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在倉庫裡的氣氛沉滯了下來。
一陣風吹來,倉庫裡面塵土飛揚,帶動着倉庫的門自己緩緩合上。
頓時,外界的光被截斷,倉庫裡面重新變成了一片昏暗。正午的陽光透過髒兮兮的窗口灑進來,硬生生的變成了黯淡單薄的昏黃。
羅蘭看不清赤梶花的表情。但他能聽得見拳頭攥緊時咯吱咯吱的微弱響聲。
“可惡啊!”
赤梶花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地上,氣流激起了塵土,羅蘭頓時就聞到了更加嗆人的塵土氣味飛了出來。他不禁伸手擋住了口鼻。
還不等羅蘭想好要說什麼,赤梶花便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擡腿便要往外衝。隨着咚的一聲巨響,虛掩的倉庫大門被他用力拍開,發出劇烈的吱呀聲,正午的陽光頓時就重新涌了進來。
“阿爾蘇!你這是要往哪去!”
羅蘭眯着眼睛盯着赤梶阿虎,在他身後高聲喝道:“你別激動!我們先商量一下!”
“……來不及了。”
過了許久,赤梶花異常沙啞的聲音才傳來:“等到他們離開現場,就真的來不及了。”
白色的陽光將他的身形完全包圍。在灼烈而明亮的光線包裹下,赤梶花身體的輪廓都變得模糊。
他伸出一隻手臂,擋住了彈回來的大門。而另一隻手的手臂肌肉緊繃,帶動整個上半身都在顫抖。
“沒有什麼來不及的。或者說,反正已經晚了。”
羅蘭冷靜到冷酷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事態已經失控,這是事實。你做的再多也只能阻止損失進一步擴大,僅此而已。”
“現在瘟疫纔剛剛開始而已,沒有幾個人被感染……現在還來得及。”
赤梶花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聽上去如同飢餓的犬類生物在威脅某物時的聲音一般。
“那麼。你要怎麼做?殺了被感染者嗎?將他們殺死、焚燒,然後深埋嗎?你怎麼對他們的家人解釋?”
羅蘭步步緊逼。
“——那也總比把瘟疫傳染開了好!殺死十幾個人總比看着數萬人死掉要好!”
赤梶花回過頭來,近乎失控的嘶聲大喊:“那你要我怎麼辦?他們是因我而死的!如果我不籤那個字。他們就不會死!瘟疫就不會傳染開!你是叫我昧着良心逃離這裡嗎?!”
“別把自己看的太了不起,阿爾蘇。”
羅蘭的聲音幽幽的響起:“就算你不簽字。伯爵也會找到其他人簽字的。你改變不了任何事。”
“你……”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就靜下心來聽我說說看。進門之後,從堆積的繃帶缺失的形狀我們可以大概估計出,被拿走的繃帶大概有十八組到二十二、三組。這些繃帶足夠包紮300人。我們之前拆開的繃帶是三組,裡面有三處被血痕污染。也就是說,被感染者大約不到二十人。”
“那麼,你要怎麼做?把那三百人的繃帶全部拆開看看其中誰的繃帶是被血痕污染的?別開玩笑了,處理好傷勢並且包紮起來之後。那種程度的血痕早就被傷者自身的血掩蓋起來了。”
羅蘭的聲音如同來自深淵,讓赤梶花全身發冷,顫抖,絕望:“你找不到那二十人的。而且假設有血痕的那一面沒有被紮在裡面,而是露在外面,那麼除了傷者之外,醫士和附近的傷者都會被感染。只要你漏了一個人,那麼最終他患病死去七日之後,瘟疫依舊會爆發。被你誤殺的人會毫無意義的死去。”
“——聽了這些之後,你依舊決定要用你自己的手法拯救他們嗎?”
赤梶花沉默了。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聲說道:“我要試試看。”
“如果我不試試看的話,我不會心安的……就算是爲了我自己,我也必須試試看。”
“那麼。我最後提一句,我的朋友,”羅蘭懶洋洋的聲音從阿爾蘇的身後傳來,“小心不要碰到血痕,不然你也會被感染的。”
“謝了,羅蘭……”
赤梶花苦笑道,但他身上的顫抖已然平息,聲音也不再失控。
在他臨出門前,他最後衝着羅蘭問了一句:“抱歉。我的朋友……我保護不了你了……你還會爲我祈禱嗎?”
“假如你死了,通知我一聲。”
羅蘭答非所問:“我會讓你得到安息。”
彷彿得到救贖一般。赤梶花笑出了聲。如同陽光一般溫暖的笑容在他臉上盛開。
“謝了!兄弟!”
從羅蘭的回答中得到了力量,赤梶花摸了一下背後的斬劍。露出了迷醉的笑容:“如果我還能回來的話,我請你喝酒!”
說完,他便關上了門。
在昏暗的倉庫中,羅蘭毫無顧忌的枕在那些繃帶上,微微閉上了眼睛。
“啊。我等你。”
他的聲音從容而平靜。絲毫不擔心赤梶花會遇到意外。
因爲羅蘭從一開始就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麼血痕。
證據就是,在羅蘭碰到那三處血痕的時候,他的瘟疫之巢沒有觸發,他更沒有進入感染狀態。
換言之,這些繃帶上的血痕都是僞造的。根本沒有任何感染力。
假如羅蘭沒有猜錯的話,法琳娜的劇本是這樣的:先給赤梶花瘟疫的消息,讓他想辦法把目光轉移到繃帶上,並且意識到這些全新的繃帶中藏有某種貓膩。
在赤梶花發現繃帶中的血痕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會想到瘟疫的消息,他便會因此迎來第一次的絕望。
而之後,在短暫的抉擇中,赤梶花選擇“淨化”掉所有“感染者”,甚至所有傷者,以免瘟疫爆發。在他完成這件事之後,理所當然的會被卡拉爾通緝。當他卻不會離開這裡,而是至少停留一週觀察自己是否清除掉了所有瘟疫攜帶者,在得到一週後仍然沒有某人化爲灰燼的消息後,他纔會深深的鬆一口氣。並且離開這裡。
這時候,真正攜帶了血痕的多多才剛剛到達這裡沒幾天,並且帶來了正品的血痕綜合症。周圍的城鎮已經被感染,在赤梶花到達臨鎮之後,便會發現真正的血痕綜合症是什麼樣的。
他立刻會意識到,自己之前“淨化”的感染者實際上並沒有感染瘟疫。於是第二次的絕望到來。
而在他急匆匆的返回黎賽羅的時候,這裡大約已經化爲一片死地了。
絕望將會徹底的淹沒赤梶花,而法琳娜這時纔剛剛到達這裡。面對已經崩潰的赤梶花,法琳娜輕而易舉的就能將赤梶花的仇恨引向羅蘭或是其他人——比如說教授。
而這是,羅蘭已經前往財富之城或者白狼大公墓,離開了黎賽羅。自然不會阻止法琳娜的行爲。
於是,極端的瘟疫淨化者——赤梶花就誕生了。
在即將到來的瘟疫復興中,他將成爲天災一般的存在。光是他的存在就會將羅蘭的許多計劃打破。畢竟羅蘭只是要用瘟疫使一般的民衆絕望、並且放棄一千餘年的神明的信仰。只有失去了信仰的神明纔會變成凡人被拉到地上被殺死。而在神明被肅清或全部拉在地上之後,羅蘭等三聖的牧師便會出手治療瘟疫,重新攫取凡人的信仰。
可是,如果那些人都被赤梶花屠殺或被法琳娜的瘟疫迅速的殺死的話,衆神依舊會被拉到地上,可要重建秩序就變得不可能了。
一旦人的數量少到了一定程度,根本無法抵擋惡魔和黃昏種的入侵。羅蘭可以說是在等死。
但現在羅蘭已經看破了法琳娜的計劃,他自然不會讓法琳娜動赤梶花分毫。在赤梶花陷入完全的絕望之後,羅蘭只要先於法琳娜開一頓嘴炮洗臉,赤梶花就能被羅蘭直接帶走——如同卡卡里特一樣。
羅蘭剛剛對赤梶花說的話不過是在演戲罷了。他的目的就是起碼讓赤梶花行動不要那麼衝動。或者說行事幹脆利落一點,不要留下什麼尾巴,給自己增加一些額外的麻煩。
羅蘭完全可以晚一些去財富之城,畢竟受難之樹就在那裡,羅蘭不管他他也不會突然飛走。白狼大公墓只要一個晚上就能攻略完畢,羅蘭趕路的間歇就能完成這件事。
——他就是拼着耽誤時間,也要把法琳娜的果子掰了。
當然,這是羅蘭之前的計劃。
在聽到赤梶花的那句“兄弟”之後,羅蘭就改了自己的計劃。
赤梶花這個果子要掰,但不能讓他這麼苦逼。而要達到這一點,只要羅蘭引導赤梶花逃走的時候避開多多路過的城鎮就好了。
這並不困難。只要羅蘭想做到。
至於現在的話……
羅蘭決定趁着赤梶花完全忘記了羅蘭這個“嫌疑人”,他先去外面找一趟約瑟。等他回來,大約便塵埃落定了。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恐怕“阿爾蘇”依舊要像歷史中的自己一樣,改名叫艾拉索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