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個夜晚,他們都不斷聽見窗外傳來切切私語聲,還有人在走來走去,有人嘆息,可是長途跋涉後,他們實在太累了,累得沒有力氣爬起來看一看。
一夜很快就過去了太陽透過茅草屋的縫隙在屋內投下班駁的光點,當他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鐘了。屋外傳來喧譁的人聲,不時有人在大笑,還有狗在汪汪的叫,彷彿經過一夜的沉睡,這個村子終於從沉默中甦醒了。
維特和李斯走出屋子,陽光強烈地照在地面上,發出灼熱的光芒。村裡的人看見他們出來,都吃了一驚,有些人警惕地看着他們,遠遠地避開。
“你們好!”維特微笑着和他們打招呼。他們露出懷疑的神色,互相看了看,又狐疑地望着維特。
“你們從哪裡來?”一個老人問道,“昨天已經有人告訴我村裡來了兩個陌生人,就是你們吧?”李斯走出茅屋,朝他們走過去,他們卻朝後退。李斯怔了怔,站住了。他回頭望望維特,維特朝他笑笑。
李斯也笑了笑,簡單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當他說到自己的祖父是阻咒村人時,村民們發出一陣噓聲。
“年輕人,在阻咒村裡,不要說謊,”那老人道,“阻咒村的人從來不到外面去。”“我們沒有說謊。”維特說着,將祖父的骨灰盒給他們看。但是村民們並不認識這是什麼東西,仍舊在大聲指責他們撒謊。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老人看來在村裡很有地位,他一開口,其他人就都不說話了,“你們對我們說謊,並且還住在死人的屋子裡。”他用蒼老而銳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兩人,彷彿要從他們眼睛裡挖出真話。
“我們沒有說謊,”維特從袋中取出一串骨頭項鍊,那是祖父小時候在阻咒村戴的,上面刻着祖父的名字——阿古力特。老人接過那串項鍊,和村裡人仔細傳看了一遍,眉頭漸漸皺起,喃喃道:“阿古力特?那個想到外面去的孩子?”他驀然擡頭望着李斯和維特,“他沒有死?他還有了孩子?”“是的,”李斯說,“他到了英國,結了婚,我們是他的孫子。”老人顯然相信了他的話,揮揮手,村民們便陸續散去了。
“阿古力特出去了,很好。”老人點點頭,“但是你們不該來,任何人都不應該來阻咒村。”“爲什麼?”老人招呼他們在樹底下陰涼的地方坐下,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給他們送來草汁飲料,那是一種深綠色的汁液,和涼水兌在一起,喝起來有點清涼的感覺。老人喝了兩杯飲料,又從隨身的一個獸皮荷包裡掏出不知是什麼葉子嚼着,這才告訴他們阻咒村的故事。
阻咒村周圍的荒原,原本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這片蘊藏着生命的土地上,繁衍出各種動物和植物,還有人。幾百年前,這裡一共有30多個部落,象蒲公英種子一樣散落在原野的各處,大家互不侵犯。
但是那裡有人類,那裡就有戰爭。200年前,戰爭在30個部落之間爆發了。戰爭的原因誰也不記得了,但是戰爭的後果,卻是誰也無法忘記的。30多個部落的戰士們將他們的血灑在黑土地上,整整一年,土地都是紅色的,他們怨憤的靈魂在黑土地上咆哮。他們詛咒戰爭,詛咒這片土地。
根據詛咒村流傳下來的記載,當最後一個戰士在黑土地上倒下時,這裡的女人和孩子都再也不會流眼淚。鬼魂們飄蕩在原野上空,經久不散,從此整個原野都不見天日,只有鬼魂形成的烏雲,籠罩着整個天空。而土地,也從此乾涸,此後整整20年,無論人們多麼努力,黑土地上除了那種硬草,再也不長別的生物。
只有一個地方能夠種出莊稼,就是現在的阻咒村。這個村莊被詛咒包圍,它的名字也由此而來。許多年來,不斷有村民想離開阻咒村,到有藍天的地方去,但是他們離開阻咒村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他們都被那些怨恨的靈魂殺死在荒野上了。”老人嘆息道。
“但是我祖父爲什麼能夠活着離開?”維特不解地問。
老人搖搖頭:“事情總會有例外,也許那時候鬼魂們恰好在休息。”他換了一片葉子繼續嚼着,接着說阻咒村的故事。
那些鬼魂們不僅白天形成烏雲,夜晚還會化成人形在村裡出沒,所以阻咒村的村民,從不在夜間出門。
“要是你夜間出門,很可能會碰見他們,”老人壓低聲音道,“他們會誘惑你,殺死你!”他說到“殺”字時,眼睛突然可怕地亮了一下。
李斯和維特交換了一個眼神,維特道:“但是昨天夜裡,我們就分明看見有人在外面走動。”“你們看見了?”老人緊張地問,“你們看見了什麼?”李斯將阿提拉的名字說了出來,還提到那陣歌聲。老人搖搖頭,嘆息道:“阿提拉,她原本可以成爲你們的祖母,可是自從阿古力特出去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嫁人,”他眯起眼睛,彷彿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再也沒有嫁人,甚至和鬼魂交上了朋友。”“祖母?”李斯驚訝不已,“但是她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老人看看他,冷冷道:“是啊,她死的時候的確是十五六歲,如果她還活着,現在也應該有八十多歲了。”“她死了?”維特和李斯驚叫起來,回想起昨夜的情形,忽然覺得無比恐懼。原來那個好心給他們指路的少女,竟然是很多年前的鬼魂?
“白天你們可以四處走走,但是不要離開阻咒村,”老人站起身,拍拍衣裳,“但是太陽一落山,你們就不要出門。夜裡沒有呆在屋子裡的,都是鬼魂。”他看了看他們昨夜住的茅屋:“你們不要住這裡了,死人的屋子都要燒掉。你們住我家裡去吧,我家裡只有5個人,地方很寬敞。”李斯和維特聽他這麼說,立即收拾好東西,到了老人家裡。
老人家裡並不寬敞,但是有一間多餘的房子,在地上鋪上稻草和席子,就可以給他們睡了。當他們取出自己的東西時,村裡的人便點燃了雅布老婆婆的屋子。乾燥的茅草屋在陽光下熊熊燃燒,很快就化爲灰燼。
李斯一直揹着那個裝着骨灰的旅行包,老人的名字叫阿斯望,阿斯望不斷打量着那個包,看了一陣,忽然走過來,將包從他背上拽下來。李斯嚇了一跳,趕緊奪了回來:“你要幹什麼?”“燒掉!”阿斯望說,“死人的東西都要燒掉。”“但是這是我祖父,我要將他埋在阻咒村。”李斯說,緊緊地抱着旅行包,維特也走過來,和他站在一起。
“阻咒村不埋死人,”阿斯望冷冷道,“死人全部留在村外。”“爲什麼?”維特不滿道,“難道你們自己的親人,也不能埋在村裡?”“不能,”阿斯望佈滿皺紋的臉有幾分冷酷,“死人和活人是敵對的,所有的死人都在詛咒活人,他們夜裡在村中出沒,每夜都發出詛咒聲,”他的臉一陣扭曲,“阿古力特既然出去了,爲什麼還要回來?既然回來了,他必定也會詛咒我們,和其他死人一樣!”“不,他不會,他是我祖父!”李斯大聲道。但是他的聲音突然顯得這麼微弱,村民們正慢慢聚攏來,盯着他的旅行包。包圍圈慢慢縮小了,李斯和維特無處躲藏。天空突然迅速陰暗下來,烏雲朵朵壓低,太陽漸漸被遮住,大傢什麼也看不見了。人們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看看天,又看看維特他們,不知所措。
“詛咒!”阿斯望的眼睛裡寫滿恐懼,“阿古力特也開始詛咒我們了。”他的眼神彷彿要噴出火來,盯着李斯:“好吧,你們保留那個死人的東西吧,但是記着別讓他打擾我們!”他說完這句話,光線立刻明亮起來,太陽被烏雲釋放出來了。
李斯和維特看人們一個個走開,鬆了口氣。李斯害怕他們會偷偷將祖父的骨灰拿走,不敢將旅行包放在阿斯望家裡,便隨身揹着,兩人一起到村裡四處遊逛。阻咒村面積不大,綠色的小麥散佈在黑荒原上,分出明顯的界限。綠色之外的地方,是村民不敢涉足的。逛了一陣,看村民們勞作和遊戲,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阿斯望和他家裡人都回家來了,他們將門窗緊閉,再三叮囑李斯和維特不要出門。
“好的。”維特說。
村裡的人睡得很早,吃過麪餅和茶,就吹滅火把睡了。李斯和維特不習慣這麼早睡,躺在草蓆上,討論着阻咒村的事情。
那歌聲就在此時響起——“……要是春天不回來,那就夏天來;要是夏天不回來,那就秋天來……”是阿提拉,是她在唱歌。
李斯和維特緊張極了,他們擠在一起,不敢說話,也不敢出聲。
“你們聽見了嗎?”隔壁房間裡阿斯望忽然說話了,聲音很輕很輕,但是他們還是聽見了。
“是的,是她在唱歌。”維特輕聲回答道,“怎麼辦?”“別理她,睡吧,”阿斯望的聲音充滿疲憊,“只要不出門,就沒有關係。”“阿斯望,阿斯望。”李斯呼喚着。但是那邊很快傳來阿斯望粗重的呼嚕聲,看來這裡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鬼魂的出沒。但是他們睡不着。他們用獸皮包裹着身體,用稻草堵住耳朵,可是歌聲仍舊如流水般清晰。
“李斯,維特,你們沒有睡,是嗎?”阿提拉忽然停止唱歌,輕聲道。李斯和維特嚇得幾乎要停止呼吸。他們沒有回答,躲在黑暗的茅草房裡,全身發抖。
“你們沒有睡。”那個聲音突然出現在他們耳邊。房間裡沒有一絲亮光,在房間角落裡,一個白色的影子,慢慢朝他們飄過來。他們心跳越來越快,那影子長髮飄拂,腳不沾地,如同在水面滑行的鳥兒,輕盈地滑到他們身邊。
“李斯,維特,你們爲什麼不理我?”阿提拉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十分清楚。
“阿提拉,”維特全身出了一層冷汗,顫抖着道,“你已經死了,不要詛咒我們了。”“詛咒?”阿提拉嘲諷地說,“你們現在就要走,離開阻咒村,到荒野上去!”她想害死他們!沒有人能夠活着離開阻咒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