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穹頂大教堂似乎格外的沉寂。”
一位看上去相當年輕、大約只有二十多歲的紫衣主教皺着眉頭,一邊用極輕的聲音嘟噥着,一邊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大教堂的大門。
從正門涌進去的光線和從琉璃的頂部投射下來的彩色光線混在一起,將穹頂大教堂的裡面照的格外明亮。
打開大門,長長的甬道上依舊空無一人。
若是平時的話,那些騎士們應該已經站在甬道兩邊的牆壁裡凹陷下去的盾型坑洞裡肅立站好了。看上去的話,就像是格外有立體感的浮雕一樣。
也會有一些平時不願意進入禮拜廳祈禱的主教倚在牆上輕聲禱告,亦或是互相討論教義,亦或是坐在某個騎士腳邊捧起書卷緩緩細讀。
以他的身份,想要隨意進入這裡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主教,既沒有掌管一方事務、更沒有專屬於自己的教區,也不是書記官,更不是護教者。
他之所以能進入到這裡,只是因爲他——夏爾,只是古德里安的學生而已。
雖然他又蠢又笨,不明世事,唯一的優點大約就是尊師重道並且足夠虔誠。按照古德里安的評價來說,他的才能當司祭還算綽綽有餘,但假如作爲主教的話,能力就明顯的跟不上了。
然而,他的幸運之處就在於他完全的相信他的老師古德里安。在當年古德里安改信羅蘭的時候,他是第一個表示願意跟從古德里安的學生。
那時候聖羅蘭還沒有展露神蹟,泰爾隕落的消息甚至還沒有傳開。他還記得,當時很多人都對古德里安的善變和虛僞表示了相當的不滿,並離開了他。
一開始還只是聚集起來,試圖以集體的意見作爲威脅,脅迫古德里安更改自己的決定。之後就開始有泰爾的虔信徒斷斷續續的離開了古德里安這裡,直到最後數百人的課堂只剩下了寥寥數人。
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了,夏爾基本已經忘記了當時的事情。他唯一記得的,是在那些曾經乖巧而又聰慧的學生一批一批的拋棄古德里安的時候,他所尊敬的老師的眼神。
——那是無比平靜的眼神,他的眼中看不到絲毫的瘋狂,只是有些許的憐憫。
夏爾從那清澈的眼神就能看出,古德里安絕非是什麼邪教徒,也不是像他那些師兄們所譏諷的得了失心瘋。
老師是正確的——莫名的,這樣的想法就出現在了他的心裡。他不顧其他人的嘲諷,只是憑藉着自己的心中的印象,無比堅定的選擇跟隨古德里安。
從那時起,夏爾就決定好了,他必將跟隨古德里安一直到死。
夏爾向來是一個知足的人,他甚至已經打算好了,就算是信奉羅蘭之後再不復之前的榮華富貴,他也絕不會離開古德里安。哪怕每天只有一口摻着木屑的黑麪包,只有一杯清水,那也是他想要的平靜安樂的生活。
諷刺的是,在聖羅蘭的七大神蹟得以顯露,他的神聖性彰顯無疑的時候,作爲最高主教的古德里安地位卻不減反增。一夜之間,他變成了整個神聖羅蘭帝國中地位第三高的人。
一時間,之前不少離開的人卻反而以極其卑微的態度向古德里安道歉,請求古德里安能重新成爲他們的老師,教導他們羅蘭的誡命所言。若是讓夏爾選擇的話,他肯定是不會饒恕這些叛徒——但最後古德里安還是寬厚的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然而夏爾明白,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毀掉的東西,無論如何也是復原不了的了。
從那時起,既沒有才能也不夠聰慧的夏爾便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古德里安最喜愛的學生。不僅以區區二十八歲的年齡成爲了一名主教。
儘管是位階最低的紫衣主教,但他已經足夠知足了。
在最近這幾天,古德里安開始着手將他認識的一些人介紹給夏爾認識。在一些相對不是那麼嚴肅的聚會上,他也會帶着夏爾一起去,並非常認真的開始教導他爲人處世的道理,還給了他一個副書記官的身份,讓他能有進入穹頂大教堂隨時來找自己的權利。
夏爾每天都會在日出之後來穹頂大教堂研讀書籍,向古德里安學習聖羅蘭的誡命中闡述的道理。這樣的日子到今天爲止,已經過去了足足五天。
但是,從未有過一天,這穹頂大教堂變得如此空寂。
……就像是裡面的人都死光了一樣。
這樣的念頭一出現,立刻嚇了夏爾一跳。他連忙搖搖頭驅散了這種不敬的想法。
這裡可是聖地,聖羅蘭展露神蹟的地方。這個世界恐怕再也沒有什麼地方會比這裡更加神聖了。
如果這裡出事了的話,聖羅蘭的信仰全面崩塌也不是不可能的情況。
那麼,就只剩下唯一的答案了。
“莫非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夏爾歪了歪頭,決定先去找老師問問。畢竟他又笨又遲鈍,若是不小心犯下什麼忌諱就不好了。
但他向着教皇廳一路走去,卻總是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在心底緩緩浮現。奇異的違和感讓他在教皇廳前突然止步,身處的右手驟然停下。
夏爾的瞳孔瞬間縮小。
他意識到了,自己感覺到了違和感究竟在哪。
那是空中的味道。
今天空中飄散着的並不是平時用的薰香……而是一種類似墓穴上飄散的腐敗氣味。
這近乎是不可能的情況。
因爲他心裡清楚,聖羅蘭所掌握的領域之一就是潔淨。祭拜聖羅蘭的地方就算不能說是一塵不染,但也絕對不會有腐敗的味道纔對。
但即使意識到了不對,夏爾他咬了咬牙,還是決定推開了教皇廳的大門。
下一刻,他的身體微微僵在了原地。
然後他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原因很簡單——他看到了多多的頭顱被放在教皇廳的長桌前,一臉驚怒的看着自己。而一個給人巨大危機感的不認識的銀色寸頭中年人坐在聖羅蘭的位子上,聽到了聲音,有些疑惑的擡起頭來。
儘管夏爾明白,斷首這種程度的小傷絕對不可能殺死亡靈……但真正的問題在於,這至少說明這個中年男人的戰鬥力凌駕於多多樞機主教之上。
這就已經足夠可怕了。對於夏爾來說,那些黃金之上的強者簡直都是傳說中的人物,那是和剛剛進階到青銅的他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在聯想到整座穹頂大教堂中空無一人的情況,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感浮現在了夏爾心中。
不行,必須找到老師!
找到老師,讓他統治聖羅蘭陛下,馬上回來!
然而還沒有離開聖殿,夏爾的腳步便漸漸停了下來。
他的身體顫抖,手指忍不住的抽搐。
那是因爲,擋在他眼前的這個“東西”,他無比的熟悉。
之所以說是“東西”,是因爲無論怎麼看,這都不像是任何已知的活物。
他的心臟所在的位置只有一個透亮的空洞,已經乾涸的暗紅色的鮮血將紅色的長袍染成了奇異的顏色。以人類的標準的話,他早就死了無數次了,但他現在卻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這無疑是違反了聖羅蘭誡言的至穢之物。
但即使如此,夏爾也絕不會認錯那個人。
“……老師……?”
他用顫抖到近乎哽咽的聲音確認道。
“抱歉了,夏爾。”
那個人緩緩轉過身,用平淡到如同機械一般的聲音輕聲道:“我不想這樣的。”
他的眼神毫無感情,一片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