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軍的先鋒部騎衆雖然退卻了,可是由於後撤及時又多是騎兵,是以並沒有因爲蕭唐率部的突然打擊而損失慘重。
待蕭唐率部返回駐守的城堡之後,立刻命令軍中隨行的郎中爲花榮診療傷勢。按宋制軍隊出師之時,皆令分遣翰林袛候療視將士,並則醫官隨之,邊郡屯帥也多有醫官、醫學隨行,要說隨軍至邊庭的這幾個醫官的確也都是醫術精深,擅於診療外傷內傷的好手,只不過他們能在此處接連處理經過連番激戰的將官傷情,完全是因爲當時的監軍正使蔡鞗嫌邊庭苦寒、軍中勞苦,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好多些能人來照拂,如今這些醫官郎中處理傷情的本事,纔算是于軍中真正派上了用場。
經過小半個時辰的診療過後,滿頭細汗的郎中便立刻向蕭唐前來報說,花榮雖然戰到精疲力竭,身上又受了幾處傷,可是所幸的是性命並無大礙,但由於右臂連番發力造成筋肉撕裂、血流至肘,這段時日也只能將養調息,否則的話手筋肌腱斷裂,就算一條膀子不至徹底廢了,花榮開強弓引箭的本事,恐怕幾無可能再恢復到無雙無對的水準。
換而言之,蕭唐現在麾下暫時又損失了一個可用的戰力。
還有一件讓蕭唐眉頭緊鎖的事,在他調撥人馬援護邊庭軍民的同時,也密切注意着北面由察哥統領的夏國大軍的動向,經許貫忠、蕭嘉穗等心腹謀士諫策,本來蕭唐發奇兵攪擾敵軍的兩翼,混淆視線力圖拖慢察哥所部夏軍趁勢進逼的勢頭。可是軍略計謀運用之妙雖然存乎一心,可也是在勢頭處於劣勢的時候不得已纔出奇招詭謀彌補,現在在戰略上牢牢佔據着主動權的察哥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是一面掃蕩着宋夏邊境的軍寨,仍一面步步緊逼向蕭唐所處的城壘開撥過來。反而是自己派出去救援周邊軍寨、縣鎮大宋軍民的幾路人馬之中,李永奇至今尚沒有返回覆命,甚至所部兵馬也是杳無音訊,也不見有快馬回來報說情況。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征戰沙場稍有不慎便會兵敗身死,何況自從蕭唐決意改道前去馳援劉法,他也預料到了所將面對到何等險峻的局面,至於統領夏國大軍的名將察哥......的確也是一個不會給敵人留下任何機會的可怕敵手。
現在蕭唐駐守的這座關塞雖經過麾下軍健的盡力修補,本來城牆有不少地方面牆磚剝落大部,夯土垮塌,也早有軍卒用木柵進行修補,可是這裡仍然不算是牆高壕深的軍州重鎮,除了石塊滾木之外缺乏大型守城軍械,就連現在箭鏃的數量也不容樂觀。所幸的是可以仰仗地勢的險要,城寨四周半面是刀削也似的險峻山嶺,也教敵軍難以擺開千軍萬馬的陣勢四面合圍強攻。
而且現在雖然缺少守具,在後方也沒有宋軍其他部曲相互接應,可是就算在後路被切斷的情況之下,在此處作爲依託的山嶺間水泊木植廣有,亦有飛禽走獸,就算被敵軍切斷後路且團團包圍,飲水與食物堪堪也足以用度一段時日。畢竟宋夏國戰,並非只在此一處相互攻伐,察哥也需要考慮到西面與東面的戰局,不可能一直集結重兵而不顧其它戰略要地的得失。
最爲關鍵的問題是,蕭唐到底能在此堅守多長時間。
如果放棄此處繼續向南撤離,將這裡的城寨要隘也讓給夏軍,對方暢通暢通無阻,不知多少敵軍可以沿着此處通道源源不絕的南下,也不知還要沿熙河路、涇源路宋夏邊境上的大宋子民要慘死在夏人的刀斧之下。陸續經蕭唐點撥人馬救應的邊境百姓之中,也只有一小半住地靠南的已經遷徙至熙河路蘭州治下較爲安穩的去處。現在除了蕭唐麾下的軍兵,暫時被安置在城寨之中的僅老弱婦孺也足有兩萬多人,有這些民衆拖延腳程,也絕對不可能搶在夏軍合圍之前轉移回宋境腹地。
放棄這些拖累行程的百姓?雖然蕭唐也很清楚無論是西軍中的宿將劉法,還是於宋夏邊境達十餘萬之衆的宋國子民,按照他們原本的命途軌跡也都是亡於夏軍的大舉反攻之下,從一開始蕭唐便打算能夠拯救這些孤苦無助的百姓的性命,尤其是現在他於城壘之中能夠親眼見到有無數逃難的黎民驚恐的癱坐在地上,無論是身着皺舊袍子的地方大戶,還是衣衫襤褸的難民伙伕、無論是有些力氣的青壯男子,還是那些老人孩童......蕭唐從他們的眼神之中便能夠看出現在所有避禍於此的百姓都把他與其麾下的宋軍看成是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當數萬人眼中盡是哀婉乞求的神色,並向自己投射過來的時候,蕭唐頓時感覺到自己的心變得沉甸甸的。
雖然蕭唐認爲自己還算不上他心目中那等爲國爲民的俠之大者,可是現在拯救數萬軍民的重任此時正擔在了自己的肩上,何況將來還有女真金國那等遠要比西夏還兇惡十倍的大敵,自己本來就是爲了改變歷史中那場華夏中原王朝的浩劫而殫精竭慮至今,此時救不下這些百姓,日後又淡何能夠力挽狂瀾?
“現在能夠在邊庭熙河路以北抵禦夏軍的部曲,就只有咱們這一路兵馬了,想必局勢再拖耗下去,部署於後方的禁軍人馬若是知道我等還死死的卡住此處關隘,也定然不會一直置之不理下去。我等留在這裡力抗強敵,也不是尋一個死處,而是要在此抵禦國門,不能再放夏賊長驅直入下去......”
城壘內簡易的帥帳之中,蕭唐面色凝重,他迎着迎着麾下諸部將官的目光凝聲又道:“我蕭唐與諸位相公並肩廝殺許久,自然也當坦誠布公,說個明白,我等在此死守拒敵,也未必能得朝廷犒賞擢升,以如此一支孤軍苦苦抵禦敵國大軍,也是九死一生的勾當。可是男兒功名但在馬上取,不在曲中求,我輩入伍從軍,也是了大宋百姓不受胡虜的侵掠屠戮,倘若只着意於自己功名利祿,又豈是軍中好男兒所爲?是以我意已決,就算敵軍勢大,我等也仍要留在此處抗拒夏軍,保我大宋百姓!”
聽蕭唐斬釘截鐵的說罷,坐在側首的姚平仲卻吁了口氣,說道:“蕭節帥說其它部曲的同僚若是得知我等在此力抗夏賊,不會一直置之不理,可是如今老種相公進逼橫山六七座軍州,遠水解不了近渴,而掌管西路兵權的可是童宣帥,若要等他發大軍來接應我等......嘿嘿,只怕也是遙遙無期了,可是男兒大丈夫要立不世之功,自然也都明白爲何要投身行伍,我等既然已經肯與蕭節帥前來,此時又豈會半途而廢?”
雖然在場其他將官未必會如姚平仲一般直接點出童貫十有七八仍要作壁上觀,可是他們也都知道隨着蕭唐改道北上,救援劉法,說不定便已經算是得罪了那個大權在握的媼相,屆時不被編排個說不清的罪名被打壓構陷都是好的,盼童貫能夠及時發兵前來支援?這事恐怕還要比教那權宦能夠子孫滿堂還不可能。
不過雖然眼下只得孤軍奮戰,在場幾乎所有人的想法幾乎也都如姚平仲一般。而與蕭唐並列端坐在正首的劉法此時也緩緩點頭,說道:“若是舍下這些百姓腆顏偷生去,我等還算甚麼救國扶危的軍中兒郎?蒙蕭節帥搭救,也教我能夠撿回一條命來,如今又如何能保得這數萬百姓免於夏人的刀斧之下,我等也全憑蕭節帥驅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