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些事情都不重要。
約瑟臉上,猙獰卻又虔誠的怪物一般的笑容開始浮現。
他能明顯感覺到,導師正在注視着自己。
這種狂犬一般、怪物一般的戰鬥方式,這種將死亡如同秋風般凜冽的狂躁的毀滅,想必是導師所樂見的吧。
不僅僅是新的禱言在約瑟心中浮現,他還能感覺到自己的神恩正在快速增長。
白銀階的壁障瞬間衝破,在海量的神恩的沖刷之下,約瑟的靈魂變得晶瑩剔透,如同在火中灼烤的琉璃一般。
約瑟張開了自己的嘴巴,以嘶啞的聲音高聲禱告:“今日!我在那民中讚美導師!我要述說她的榮光,傳揚她的偉力!”
“人們只得應和,高聲稱是,直至長眠!”
他的牙齒已經完全燒光。絕望地獄的毒火攀附着,幾乎將他燃燒殆盡。
這不是約瑟對導師的獻祭。長眠導師與那等邪神不同,她不需要牧師以自己爲祭物。
準確的說,這是約瑟對自己的獻祭。
每次吟唱絕望禱言,他都能感受到在那禱言中濃重的絕望心理。
擔心神拋棄了自己。擔心神離自己而去。
並非是想要神將自己從逆境中解脫出去——並非是貪婪的想要神的力量,並而是想要用神的力量帶自己脫離險境、爲自己謀福利。
那是更加純粹的,就像是牙牙學語的嬰孩找不到自己的父母時的那種慌亂。
只要神在自己身邊,就算死去也能安心。若是死後無法進入自己神明所在的地方、靈魂被囚禁、被拋入其他神明的神國,那對於任何牧師來說都將是無法想象的絕望。
想象自己在不會說話、難以行動的時候,被丟在了滿是陌生人的車站裡或是其他什麼地方就可以想象了。那種擔心自己被遺棄的絕望和恐懼,迫切的讓牧師們想要證明點什麼。
縱使是獻祭自己的孩子,縱使是從懸崖上跳下去,縱使是將自己的四肢除去、將雙目挖掉也會心甘情願。虔誠而絕望的心態,足以催生一切狂行。
正是——一切狂行。
他的肩胛骨、頭蓋骨和脊椎開始燃燒,耳朵和口舌已然化作了純粹的光帶。雙腿卻仍然不停的向前衝鋒。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蒙着雙眼的人在懸崖邊疾跑一般的危險。
約瑟的沉默禱言還沒有吟唱完畢,他就已經衝向了受難之樹身邊金色的領域。
巨大的火人的身體被擠壓、變形、整個人形被壓成了如同餅一般的纖薄姿態,就這樣攤在了金色的領域上方。
明明看上去有些喜感的姿勢,卻只能給人以“怪物”的印象。
就像是定格的海嘯、又像是已經還是隆隆的轟鳴的火山。灰白色的火焰仍在翻卷纏繞。受難之樹看着卻猶豫了,一時間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而此時,約瑟的沉默禱言已然接近了尾聲。
“於是——”
約瑟高呼着,以嘶啞的聲音高聲呼喊:“——這世界再無言語,也無聲音可聽!”
下一刻。他的身邊也同樣展開了一個銀白色的領域。然後沉入了火海之中。
可明顯的,受難之樹身邊那單調的金色領域卻受到了很強烈的影響。銀色的光華以約瑟爲中心,漸漸的染到了受難之樹的領域上。
在被染成了銀白色之後,受難之樹身邊的聲音頓時消失。但同時的,它似乎也失去了對約瑟的抗拒能力。
纖薄的結界在巨大的人形面前不堪一擊。光是約瑟伏在上面,咯嘣嘣的響聲就不斷傳來。在約瑟的重壓之下,被染成了銀白色的領域產生了相當明顯的形變。
受難之樹見狀不妙,試圖再次從那個男人的頭顱中抽取什麼東西,投入到領域之中。
但顯然,這已經是來不及了。
令人牙酸的咯嘣嘣的聲音響起了大約兩秒。最終,隨着巨大的火焰人形擡起雙拳重重砸下,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音瞬間響起,金色的領域直接破碎開來。
下一刻,巨大的灰白色火焰人形捲起颶風,直接向着受難之樹衝了過去。
受難之樹面臨死亡的危險,也直接狂暴了。
它的藤蔓變得粗壯了三四倍,上面浮現出了龍鱗一般的甲殼,揮舞的速度驟然提升了三倍有餘。光是揮舞時捲起的颶風就讓火焰的人形不斷破碎。
金色的水和灰白色的火焰混在了一起,激烈的爆炸聲連續不斷的傳來。足以將建築物直接擊穿出大洞的水柱向上噴涌。
可雖然受難之樹已然武裝到了這種程度。但火焰的人形仍然用手就攥住了大量的藤蔓,然後將其撕碎。
上面的鱗甲只要有一絲破損,灰色的火焰就會灌入進去,藤蔓瞬間就會化爲灰燼。受難之樹只能選擇截斷這部分的藤蔓。不過好在它的根仍然在地下,它的傷勢很快就會恢復,藤蔓彷彿無窮無盡。
而裹着龍鱗的藤蔓抽打在約瑟身上,一個巨大的缺口就會出現在約瑟的人形表面,灰白色的火焰如同涌動的水花一般向後潑灑。
巨人和巨樹之間的戰爭,雖然看上去很兒戲。但一舉一動都足以掀起毀滅凡人的現象級的災難。
雙方都默契的沒有攻擊對方在下方的要害——比如說約瑟的本體或是受難之樹上面的那個頭顱。
並非是留手,而是它們都知道,那些看似毫無防備的要害,實則是敵人全身上下最可怕的位置。在沒有把對方的實力消耗到一個程度的情況下,它們並不敢隨意出手,使自己露出破綻。
場上的局勢可以說是勢均力敵。雙方都在以同步的速度使對方受傷,同時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恢復着自己的傷勢。戰況堅定的一步步的朝着持久戰的方向拖了過去。
但此時,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了約瑟面前。
——他已經快要燃燒殆盡了。
並非是形容詞。他是真的快要燃盡了。
他胸腹處的火焰快要熄滅,他已經開始燃燒自己全身的皮膚和肌肉。雙腿更是在他衝到受難之樹身邊之後就化爲了柴薪。
爲了保持自己的持久作戰能力,他講銀白色的火球維持在半徑半米多一點的位置就沒有增加。約瑟甚至不敢把這些銀白色的真正的毒火發射出去,只能用被毒火焚燒後的流火之光進行迎戰。
可即使如此,在進入最慘烈的廝殺之後,僅僅過了一分多鐘,約瑟就快要把自己燃盡了。
——自己會死。
如此明確的預感出現在了約瑟心中。
而且他非常清楚,這次,羅蘭不會再來救他了。
狂躁的戰意隨着死亡的預感漸漸平息,一種決絕漸漸浮現在約瑟的心中。
被人引導了也好,被人當槍用了也好。此刻追究這些東西已經毫無意義。
越發強烈的銀白色光芒在巨大的火焰人形中開始閃爍起來,變得越來越強、越來越亮。
如果一定要死的話,約瑟不想就這樣被人當成傻瓜一樣的活活拖死。平平淡淡的活了一輩子,一輩子都隨波逐流,已經夠了。
已經夠了。
起碼在這一人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神聖時刻,在死掉的時候,約瑟想要更加絢爛、讓人難以忘記的死亡。
要讓衆人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