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是場劫,尤其這天還是上班的第一天。
天氣出奇的冷,太陽一整天病秧秧地掛在天空,半死不活。春天將至未至,冬天苦苦掙扎,帶着一種悲愴的絕望。大街上的新年裝飾也變得半新不舊,凌亂而歪歪扭扭,當最好的年華即將逝去,一切都變得那麼絕望。
絕望,所以瘋狂。
上班的第一天是不能翹班的。所以,阿雅帶了鋼盔,硬着頭皮,看着公司那幫小丫頭們熱烈地討論着下班後打算如何甜蜜至死。她們高舉着男友送來的鮮花和巧克力,顯得那麼聖女貞德。
阿雅也收到了鮮花和巧克力,比那幫丫頭的都要熱情兇猛、名貴妖嬈。
此刻,它們正興高采烈地對着阿雅冷笑。
阿雅的內心一片淒涼,因爲這令人驚羨的情人節禮物,竟是阿雅自己送的。
還有什麼比自己送自己情人節禮物更加落寞,更加令人絕望?
年輕的時候對所有的追求者都不屑一顧,打着“事業”的旗號一路風靡,而成了所謂的女強人後,卻發現美好姻緣都錯過了,無論是年齡還是身份地位,都高不成低不就,這是徹底的無奈和孤獨。
阿雅悠然地嘆口氣,用鮮花換掉窗口左邊花瓶裡的殘花敗柳。右邊的花瓶依舊殘敗着,一如阿雅。
這時,外面辦公室一陣驚呼,秘書抱着一大束藍色妖姬敲門進來:“您的花。”
“哦?哦……扔那吧。”阿雅說。
藍色妖姬換掉了右邊花瓶殘花,兩瓶花一起在阿雅眼前招搖過市,冷嘲熱諷。難道自己已經淪落到要靠閨中密友的憐憫來裝點門面了麼?
阿雅無奈地抓起電話:“你丫有錢燒的?”
“什麼啊?”閨蜜小昭睡意朦朧。
“還裝呢?那束藍色妖姬要不是你送的,我立馬從28樓跳下去。”
“你跳吧,親愛的!”小昭淡淡地笑着。
“真不是你?”
“我說是我你信嗎?”
也是,小昭是工薪階層,不至於爲了安慰阿雅而花掉大半月的工資。
那麼是誰呢?
阿雅拿出花裡的卡片:“你是我的劫。”
“你是我的劫。”
這句話刻骨銘心,不是刻骨銘心的愛,而是刻骨銘心的愧疚。三年前,王冉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他說,你是我的劫。所以,他把全部的積蓄甩給了阿雅。
沒有什麼白手起家的人是身家清白的,阿雅也不是。當王冉告訴阿雅他母親病危急需錢時,阿雅一邊冷嘲熱諷地說他對阿雅的愛連這點錢都不值,一邊用他的錢請客戶花天酒地。
阿雅不愛王冉,所以,也不愛他的母親。
後來,他說他母親死了。阿雅心裡一沉,嘴上依舊冷冷的:“我補償你吧,我嫁給你好了。”
只有阿雅自己知道,當時阿雅是真的打算咬牙切齒地嫁給他的。可是他臉上掛滿了絕望,就像此刻街邊那些絕望的新年裝飾一樣,他咬了咬牙,站在窗邊:“我愛你,這份愛不能當作任何交易,我母親的死,與你無關。”說完他就從阿雅辦公室跳了下去。
阿雅的辦公室在28樓。
說實話,阿雅挺恨王冉的,他故意的。他要是愛我就不應該死在這裡。他應該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死。他這麼做,就是想讓阿雅內疚,讓阿雅不安,讓阿雅一輩子記得他。
他是在報復阿雅,拿自己生命來寒磣阿雅。
阿雅憤憤地站在窗邊,看着樓下。
3年前,樓下那片空地曾經綻放過一朵暗紅色的花,那朵花就像所有的鮮花一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異常妖豔,散發着生命離開時特有的芬芳。
此刻,那朵花開的地方,隱約站着一個男人,在人潮中如木樁一般站着。人們從他身邊熟視無睹地走過去,又走回來,彷彿他就是一個透明的靈魂。
他仰望着阿雅,阿雅俯視着他,他們就這麼對視着,從上午,到下午,再到晚上。
情人節,孤獨無處可逃。
員工們一下班就跟趕死似的沒了蹤影,阿雅依舊木木地站在窗邊,望着樓下人頭涌動,全世界幸福的人似乎一下子都從地縫裡冒出來了,有一個女孩手裡抱着血紅的玫瑰,那玫瑰愈加映襯了她的土氣。
那人依舊站着,阿雅認得,他是王冉。王冉的髮型、王冉的衣飾、王冉固執的姿勢。
阿雅喃喃着:“王冉你上來吧,我等着。人我都不怕,還怕你個鬼?”
王冉聽不到阿雅的話,他只是如墓碑一般站着,就像以前站在阿雅樓下等阿雅下班的時候一樣,有一種風雨無阻、死纏爛打、至死不渝的悲壯。至死不渝不是個好詞,所有用“至死不渝”來形容的事物都沒有好結果。
雖然阿雅會和他一起吃飯喝茶看電影,或者偶爾對他噓寒問暖一下,甚至一遇到困難就首先想到他,但阿雅絕對不愛他,阿雅那麼做只是寂寞罷了。
阿雅俯視着地面,有一種想要栽下去的衝動,王冉在勾引阿雅,勾引阿雅去死。
說實話,自從王冉死後,阿雅一直很迷茫,很無措。
有時候心情不好,忍不住撥他的電話,當聽到對方機械的空號音時,心也如機器一般發出疲憊的咯吱聲。就好像有一隻蒼蠅每天都在你身邊飛來飛去,有一天你拍死了那隻蒼蠅,卻突然覺得空落落的。
這時,手機響了,是小昭。
小昭大咧咧地說:“你不會真跳樓了吧?晚上一起吃飯啊!”
“那我得是多麼耀眼的燈泡啊!”
“我今晚把我家老公甩了,咱倆吃。就這麼定了!”小昭霸道地說:“我還有秘密要告訴你呢!”
“不去,去了沒準被誤會是同性戀呢!”阿雅笑。
“嘿嘿,你是我的劫。”小昭突然說。
阿雅倉皇失措地望着樓下,樓下的王冉似乎也舉着手機,阿雅不確定這句話是小昭說的,還是王冉說的。
“你是我的劫。”小昭又重複了一遍。
阿雅的手微微一顫,手機從手裡脫落下去,阿雅本能地要去抓去它,就像當初阿雅本能的要去拉住王冉一樣。
不,當時阿雅是本能的要挽救一件比王冉本身更爲重要的東西。
阿雅在慌亂中碰倒了藍色妖姬,那妖姬歪歪扭扭地衝阿雅栽過來,阿雅又本能地躲,這一躲,就躲到了窗外。
墜落……
王冉在笑,他懷裡抱着一束耀眼而冰冷的藍色妖姬,他說,你是我的劫。
想不到阿雅的死亡竟然上了新聞,小豆腐塊。
豆腐塊上說某事業有成的年輕女企業家在情人節跳樓自殺,身體砸在樓下一個木製手機廣告模特身上。
小昭在阿雅的葬禮上痛不欲生,她說她不該送我那束藍色妖姬,不該說那句“你跳樓吧”,更不該拿死去的王冉開玩笑。
【兩更完畢。求看官們打點賞吧。拜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