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們就這樣沉默地看着奧蘭多邁着沉重而不協調的步伐,拖着身後的腳鐐走出了大門。
滿是釘刺的沉重腳鐐拖在木質地板上,在地板上留下數道刻痕,發出鋸木頭一般尖利刺耳的聲音。
奧蘭多沒有遮掩自己的虛弱。
隨便一個人都能看出“奧蘭多”此時已經在死亡的邊緣,就算猛然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將鐐銬掙斷,也絕對不可能從衆多巫師的圍困中逃走。
而結界巫師們心中的震驚更是要遠超其他的巫師——在他們的偵測生命活力和偵測靈魂活力帶來的視界中,能夠看到“奧蘭多”此刻真正的狀態。
說是瀕死都是委婉。就活力偵測的結果來說,奧蘭多此時已經和一具屍體差不了多少了。
既然如此,奧蘭多爲什麼要過來?
難道他是來送死的嗎?
巫師們一時陷入了迷茫。
“——抱、抱歉!”
在羅蘭走出倉庫大門之後,纔有幾個年輕的詭刀巫師氣喘吁吁的跑上來:“一時沒看住,才……”
“無妨。閉嘴。”
斯科特伸手,示意他們無須再說話。
在被斯科特漠然的目光掃過的瞬間,那幾個年輕的詭刀巫師便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瞬間,就連喘息聲都被止住。
哪怕他們因此而被漲的滿臉通紅,也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只能瞪着拖着沉重的腳鐐,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奧蘭多。
斯科特看向奧蘭多的目光漸漸的變得深邃。
他邁出一步,攔在了奧蘭多前面:“你想幹什麼?”
“一般來說,死刑犯在行刑前總是可以提出一個要求吧。”
奧蘭多卻只是擡起頭來,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和煦笑容。
看着他的笑容,斯科特沉默了數秒,然後乾脆利落的從奧蘭多面前閃開,給出了簡潔明瞭的回答:“說。”
奧蘭多笑笑,向着自己的注銀椅走去。然後坦然坐在了上面。
他撫摸着注銀椅的扶手,從注銀椅上向樓下望去,如同一個撫摸着王座的年邁的君王一般。
被奧蘭多淡然的氣質所攝,巫師們不禁屏住了呼吸。
從二樓到一樓。所有的巫師漸漸停止了交談,將目光投向了奧蘭多。
“我只是想……在死前,和你們聊聊天而已。”
奧蘭多以沙啞乾枯而帶着莫名磁性的嗓音,輕聲說道:“只是聊聊天而已。”
但是,包括斯科特在內。沒有一個人迴應奧蘭多的話。
整個第二塔周圍一片寂靜。
奧蘭多絲毫不感到尷尬,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輕笑着開口說道:
“我們出生在一個罪惡的世代。”
他的第一句話就讓巫師們眼皮一跳。
一種要被牧師傳教的預感頓時充斥在他們心中。
果不其然,下一句奧蘭多便說道:“你們求幸福,求富庶,卻不知要向誰求。”
於是便有人在人羣中高聲嘲諷:“你這意思,難道要我們向神明求嗎?”
頓時,陣陣笑聲便從人羣中傳來。
奧蘭多卻只是搖搖頭。
“你們向那些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求,向那些比自己富庶的、比自己高貴的人求幸福,難道和向神明祈求有什麼區別嗎?”
一言既出。儘管嘲笑聲沒有散去,卻有許多巫師頓時便愣在了原地。
而奧蘭多的下一句話,卻徹底讓他們安靜了下來:“我就這樣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不只是巫師們有罪了,牧師們也有罪了。”
“那些牧師高聲呼求神蹟,以神明的好惡定是非,又與奉承權貴的小人有什麼區別?”
奧蘭多那並不如何高亢的平淡聲音在寂靜的環境中傳開,頓時便在人羣中炸開了鍋。
在這個有神的世代,哪怕是巫師也不敢如此貶斥神明。
頓時,巫師們便以看待瘋子的目光看向了奧蘭多。
但是。奧蘭多的聲音卻沒有停止:“幸福人之所以幸福,並非是因爲某些人還活着,反倒是因爲某些人死了。由此,我就可以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
“人們在話說的時候要再三強調自己的美德,而不是強調自己的罪過。由此,我就可以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
“人們在自稱善意的同時,心中便存惡意;在強調自己是爲了他人的時候,所做的都是爲了自己。由此。我就可以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
漸漸的,巫師們一個個的停止了討論,擡頭看向了被荊棘鎖在座椅中的奧蘭多,眼中閃爍起了莫名的光。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便有巫師高呼道:“那麼,奧蘭多,你是有罪的嗎?”
奧蘭多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以平淡的聲音接着說道:“我就實實在在的告訴你們,我是有罪的。你們也是有罪的。”
“正如我所說的,我之所以欺騙你們,又給你們講這些事,並非是爲了你們,全然都是爲了我自己。”
然後便又有人高呼道:“那麼,奧蘭多,你即是有罪的,又如何證明你所說的都是對的?”
奧蘭多卻只是笑着,以沙啞平淡的聲音反駁道:“你既然如此問我,便說明你心中已經信我了。你們當然有權利認爲我在欺騙你們,但那和我無關。”
說到這裡,奧蘭多卻突然止住,不再言語。
他回過頭去,對斯科特輕聲說道:“好了,行刑吧。”
斯科特卻不動彈。周圍的時間頓時扭曲,聲音被隔絕在外。
在斯科特的領域之中,唯有斯科特自己和奧蘭多——或者說羅蘭維持着正常的樣子。
斯科特不禁眯起了眼睛:“你真想死?”
“不,我當然不想。”
羅蘭坦然說道:“我只是在賭。”
“賭什麼?”
“賭導師能夠回到這個世界。賭我能夠死而復生。賭我死後能見到姐姐。”
羅蘭看着面板上定格在“三秒”的死亡時間,笑笑過後將目光移開:“說實在的,斯科特,你真的以爲我會就這樣死去嗎?”
“當然不會,”斯科特毫不遲疑的搖搖頭,“我甚至都不知道爲什麼你要死……這毫無意義。”
“作爲一個甚至沒有正經的死過一次的人,我有什麼顏面當長眠導師的教宗?如果我自己都不相信長眠導師可以救我,我又怎麼讓別人相信導師可以救他們?”
羅蘭輕笑着答道:“我說實話。那些在人羣中接話的,都是我事先找好的人。我說的這些話,我在之前也實實在在的準備了很久。”
“也就是說,你又騙了他們咯?”
“正是如此。”
羅蘭毫不避諱的答道:“我之前就說了,我做的事都是爲了自己。”
他將目光從斯科特臉上移開,低頭看着被荊棘捆縛在座椅上的自己。
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羅蘭纔開口輕聲說道:“海琳娜教會了我很多……如果我把目光停留在個體上,奮鬥一生恐怕也得不到什麼東西。”
“即使我不瞭解我應該怎麼做,我一點都不適應這樣居高臨下的決定他人的生死,我也必須習慣下去。”
“……你難道想要拯救世界嗎?”斯科特忍不住出聲嘲諷道。
在他看來,羅蘭的行爲簡直就是瞎折騰。
但羅蘭卻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不是想要拯救世界……是我必須拯救世界。”
“我是羅蘭,羅蘭.奈若拉。長眠導師的選民和教宗,天災的主人,白銀女王的胞弟,埃爾卡特未來的王……其實你說的沒錯,我要拯救世界,僅僅是因爲我想要拯救世界。”
“這些人他們活着我會很開心,他們死了我會難過。我不想看着他們死去,哪怕是爲了我自己的開心,我也必須拯救世界。”
羅蘭笑了笑,回過頭去看着斯科特:“簡單來說,就是‘我樂意’。”
“……這樣就夠了。”
斯科特點了點頭,嘴角微微扯動,露出一個並不如何好看的微笑。
然後,他撤去了自己的領域,用力羅蘭身後的按鈕。
纏繞着的荊棘迅速收縮起來,扎進了羅蘭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