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梶花的聲音嘶啞而低沉:“我無法信任侯爵大人……他知道的太多了。這令我不安。”
“我原本還沒有如此急迫,甚至還有心情教你斬殺劍術,但羅蘭,你後來的話一下點醒了我。沒錯,逮捕亡靈沒有任何用處——我們智慧的侯爵大人不可能不清楚這件事。”
“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爲,侯爵大人想做的,就是不阻止那個亡靈投放瘟疫?”
羅蘭微微搖了搖頭。
赤梶花已經陷入了法琳娜的圈套。那封本不該被他看到的信就是絕佳的誤導。
因爲“理論上”赤梶花並沒有看到那封信的機會,而他是通過特殊的手段取得的那封信,赤梶花便下意識的相信了這封信裡面的情報都是真實的。
人總是會相信自己。他們會相信“自己”所證明的事實,“自己”所找出的證據,無論其中的理由有多麼荒謬,他們也會相信眼見爲實。
這不是眼見爲實,這只是先入爲主罷了。
一個經典的騙局。
羅蘭透過此刻神情疲憊的赤梶花,已經看到了法琳娜織出的大網的一角。
只要知道赤梶花是她選出的棋子,就找到了線頭所在。
法琳娜的計劃其實很簡單。綜合一下這些事件,羅蘭很輕鬆就能推理出赤梶花一開始並不知道薩亞侯爵在這個事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而薩亞侯爵卻一開始就對赤梶花抱有一定的瞭解。
既然他們沒有見過面,就說明這種瞭解是被法琳娜所引導的。就像羅蘭一樣,薩亞侯爵的“合作者”一開始就被法琳娜指定好了。
法琳娜既然指定赤梶花,就說明對他肯定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赤梶花這個人看上去陽光實則多疑,不然他也無法成爲和平議會的書記官,更無法反殺和自己交易的魔鬼。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赤梶花既然會選擇和魔鬼交易,那麼也就是說他不是那種老老實實的老好人,他的小聰明也絕對不是純粹爲了他人。
那麼。把他趕去做一個底細不明的人的保鏢,處於保護自己爲最優先的心理,赤梶花必然會想辦法調查自己主家的資料,以保證自己不會上了賊船被人算計成了擋箭牌。
因爲抓捕到了羅蘭並且從薩亞侯爵那裡得到了瘟疫的部分信息。以赤梶花防患於未然的想法,他一定會在晚上巡邏,並佈置一些足以防備羅蘭逃走的裝置,而這需要一整夜或者說大半夜的時間。法琳娜在後半夜或凌晨發過來的信鴿就一定會被赤梶花截獲——在沒有任何人看到的情況下。
這種自己通過艱難的奮鬥,動用了很多手段纔得到的本應看不到的資料總會讓人下意識的相信。羅蘭以前就被法琳娜這樣坑過一次。那本【法琳娜的日記】無疑就是這個套路的產物之一。
以赤梶花的性格,假如他全然的相信了法琳娜寄來的信,那麼他就會逐字逐句的去琢磨裡面的意思。他輕輕鬆鬆的就會想多,然後會對薩亞侯爵產生非常強烈的懷疑和敵意。
至於產生了敵意之後,法琳娜想要得到什麼,這一的部分羅蘭就分析不出來了。他所得到的信息只能支持他分析到這裡。
“阿爾蘇,”羅蘭一臉嚴肅的開口道。“我也許可以這樣稱呼你……如果你信任我的話,我希望能看看那封信。”
“當然,羅蘭。我當然信任你……”
赤梶花一臉苦笑的從懷裡掏出了那封信,以及一把小拇指長短牙籤粗細的小刀。信的蠟封完好。絲毫沒有被拆開的痕跡。
而他的手腕一轉,那封信上面的蠟封就被巧妙的割開,沒有傷到紙面分毫。
然後,他從中取出那封信,然後交給羅蘭。
羅蘭細細看去,立時便可確定,這的確是法琳娜的字跡。她一開始交給自己的介紹信上面就是這樣的筆跡。
在羅蘭看信的功夫,他接着開口說道,聲音嘶啞而低沉:“我無法信任侯爵大人……他知道的太多了。這令我不安。”
“我在早上回來之前就已經向緹坦那邊的公會寄出了信,希望他們能派人過來支援……我原本以爲時間會很多。但是。羅蘭,你的話提醒了我……逮捕亡靈沒有任何用處——可智慧如侯爵大人,他不可能不清楚這件事。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爲,侯爵大人想做的就是不阻止那個亡靈投放瘟疫?”
“因爲在他的計劃中原本沒有我的存在……我在想。也許他讓你去剷除那個魔鬼的目的並不僅僅是殺死魔鬼,而是讓你和我這樣的外來者被魔鬼殺死?而我們們殺死了那個魔鬼,他就不得不找個藉口,讓我們從調查中被分離出去。比如說,將你軟禁而讓我幹一些無意義的勞動。等到瘟疫爆發,你和我就是證明他無辜的人證。”
赤梶花的眼中滿是疲憊:“你跟我說。他之前在等我回來吃早餐,說明他是在家的。可爲什麼傳令兵一來,他連通知我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衝了出去?”
“我只能認爲,他是想先於我們抵達現場。可這又是爲了什麼?爲了銷燬證據嗎?”
赤梶花陷入了死衚衕中。他因此而感到苦惱。
羅蘭這時剛剛看完信,他心中不禁也多了幾分疑惑。
和赤梶花不同,他沒有將注意力放在正文上——吸引他注意力的是結尾時法琳娜留下的一句:“……馬爾諾斯閣下,我會謹記我的承諾,以榮光之名起誓。”
法琳娜對馬爾諾斯有什麼承諾羅蘭並不奇怪。他奇怪的是法琳娜結尾的那一句“以榮光之名起誓”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想要做什麼?動機是什麼?她會怎麼做?
但就在這時,羅蘭心中猛然敲響了警鐘。
——不可過度揣度。
要對法琳娜這個女人有所防備……說不定她正是料到赤梶花會把信給羅蘭,並在裡面留下了什麼誤導羅蘭思考方向的話語。
羅蘭搖了搖頭,驅散了自己之前對這句話的衆多猜測。但一個疑問依舊留在了羅蘭心中——那究竟是什麼的【榮光】?
不,在那之前,有另外一件事需要確認……
羅蘭將信還給赤梶花,一邊看着他用嫺熟的手法復原信上的蠟封,一邊輕聲問道:“阿爾蘇,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聞言,他的動作頓了一下。
“什麼?”阿爾蘇聲音沙啞的回覆道。
“假如——我是說假如,這些民衆真的被瘟疫感染了,你會怎麼做?”
“還用問嗎。”
赤梶花的動作完全停止。
他彷彿感到疲憊一樣,保持一個動作休息了一會,纔開口淡淡的說道:“當然是淨化這裡了。”
“他們早晚會死,無可救藥,我只能讓他們少一點痛苦。”
赤梶花低着頭,聲音中失去了那種蓬勃向上的動力,但那種沙啞卻漸漸退去。
羅蘭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聽到他越發平靜的聲音響起:“爲了法拉若,爲了緹坦——爲了生我的國家和養我的國家,爲了我的父母,我的弟弟……我必須遏制且肅清感染者。”
“漂亮的覺悟。”
羅蘭贊同的點了點頭。聞言,赤梶花終於擡起了頭,臉上掛起了纖薄而脆弱的笑容:“啊……我喜歡這句話。看着這句話的份上,我會保護你的。盡我所能。”
“那麼,我會爲你祈禱。”
羅蘭淺笑着回道:“我們的勇敢者。勇敢者阿爾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