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丁”云云,逗樂而已。‘門’釘數目體現着等級觀念,是不錯的。清代規定,九路‘門’釘只有宮殿可以飾用,親王府用七路,世子府用五路。宮‘門’飾九九八十一顆釘,因爲“九”是最大的陽數,《易·乾》“九五,飛龍在天”,古代以“九五之尊”稱指帝王之位。
清宮‘門’釘均橫九縱九數目,唯獨東華‘門’例外,來了個**七十二顆。這自然引人注意,生出諸多解釋。相聲中說因爲官員由此‘門’進出,所以少了九顆。也有人推測,工匠失誤,釘做大了,只好裝八路釘。這推測很難站住腳,東華‘門’是紫禁城重要的‘門’,此其一;再者,給皇家做活兒,當兒戲能成?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有種解釋說,清代帝后靈柩自東華‘門’出,生爲陽,死爲‘陰’,‘門’釘用偶數,偶數屬‘陰’。另有解釋,瀋陽故宮大清‘門’爲三十二顆釘,偶數;東華‘門’向東,‘門’釘如此取數,是一種有意的呼應,體現了清王朝對其發祥之地的懷念。
關於‘門’釘數目,北魏楊囗之《洛陽伽藍記》記永寧寺佛塔“四面,面有在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有五行金釘,其十二‘門’十十四扇,合有五千四百枚”。依此算來,每扇‘門’上‘門’釘五行,每行即爲九顆釘。
然而,中國營造學社的古建築專家劉敦偵1936年在河南少林寺發現,金元時代古塔“‘門’釘的數目,無論雙方,均極自由,無清代僅用奇數的習慣”。例如,金代正隆二年(115年)西堂老師塔,‘門’爲雙扇,每扇排列‘門’釘上下四行,每行四釘,兩扇共計三十一二釘。年代更早,是山西五臺山佛光寺大殿殿‘門’,‘門’背面有多處唐代題記。這板‘門’後面用五道福,每道福在‘門’扇前面釘一行‘門’釘,每行十一個釘。這反映了‘門’釘的結構功用,也說明講究‘門’釘數目是後來的事。
白丁白丁,大‘門’無‘門’釘,雖是說笑話,卻並非憑空謅出。蒲松齡《聊齋·嬌娜》描寫狐仙幻化的宅子,只幾個字:“金漚浮釘,宛然世家”。這裡,將‘門’釘與世家相對應,反映了一種社會存在,是虛構的小說裡寫實的筆墨。
‘門’釘,古代俗稱“浮漚釘”。其來源,同魯班發明鋪首的傳說攪在一起。傳說魯班模仿蠡之善閉,創制鋪首。‘門’釘也仿螺獅,請讀宋代程大昌《演繁錄》:
今‘門’上排立而突起者,公輸般所飾之臺也。《義訓》:“‘門’飾,金謂之鋪,鋪謂之釒區,釒區音歐,今俗謂之浮漚釘也。”
“排立而突起者”,當指‘門’釘。浮漚,水面的氣泡;“浮漚釘”這一俗稱,該是概括了‘門’訂造型的稱謂——裝飾在‘門’扇上,如浮於水面的泡。《聊齋·愛奴》有“漚釘獸環,宛然世家”的句子,當是‘門’釘、鋪首並舉。這就是說,蒲松齡所言“漚釘”係指‘門’釘,而不是鋪首。
‘門’釘被納入民俗活動,明代沈榜《宛署雜記》說:“正月十六夜,‘婦’‘女’羣遊,祈免災咎,......暗中舉手‘摸’城‘門’釘,一‘摸’中者,以爲吉兆。”結伴而遊的‘婦’‘女’們,走叫“走百病”,過橋說是“度厄”。病、厄全拋,再試一試運氣,去‘摸’城‘門’‘門’釘,一‘摸’而中,歡聲笑語,該是富有情趣的場面。
‘門’釘在民俗活動中獲得神秘意味,‘摸’一‘摸’,有病者去病,無子者得子。請看明代萬曆年間《長安客話》“金銅釘”條:
京都元夕,遊人火樹沿路競發,而‘婦’‘女’多集玄武‘門’抹金鋪。俚俗以爲抹則卻病產子。彭季囗試禮闈時,與客亦在遊中。客曰:“此景象何所似?”彭曰:“放的是銀‘花’合,抹的是金銅釘。”乃蘇味道“火樹銀‘花’合”、崔融詠張昌宗“今同丁令成”句也。
“金銅釘”、“今同了......”的文學遊戲,藉助諧音。這諧音方式,至少那個“釘”,甚至那“金”那“銅”的諧音,都可以用來解釋‘摸’‘門’釘的風俗。美國學者w·愛伯哈德《中國符號詞——隱藏在中國人生活與思想中的象徵》一書注意到這一點:將釘子錘進東西內,既是一種加固的方法,也是一種辟邪之法。從前,在中國人的大‘門’上,常常可以看到以釘子釘着美杜莎式的惡魔頭,據說這是爲了防止疾病,或者是爲了促進早日生子。這大約是因爲“釘”與人丁的“丁”同音的緣故。
這位美國學者同時談到‘門’釘和鋪首,說的是“釘”之音的民俗意義。‘摸’城‘門’釘的風俗,隱含着‘生’殖崇拜的遺風。明崇禎年間劉侗、於奕正《帝京景物略》記,正月十五前後‘摸’釘兒,‘婦’‘女’們“至城各‘門’,手暗觸釘,謂男子祥,曰‘摸’釘兒”。城‘門’‘門’釘的造型和體量,容易使人產生這方面的聯想。因此,‘摸’釘兒總是要手暗暗地‘摸’、心暗暗地喜。《帝京景物略》錄有一首《元宵曲》:
姨兒妗子此間誰,問着前‘門’佯不知。
籠手觸‘門’心暗喜,郎邊不說得釘兒。
‘摸’‘門’釘風俗又不侷限於北方。1930年《嘉定縣續志》記:中秋,比戶競焚香斗,並陳瓜果、月餅祀於中庭。‘婦’‘女’踏月‘摸’丁東。‘摸’丁東者,夜至孔廟‘門’上捫其圓木,謂可宜男。此風於光緒中葉後已漸不行。
20年代福建《興化莆田縣誌》,正月十六夜“有過橋、‘摸’釘之俗。......暗‘摸’城‘門’釘,謂之‘吉兆’”。具有裝飾意義的‘門’釘,經古人這麼一‘摸’,又被磨出信仰民俗的光華來。這是屬於平民百姓的光華,它匯入中國‘門’文化的熠熠光華之中,劉‘浪’聽完任教授所說的,便走過去,‘摸’着‘門’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