領來往,某家也不願意把事做絕,可是劉法你這廝卻向來不識眉眼高低,某家如此威逼於你,卻也都是你咎由自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