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29章:高樓的月亮



濃煙漸漸散了。這是奪命的煙,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聲名赫赫的英雄,無聲無息地死在這種濃煙裡。濃煙消散的時候,木頭人的眼睛裡正在發着光,他相信他的對手無疑已倒了下去。他希望還能看見他們在地上做最後的掙扎,爬到他面前,求他的解藥。甚至連石霸天和銅虎都曾經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過。他們本都是江湖中最兇悍的強人,可是到了真正面臨死亡時,就連最有勇氣的人都會變得懦怯軟弱。別人的痛苦和絕望,對他說來,總是種很愉快的享受。可是這一次他失望了。仇天鵬和鬼手並沒有倒下去,眼睛裡居然也在發着光。木頭人眼睛裡的光卻已像他身上的火焰般熄滅,燒焦的衣服也早已隨着濃煙隨風而散,只剩下一身漆黑的骨肉,既像是燒不焦的金鐵,又像是燒焦了的木炭。鬼手忽然道:“這兩人就是五行雙殺。”仇天鵬道:“哼。”“金中藏木,水火同源”,“借土行遁,鬼手捉腳”,本都是令人防不勝防的暗算手段,五行雙殺也正是職業刺客中身價最高的幾個人之列,據說他們早已都是家財鉅萬的大富翁。只可惜世上有很多大富翁,在某些人眼中看來,根本一文不值。泥人搶着賠笑道:“他是金木水火,我是土。我簡直是條土驢,是個土豆,是隻土狗。”他看着仇天鵬手裡的刀。泥人嘆息着,苦笑道:“就算我們不認得仇大俠,也該認得出這柄水龍吟的。”木頭人道:“可是我們也想不到仇大俠會幫着他出手。”仇天鵬冷冷道:“他這條命已是我的。”木頭人道:“是。”仇天鵬道:“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能傷他毫髮。”木頭人道:“是。”泥人道:“只要仇大俠肯饒了我這條狗命,我立刻就滾得遠遠的。”仇天鵬道:“滾。”這個字說出來,兩個人立刻就滾,真是滾出去的,就像是兩個球。鬼手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決不會殺他們。”仇天鵬道:“哦?”鬼手道:“因爲他們還不配。”仇天鵬凝視着手裡的刀,臉上的表情,帶着種說不出的寂寞。他的朋友本不多,現在就連他的仇敵,剩下的也已不多。天上地下,值得讓他出手拔刀的人,還有幾個?仇天鵬緩緩道:“我聽說過,他們殺了石霸天,代價是十三萬兩。”鬼手道:“完全正確。”仇天鵬道:“你的命當然比石霸天值錢些。”鬼手道:“值錢得多。”仇天鵬道:“能出得起這種重價,要他們來殺你的人卻不多。”鬼手閉上了嘴。仇天鵬道:“你沒有問,只因爲你早已知道這個人是誰。”鬼手還是閉着嘴。沉默無言。仇天鵬道:“你的未了心願,就是爲了要對付這個人?”鬼手突然冷笑,道:“你已問得太多!”仇天鵬道:“你不說?”鬼手道:“不說。”仇天鵬道:“那麼你走!”鬼手道:“更不能走!”仇天鵬道:“莫忘記我借給你一年,這一年時光,就是你欠我的。”鬼手道:“你要我還?怎麼還?”仇天鵬道:“去做完你該做的事。”鬼手道:“可是我……”仇天鵬霍然擡頭,盯着他道:“你若真是個男子漢,就算要死,也得死得光明磊落。”他擡起頭,鬼手卻垂下頭,彷彿不願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誰都無法解釋那是種什麼樣的表情——是悲憤?是痛苦?還是恐懼?仇天鵬道:“你的劍還在,你人也未死,你爲什麼不敢去?”鬼手也擡起頭,握緊手裡的劍,道:“好,我去。可是一年之後,我必再來。”仇天鵬道:“我知道!”桌上還有酒!鬼手突然轉身,抓起酒罐子,道:“你還是不喝?”仇天鵬道:“不喝!”鬼手也盯着他,道:“不喝酒的人,真的能永遠清醒?”仇天鵬道:“未必。”鬼手仰面大笑,把半罐子酒一口氣灌進肚子裡,然後就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因爲他知道前面的路不但艱難,而且遙遠,遠得可怕。死鎮,荒街,天地寂寂,明月寂寂。今夕月正圓。人的心若已缺,月圓又如何?鬼手大步走在圓月下,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走得很快。但仇天鵬卻總是遠遠地跟在他後面,無論他走得多快,只要一回頭,就立刻可以看見孤獨的殘廢,用那種笨拙而奇特的姿態,慢慢地在後面跟着。星更疏,月更淡,長夜已將過去,他還在後面跟着,還是保持着同樣的距離。鬼手終於忍不住回頭,大聲道:“你是我的影子?”仇天鵬道:“不是。”鬼手道:“你爲什麼跟着我?”仇天鵬道:“因爲我不願讓你死在別人手裡。”鬼手冷笑,道:“不必你費心,我一向能照顧自己。”仇天鵬道:“你真的能?”他不讓燕南飛回答,立刻又接着道:“只有真正無情的人,才能照顧自己,你卻太多情。”鬼手道:“你呢?”仇天鵬冷冷道:“我縱然有情,也已忘了,忘了很久。”他蒼白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又有誰能看得出這冷酷的面具後究竟隱藏着多少辛酸的往事、痛苦的回憶?一個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滅,這世上還有誰能再傷害他?鬼手凝視着他,緩緩道:“你若真的認爲你已能照顧自己,你也錯了。”仇天鵬道:“哦?”鬼手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傷害你。”仇天鵬道:“誰?”鬼手道:“你自己。”晨,日出。陽光已照亮了黑暗寒冷的大地,也照亮了道旁石碑上的三個字:“鳳凰集”。只有這石碑,只有這三個字,還是和一年前完全一樣的。仇天鵬本不是個容易表露傷感的人,可是走過這石碑時,還是忍不住要回頭去多看一眼。滄海桑田,人世間的變化本就很大,只不過這地方的變化也未免太快了些。鬼手居然看透了他的心意,忽然問:“你想不到?”仇天鵬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想不到,你卻早已知道!”鬼手道:“哦?”仇天鵬道:“你早巳知道這地方已成死鎮,所以纔會帶着你的酒樂歌伎一起來。”鬼手並不否認。仇天鵬道:“你當然也知道這地方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鬼手道:“我當然知道!”仇天鵬道:“是爲了什麼?”鬼手眼睛裡忽然露出種混合了痛苦和憤怒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是爲了我。”仇天鵬道:“是爲了你?你怎麼會將一個繁榮的市鎮變爲墳墓?”鬼手閉上了嘴。他閉着嘴的時候,嘴部的輪廓立刻變得很冷,幾乎已冷得接近殘酷。所以只要他一閉上嘴,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已拒絕再談論這問題。所以仇天鵬也閉上了嘴。可是他們的眼睛並沒有閉上,他們同時看見了一騎快馬,從旁邊的岔路上急馳而來,來得極快。馬是好馬,馬上人的騎術精絕。幾乎就在他們看見這匹馬時,人馬就已到了面前。鬼手忽然一個箭步竄出去,凌空翻身,從馬首掠過,等他再落地時,已抄住了馬繮,勒住。他整個人都已像釘子般釘在地上,就憑一隻手,就勒住了奔馬。馬驚嘶,人立而起。馬上騎士怒叱揮鞭,一鞭子往鬼手頭上抽了下去。鞭子立刻也被抄住,騎士一個筋斗跌在地上,一張汗水淋漓的臉,已因憤怒恐懼而扭曲,吃驚地看着鬼手。鬼手在微笑:“你趕路很急,是爲了什麼?”騎士忍住氣,看見燕南飛這種驚人的身手,他不能不忍,也不敢不答:“我要趕去奔喪。”鬼手道:“是不是你的親人死了?”騎士道:“是我的二叔。”鬼手道:“你趕去後,能不能救活他?”不能!當然不能。鬼手道:“既然不能,你又何必趕得這麼急?”騎士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什麼?”鬼手道:“我要買你這匹馬。”騎士道:“我不賣!”鬼手隨手拿出包金葉子,拋在這人面前:“你賣不賣?”騎士更吃驚,呆呆地看着這包金葉子,終於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人死不能復生,我又何必急着要趕去。”鬼手笑了,輕撫着馬鬃,看着傅紅雪,微笑道:“我知道我甩不脫你,可是現在我已有六條腿。”仇天鵬無語。鬼手大笑揮手:“再見,一年後再見!”千中選一的好馬,製作精巧的馬鞍,他正想飛身上馬,忽然間,刀光一閃。仇天鵬已拔刀。刀光一閃,又入鞘。馬沒有受驚,人也沒有受到傷害,這一閃刀光,看來就像是天邊的流星,帶給人的只是美和希望,而不是驚嚇和恐懼。鬼手卻很吃驚,看着他手裡的水龍

吟:“我知道你一向很少拔刀。”仇天鵬道:“嗯。”鬼手道:“你的刀不是給人看的。”仇天鵬道:“嗯。”鬼手道:“這一次你爲什麼要無故拔刀?”仇天鵬道:“因爲你的腿。”鬼手不懂:“我的腿?”仇天鵬道:“你沒有六條腿。只要一上這匹馬,你就沒有腿了,連一條腿都沒有。”鬼手瞳孔收縮,霍然回頭,就看見了血!赤紅色的血正開始流出來,既不是從人身上流出來,也不是從馬身上流出來。血是從馬鞍裡流出來的。一直坐在地上的騎士,突然躍起,箭一般竄了出去。仇天鵬沒有阻攔,燕南飛也沒有,甚至連看都沒回頭去看。他的眼睛盯在馬鞍上,慢慢地伸出兩根手指,提起了馬鞍——只提起一片。這製作精巧的馬鞍,竟已被剛纔那一閃刀光削成了兩半。馬鞍怎麼會流血?當然不會。血是冷的,是從蛇身上流出來,蛇就在馬鞍裡。四條毒蛇,也已被剛纔那一閃刀光削斷。假如有個人坐到馬鞍上,假如馬鞍旁有好幾個可以讓蛇鑽出來的洞,假如有人已經把這些洞的活塞拔開,假如這四條毒蛇鑽出來咬上了這個人的腿。那麼這個人是不是還有腿?想到這些事,連鬼手手心都不禁沁出了冷汗。他的冷汗還沒有流出來,已經聽到了一聲慘呼,淒厲的呼聲,就像是胸膛上被刺了一劍。剛纔逃走的騎士,本已用“燕子三抄水”的輕功,掠出七丈外。可是他第四次躍起時,突然慘呼出聲,突然自空中跌下。剛纔那刀光一閃,非但削斷了馬鞍,斬斷了毒蛇,也傷及了他的心、他的脾、他的肝。他倒下,倒在地上,像蛇一般扭曲痙攣。沒有人回頭去看。鬼手輕輕地放下手裡的半片馬鞍,擡起頭,凝視着仇天鵬。仇天鵬的手在刀柄,刀在鞘。鬼手又沉默良久,長長嘆息,道:“只恨我生得太晚,我沒有見過!”仇天鵬道:“你沒見到過釘子的劍?”鬼手道:“只恨我無緣,我……”仇天鵬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無緣,卻有幸。以前也有人見到他的劍出手……”鬼手搶着道:“現在那些人都已死了?”仇天鵬道:“就算他們人未死,心卻已死。”鬼手道:“心已死?”仇天鵬道:“無論誰,只要見過他的刀出手,終身不敢用刀。”鬼手道:“可是他用的是飛刀!”傅紅雪道:“飛刀也是刀。”燕南飛承認,只有承認。刀有很多種,無論哪種刀都是刀,無論哪種刀都能殺人!傅紅雪又問:“你用過刀?”燕南飛道:“沒有。”傅紅雪道:“你見過多少真正會用刀的人?”燕南飛道:“沒有幾個。”傅紅雪道:“那麼你根本不配談論刀。”燕南飛笑了笑,道:“也許我不配談論刀,也許你的刀法並不是天下無雙的刀法,我都不能確定。我只能確定一件事。”傅紅雪道:“什麼事?”燕南飛道:“現在我又有了六條腿,你卻只有兩條。”他大笑,再次飛身上馬。鞍已斷,蛇已死,馬卻還是像生龍活虎般活着。馬行如龍,絕塵而去。傅紅雪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腿,眼睛裡帶着種無法形容的譏誚沉吟:“你錯了,我並沒有兩條腿,我只有一條。”每個市鎮都有酒樓。每間可以長期存在的酒樓,一定都有它的特色。萬壽樓的特色就是“貴”,無論什麼酒菜都至少比別家貴一倍。人類有很多弱點,花錢擺派頭無疑也是人類的弱點之一。所以特別貴的地方,生意總是特別的好。燕南飛從萬壽樓走出來,看到系在門外的馬,就忍不住笑了。兩條腿畢竟比不上六條腿的。每個人都希望能擺脫自己的影子,這豈非也正是人類的弱點之一。可是他從拴馬石上解開了繮繩,就笑不出了。因爲他一擡頭,就又看見了傅紅雪。傅紅雪正站在對街,冷冷地看着他。蒼白的臉,冷漠的眼,漆黑的刀。燕南飛笑了。他打馬,馬走,他卻還是站在那裡,微笑着,看着傅紅雪。一匹價值千金的馬,只在他一拍手間,就化作了塵土。千金、萬金、萬萬金,在他眼中看來又如何?也只不過是一片塵土。塵土消散,他才穿過街,走向傅紅雪,微笑着道:“你終於還是追來了。”傅紅雪道:“嗯。”燕南飛道:“無論你想盯住什麼人,那個人是不是都一定跑不了?”傅紅雪道:“嗯。”燕南飛嘆了口氣,道:“幸好我不是女人,否則豈非也要被你盯得死死的,想不嫁給你都不行。”傅紅雪蒼白的臉上,突然露出種奇異的紅暈,紅得可怕,甚至連他的瞳孔都已因痛苦而收縮。他心裡究竟有什麼痛苦的回憶?這普普通通的一句玩笑話,爲什麼會令他如此痛苦?燕南飛也閉上了嘴。他從不願傷害別人;每當他無意間刺傷了別人時,他心裡也會同樣覺得很難受。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着,站在一家糕餅店的屋檐下。店裡本有個乾枯瘦小的老婆婆,帶着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在買糕餅,還沒有走出門,孩子們已吵着要吃糕了,老婆婆嘴裡雖然說“在路上不許吃東西”,還是拿出了兩塊糕,分給了孩子。誰知道孩子們分到糕之後,反而吵得更兇。男孩子跳着道:“小萍的那塊爲什麼比我的大?我要她那塊。”女孩子當然不肯,男孩子就去搶,女孩子就逃,老婆婆攔也攔不住,只有搖着頭嘆氣。女孩子跑得當然沒有男孩子快,眼看着要被追上,就往燕南飛身子後面躲,拉住燕南飛的衣角,道:“好叔叔,你救救我,他是個小強盜。”男孩子搶着道:“這位叔叔纔不會幫你,我們都是男人,男人都是幫男人的。”燕南飛笑了。這兩個孩子雖然調皮,卻實在很聰明,很可愛。燕南飛也有過自己的童年,只可惜那些黃金般無憂無慮的日子,如今已一去不返,那個令他永遠忘不了的童年遊伴,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已嫁了。從這兩個孩子身上,他彷彿又看見了自己那些一去不返的童年往事。他心裡忽然充滿了溫柔與傷感,忍不住拉住了這兩個孩子的手,柔聲道:“你們都不吵,叔叔再替你們買糕吃,一個人十塊。”孩子們臉上立刻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搶着往他懷裡撲過來。燕南飛伸出了雙手,正準備把他們一手一個抱起來。就在這時,刀光一閃。從來不肯輕易拔刀的傅紅雪,突又拔刀!刀光閃過,孩子們手裡的糕已被削落,跌在地上,跌成兩半。孩子們立刻全都被嚇哭了,大哭着跑回他們外婆的身邊去。燕南飛也怔住,吃驚地看着傅紅雪。傅紅雪的刀已入鞘,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燕南飛忽然冷笑,道:“我現在才明白,你這把刀除了殺人之外還有什麼用!”傅紅雪道:“哦?”燕南飛道:“你還會用來嚇孩子。”傅紅雪冷冷道:“我只嚇一種孩子。”燕南飛道:“哪種?”傅紅雪道:“殺人的孩子!”燕南飛又怔住,慢慢地轉回頭,老婆婆正帶着孩子往後退。孩子們也不再哭了,瞪大了眼睛,恨恨地看着燕南飛。他們的眼睛裡竟彷彿充滿了怨毒和仇恨。燕南飛垂下頭,心也開始往下沉,被削落在地上的糖糕裡,竟有光芒閃動。他拾起一半,就發現了藏在糕裡的機簧釘筒,五毒飛釘。他的身子忽然飛鳥般掠起,落在那老婆婆面前,道:“你就是鬼外婆?”老婆婆笑了,乾枯瘦小的臉,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猙獰惡毒:“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我。”燕南飛盯着她,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當然也知道我有種習慣。”鬼外婆道:“什麼習慣?”燕南飛道:“我從不殺女人。”鬼外婆笑道:“這是種好習慣。”燕南飛道:“你雖然老了,畢竟也是個女人。”鬼外婆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沒有見過我年輕的時候,否則……”燕南飛冷冷道:“否則我還是要殺你!”鬼外婆道:“我記得你好像剛纔還說過,從不殺女人的。”燕南飛道:“你是例外。”鬼外婆道:“爲什麼我要例外?”燕南飛道;“孩子們是純潔無辜的,你不該利用他們,害了他們一生。”鬼外婆又笑了,笑得更可怕:“好外婆喜歡孩子,孩子們也喜歡替好外婆做事,跟你有什麼關係?”燕南飛閉上了嘴。他已不願繼續再談論這件事,他已握住了他的劍!鮮紅的劍,紅如熱血!鬼外婆獰笑道:“別人怕你的薔薇劍,我……”她沒有說下去,卻將手裡的一包糖糕砸了下去,重重

地砸在地上。只聽“轟”的一聲大震,塵土飛揚,硝煙四激,還夾雜着火星點點。燕南飛凌空翻身,退出兩丈。硝煙塵土散時,鬼外婆和孩子都已不見了,地上卻多了個大洞。人羣圍過來,又散了。燕南飛還是呆呆地站在那裡,過了很久,才轉身面對傅紅雪。傅紅雪冷如雪。燕南飛終於忍不住長長嘆息,道:“這次你又沒有看錯。”傅紅雪道:“我很少錯。”燕南飛嘆道:“但孩子們還是無辜的,他們一定也從小就被鬼外婆拐出來……”黑暗的夜,襁褓中的孩子,乾枯瘦小的老婆婆夜半敲門……傷心的父母,可憐的孩子……燕南飛黯然道:“她一定用盡了各種法子,從小就讓那些孩子學會仇恨和罪惡。”傅紅雪道:“所以你本不該放她走的。”燕南飛道:“我想不到她那包糖糕裡竟藏着江南霹靂堂的火器。”傅紅雪道:“你應該想得到。糕裡既然可能有五毒釘,就可能有霹靂子!”燕南飛道:“你早已想到?”傅紅雪不否認。燕南飛道:“你既然也認爲不該放她走,爲什麼不出手。”傅紅雪冷冷道:“因爲她要殺的不是我,也因爲想不到你會這麼蠢。”燕南飛盯着他,忽然笑了,苦笑:“也許不是我太蠢,而是你太精!”傅紅雪道:“哦?”燕南飛道:“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那煙中的毒霧,鞍裡的毒蛇,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傅紅雪沉默着,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殺人的法子有很多種,暗殺也是其中一種;而且是最爲可怕的一種。”燕南飛道:“我知道!”傅紅雪說道:“你知不知道暗殺的法子又有多少種?”燕南飛道:“不知道!”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這三百年來,有多少不該死的人被暗殺而死?”燕南飛道:“不知道!”傅紅雪道:“至少有五百三十八個人。”燕南飛道:“你算過?”傅紅雪道:“我算過,整整費了我七年時光纔算清楚。”燕南飛忍不住問:“你爲什麼要費這麼大功夫,去算這些事?”傅紅雪道:“因爲我若沒有去算過,現在至少已死了十次,你也已死了三次。”燕南飛輕輕吐出口氣,想開口,又忍住。傅紅雪冷冷接道:“我說的這五百三十八人,本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殺他們的人,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燕南飛道:“只不過這些人殺人的法子都很惡毒巧妙,所以才能得手。”傅紅雪點點頭,道:“被暗殺而死的雖有五百三十八人,殺他們的刺客卻只有四百八十三個。”燕南飛道:“因爲他們當中有些是死在同一人之手的。”傅紅雪又點點頭,道:“這些刺客殺人的法子,也有些是相同的。”燕南飛道:“我想得到。”傅紅雪說道:“他們一共只用了兩百二十七種法子。”燕南飛道:“這兩百二十七種暗殺的法子,當然都是最惡毒、最巧妙的。”傅紅雪道:“當然。”燕南飛道:“你知道其中多少種?”傅紅雪道:“兩百二十七種。”燕南飛嘆了口氣,道:“這些法子我本來連一種都不懂!”傅紅雪道:“現在你至少知道三種。”燕南飛道:“不止三種!”傅紅雪道:“不止?”燕南飛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這半年來我已被人暗殺過多少次?”傅紅雪搖搖頭。燕南飛道:“不算你見過的,也有三十九次。”傅紅雪道:“他們用的法子都不同?”燕南飛道:“非但完全不同,而且都是我想不到的,可是我直到現在還活着。”這次閉上嘴的人是傅紅雪。燕南飛已大笑轉身,走人了對街的橫巷。巷中有高樓,樓上有花香。是什麼花的香氣?是不是薔薇?高樓,樓上有窗,窗前有月,月下有花。花是薔薇,月是明月。沒有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燕南飛身邊的薔薇上。他身邊不但有薔薇,還有個被薔薇刺傷的人。“今夕何夕?月如水,人相倚。有多少訴不盡的相思?有多少說不完的柔情蜜意?”夜已深了,人也該醉了。燕南飛卻沒有醉,他的一雙眼睛依舊清澈如明月,臉上的表情卻彷彿也被薔薇刺傷了。薔薇有刺,明月呢?明月有心,所以明月照人。她的名字就叫作明月心。夜更深,月更清,人更美,他臉上的表情卻彷彿更痛苦。她凝視着他,已良久良久,終於忍不住輕輕問:“你在想什麼?”燕南飛也沉默良久,才低低迴答:“我在想人,兩個人。”明月心聲音更溫柔:“你想的這兩個人裡面,有沒有一個是我?”燕南飛道:“沒有。”他的聲音冰冷,接道:“兩個人都不是你。”美人又被刺傷了,卻沒有退縮,又問道:“不是我,是誰?”燕南飛道:“一個是傅紅雪。”明月心道:“傅紅雪?就是在鳳凰集上等着你的那個人?”燕南飛道:“嗯。”明月心道:“他是你的仇人?”燕南飛道:“不是。”明月心道:“是你的朋友?”燕南飛道:“也不是。”他忽然笑了笑,又道:“你永遠想不到他爲什麼要在鳳凰集等着我的。”燕南飛道:“他在等着殺我。”明月心輕輕吐出口氣,道:“可是他並沒有殺你。”燕南飛笑容中帶着種說不出的譏誚,道:“非但沒有殺我,而且還救了我三次。”明月心又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們這種男人做的事,我們女人好像永遠也不會懂的。”燕南飛道:“你們本來就不懂。”明月心轉過頭,凝視着窗外的明月:“你想的還有一個人是誰?”燕南飛目中的譏誚又變成了痛苦,緩緩道:“是個我想殺的人。只可惜我自己也知道,我永遠也殺不了他的。”看着他的痛苦,她的眼睛黯淡了,窗外的明月也黯淡了。一片烏雲悄悄地掩過來,掩住了月色。她悄悄地站起,輕輕道:“你該睡了,我也該走了。”燕南飛頭也不擡:“你走!”明月心道:“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我本該留下來陪你的,可是……”燕南飛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可是你非走不可,因爲雖然在風塵中,你這裡卻從不留客,能讓我睡在這裡,已經很給我面子。”明月心看着他,眼睛裡也露出痛苦之色,忽然轉過身,幽幽的說:“也許我本不該留你,也許你本不該來的。”人去樓空,空樓寂寂,窗外卻響起了琴絃般的雨聲,漸近,漸響,漸密。好大的雨,來得好快,連窗臺外的薔薇,都被雨點打碎了。可是對面的牆角下,卻還有個打不碎的人,無論什麼都打不碎,非但打不碎他的人,也打不碎他的決心。燕南飛推開窗,就看見了這個人。“他還在!”雨更大,這個人卻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就算這千千萬萬滴雨點,化作千千萬萬把尖刀,這個人也決不會退縮半步的。鬼手苦笑,只有苦笑:“天鵬,天鵬,你爲什麼會是這樣的人?”一陣風吹過來,雨點打在他臉上,冷冷的,一直冷到他心裡。他心裡卻忽然涌起了一股熱血,忽然竄了出去,從冰冷的雨點中,掠過高牆,落在仇天鵬面前。仇天鵬卻已到了遠方,既沒有感覺到這傾盆暴雨,也沒有看見他。鬼手只不過在雨中站了片刻,全身就已溼透,可是傅紅雪不開口,他也決不開口。仇天鵬的目光終於轉向他,冷冷道:“外面在下雨,下得很大。”鬼手道:“我知道!”仇天鵬道:“你本不該出來的!”鬼手笑了笑,道:“你可以在外面淋雨。我爲什麼不可以?”仇天鵬道:“你可以?”說完了這三個字,他就又移開目光,顯然已準備結束這次談話。鬼手卻不肯結束,又道:“我當然可以淋雨,任何人都有淋雨的自由。”仇天鵬又似已到了遠方。鬼手大聲道:“但我卻不是特地出來淋雨的!”他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大,比千萬滴雨點打在屋瓦上的聲音還大。仇天鵬畢竟不是聾子,終於淡淡地問了句:“你出來幹什麼?”鬼手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一個秘密。”仇天鵬眼睛裡立刻發出了光,道:“現在你已準備告訴我?”鬼手點點頭。仇天鵬道:“你本來豈非寧死也不肯說的?”鬼手承認:“我本來的確已下了決心,決不告訴任何人。”仇天鵬道:“現在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鬼手看着他,看着他臉上的雨珠,看着他蒼白的臉,道:“現在我告訴你,只因爲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事。”仇天鵬道:“什麼事?”鬼手又笑了笑,淡淡道:“你不是人,根本就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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