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要和……那位大人作戰嗎?”
一位士兵垂着頭,用沙啞不安的聲音輕聲問道:“和那位英雄女侯爵?偉大的解放者?”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因爲在他身邊的士兵同樣絕望,士氣低落。他們彷彿不是士兵而是死刑犯,在他們面前的並非是戰場,而是刑場一般。
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那位女侯爵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
花了一週的時間,將統治了整個國家的德魯伊從上到下完全肅清了出去。
她手下的那羣恐怖的、帶着烏鴉面具的士兵們幾乎沒有陣亡。他們的行動無聲而迅速,唯有最敏捷的斥候才能找到他們行過的蛛絲馬跡。
一旦某處有告死鴉軍團參與的局部戰爭打響,可以預言的是,這場戰爭在數分鐘內便會結束——以德魯伊一方的壓倒性劣勢結束。
如果說這是因爲女侯爵憑藉她的優秀的調度和指揮,始終以強擊弱,集中優勢力量連戰連捷也就罷了……然而,事實上女侯爵的軍團從一開始就是遍地開花,同時在全國範圍內開戰——
否則的話,也不可能在短短一週不到的時間,就將一個國家的德魯伊全部驅逐出境。並將所有抵抗者全數消滅。
甚至不光是德魯伊,就連一些藏匿於卡拉爾鄉野間的邪神也被一併揪了出來。
這種足以碾碎其他神術的力量,其本身的存在就是奇蹟。
沒有人會去試圖對抗絕對性的力量。
在無比沉悶的氣氛中,剛剛開口的士兵不禁感到喉嚨發緊,口舌乾燥。
在死氣沉沉的隊伍中,他露出慘然的蒼白笑容:“我們贏不了……肯定贏不了的!”
“——我們都會死啊!全都會死,沒有人能活着回去!”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哀嚎着。
走在前面的督軍腳步微微一頓,面無表情的轉過頭來。
整個隊伍都爲之一滯。前面的所有人都將目光轉了過來。
下意識的,士兵的心跳因恐懼而加速了瞬間,但他立刻就意識到,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就像是命令農夫向發起衝鋒的騎兵發動反衝鋒一樣——在他們接到大公的命令之後,他們就已經明白了,他們所謂的“使命”是什麼。
他們這條命唯一能換來的,就是將女侯爵的英雄之名塗抹上濃重的污點。
他們都是普通的士兵,沒有絲毫特殊之處。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平凡無奇的訓練,平凡無奇的死去。他們的生命本就沒有絲毫意義,也起不到什麼特別的作用。
他們就是史書中經常出現的“數萬騎兵”中的一員。也不可能有什麼指的他人銘記的偉大功績。
但就算是他們,也不甘心自己迎來如此憋屈的結局。
爲了陰謀而死,那是暗殺者的宿命,不是戰士的宿命。他們一輩子都活的光明磊落,但最後甚至連作爲一名戰士的最終使命——戰死沙場這樣的結局都沒能迎來。
“我們這算是什麼?我們在幹什麼?!”
第一次的,無比普通的士兵有了對抗督軍的勇氣。
他淚流滿面,衝着緩慢的向自己走來的督軍聲嘶力竭的呼喊着:“憑什麼我們要與英雄戰鬥?憑什麼我們非要和她廝殺不可啊!”
“我崇拜她!她是我的偶像!”
士兵以近乎哭泣的聲音大聲叫喊着。
頓時,在數百位士兵中,一種黑色的氣氛開始蔓延。
赫爾加是所有人的英雄,不是個別幾個人的英雄。
她拯救的是整個卡拉爾,但如今大公卻要剷除她,要污衊她——
這怎麼能被允許?
然而就在這時,如同黑色的鐵塔一般擋在他身前的督軍動了。
在看到督軍大人將右手擡起來的一瞬間,他反射性的將腦袋向後一閃——他那一刻幾乎以爲自己要被抽一個響亮的耳光了。
但最終,督軍卻只是將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知道的……士兵,我知道的。”
督軍咧開嘴,發出了渾厚粗啞的聲音:“我理解你的心情……‘解放者’赫爾加大人也是我的偶像。”
聞言,士兵的眼睛微微一亮:“那不如……”
“——住口,士兵!注意你的身份!我們是公國的軍人!”
督軍的神色一厲,士兵頓時抖了一下。
“我們是軍人,其次纔是戰士——我們是天職是服從命令!而不是爭奪榮耀!”
這麼說着,督軍扶在士兵上的鋼鐵般的右手輕輕砸了砸士兵的肩膀,嚴肅的將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們是白狼軍團!是卡拉爾最後的屏障!永久的忠誠者——白狼永不後退!”
“我們也許會死在這裡……不,我們肯定會死在這裡!但我們的墓碑上將刻上‘他們來自忠誠的白狼軍團,願他們的靈得到指引’……我們也是英雄!”
“但是……”
“夠了,小子。”
督軍失望的搖搖頭,不想再理會這個倔強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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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是督軍,也是憲兵。若是在平日裡,他早就將這個小子以逃兵罪當場殺死了。
但今天不同。一種從心底涌上來的疲憊讓他不想和這個蠢傢伙多做計較。
反正他們今天都要死,無非就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在死前,他不想再多做殺孽。他這一輩子,奪走的生命已經足夠多了。
可看到一雙雙倔強而絕望的眼神,督軍決定在自己生命的最後,再做最後一件善事。
沒錯,善事——
在他看來,再沒有什麼善事是比讓人們懷抱希望笑着死去更好的了。
“你知道嗎,我們也許真的會成爲傳說。”督軍開口道。
“傳說?”
士兵自嘲道。
但督軍搖了搖頭:“我們真的有可能成爲英雄。因爲解放者閣下說過,她這次只會出動一人——”
“那不是說她要親自上陣的意思嗎?”
“並不,這次她要出動的是另外的人。很明顯,她要締造新的奇蹟。僅以一人全滅所有抵抗者的奇蹟。”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士兵嘴脣微微翕動,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沒錯,我們可以做最後一件事……士兵,你相信嗎,我們可以親手締造奇蹟——用這條早晚會失去的無用的性命,創造新的奇蹟。”
這麼說着,彷彿自己也被自己說服,督軍的眼中閃爍的光:“也許我們的名望並不會多好,但是我們卻將更偉大者高舉,使我們親身參與的奇蹟永遠流傳——這是我們付出數倍的生命也做不到的事情。這也是我們對大公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了。”
“怎麼樣,士兵?你們敢嗎?”
聞言,士兵們面面相覷,一個個莫名的笑了起來。
他們如同招呼老友一樣,一個個走上去,親切的拍着平日裡高不可攀的督軍的肩膀,與他擁抱。
“啊,當然。”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敢的是你纔對吧。”
在人們互相擁抱,笑着互相禱告完畢之後,他們微微一頓,莫名的將目光聚焦向了某處。
之前這裡還沒有人。但不知何時,卻有一個身穿血紅色禮服的黑髮少女站在了那裡。
“請不要緊張,小姐。”
督軍笑着開口道,他的聲音中滿是豁達:“我們不會反抗的。您過來殺死我們就好……當然,希望您儘可能用溫柔一點的方法。”
“對啊漂亮的小姐,還請下手輕點。”
“不過是一條賤命——”
“我們真的不會反抗的。請您不要多心了。”
這麼說着,所有人都笑着看過來,彷彿期待着自己的生路一樣期待着自己的死亡。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有趣呢。”
黑髮的少女沉默了許久,然後溫柔的笑出了聲:“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有絲毫痛苦。”
“那就好……順便問一下,如果我們選擇反抗的話,會給您帶來一些麻煩嗎?”
督軍這麼向黑髮少女發問,眼神在暗示着什麼。
黑髮少女看着士兵們期待的目光,眼神中有懷念的光微微閃過。
“啊,當然。我只是個平凡的弱女子,怎麼可能打得過你們這麼多人嘛。”
她溫和的開口道:“我以我,艾露卡多的名義感謝你們。”
“——真的是,謝謝你們出讓的奇蹟。”
在她開口的瞬間,年輕的士兵們眼中露出了被救贖的耀眼光芒。
在那瞬間,他們的死亡便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