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休假完再回來的可欣, 竟做了一個我並不容易接受的決定,她打算和一個肯包養她的老頭子在一起,那個老頭子願意幫她承擔她家的債務。

“我不想用我人生裡的大段時光去還債, ”可欣嘆息, “太累, 太不值得。”她要退學, 因爲那個老頭子並不是很喜歡她的學生身份, 老頭子希望他豢養的小寵物隨傳隨到。可欣的決定,我不很贊成,我天真的認爲, 我們應該和所愛的人在一起生活,而不是因爲金錢的關係。但我也沒阻攔的立場, 我幫不到她。

我以爲, 可欣的決定廖書偉會稍微阻止一下, 但他老兄只說,“不要退學了, 先辦休學吧,以後有很多種可能,說不定你遵守點職業道德,與人家相處的好,他會願意你回來繼續讀書。”於是, 可欣就這麼離開學校了, 我們寢室的牀位空了一張, 弄的我心裡也空落落的。晚上再睡不着覺肚子又餓的時候,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體貼的把她的牛奶送給我喝?從今後, 每在午後時光,聽誰拖着悠悠長音, 喚着誰的名字,都無端生出許多悵惘。

我的兩個室友先後在很短暫的時間內,讓我看到愛情的堅定,也看到愛情的虛幻。可欣離開後的那兩天,我落寞之下,終於把一直想看卻沒看完的一部口碑不錯的日劇《東愛》看完,且不止看一遍。看完了,想清楚了,遂平心靜氣了。假如,一個象莉香那樣的女孩子,都不能擁有愛情的完美,我似乎就可以不必執着,可欣與她的男朋友幾年的感情付諸於流水實在不算希奇。

所有的愛情,總帶着點自我投射的意識,和自我毀滅的盲目。就是那樣吧,我以爲,我走進你眼睛的森林裡,可以用我的關懷來溫暖你,我以爲,我走進你眼睛的海洋裡,你就是我的宮殿,任我遊弋,可事實上,你的眼睛只是我的沙漠,只是我的深淵,一旦迷失,就再也尋不回來路,

廖書偉的眼睛,溫和,誠懇,他是我的森林?還是我的沙漠?帶着這樣的態度去上他的課,實在是危危險險的。有肖瞳瞳的追求者在窗下神經到不行的唱,“心裡想着愛你愛你愛你愛你,也不管家裡米缸有沒有米,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議,只管愛你------”

我一直以爲自己不是個太過情緒化的人,我那麼喜歡書偉,雖然他毫不知覺,毫無迴應,但我從不曾傷心絕望過,但此時此刻,不知道是窗外神經兮兮的歌者讓我感動,還是剛入秋的天氣太過煽情,我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悲哀擊中,忍不住落淚。心裡想着愛你愛你愛你愛你,忍不住只管愛你,就這樣丟了自己。我也不敢大聲,抹着眼淚,哭的傷心不已又莫名其妙。

上課鐘響起,我吸吸鼻子,想努力剋制情緒,結果,見到黑衣白褲的廖書偉,我就又難過了,低着頭,不能直視他。他卻很直接的叫我,“黎詠哲,你出了什麼事情?”

慘,他不是要攆我出教室吧?我慌忙搖頭,“沒有,沙子迷了眼。”

“是嗎?”廖書偉眯縫着眼睛,我一直覺得那種眼神和略偏着頭的神態象極了一隻壞壞的狐狸。他根本不相信,但他給我臺階下,“你該不是害怕考試吧?”

我傻住,怎麼今天要測驗考嗎?放暑假太久,我已經快忘了考試是怎麼回事情了。

“那好吧,今天我們不考試了,明天再考好了,”廖書偉跟全班同學說,“我覺得,讓一個女生不要哭比較重要,我們不能讓同學哭着參加考試對嗎?”

教室噓聲四起,有高興的也有不滿的,廖書偉做個安靜的手勢,安撫,“假如有人希望明天不要考試,那你們就祈禱黎詠哲明天也哭,她不哭你們可以把她逼哭。若是大家覺得明天非考掉不可,不想一直拖的話,就把明天可能會哭的同學殺掉就好了。這樣可以嗎?”

大家笑,我忙不迭的用紙巾擦眼淚,覺得情緒緩和點。書偉說,“那好咯,我們上課。”

其實假如書偉課間不亂提問題打開我的開關,我也就算了。他在下課十分鐘前的口語鍛鍊時間問我,“LEE,想過以後自己的家會是什麼樣子的嗎?”

我望着他柔和的面孔,剛剛平靜下來的情緒再次氾濫,衆目睽睽下竟淚如雨下,鬼附身一樣答,“房子不用太大,能放得下電腦冰箱和簡單傢俱就好,假如有東曬西曬也沒關係,我可以想辦法在夏天的時候讓房間不那麼熱-------------”真是別提了,這麼啜泣着,語不成聲,要多丟臉就有多丟臉。

廖書偉驚訝,“怎麼,你又哭?你們女生真的好奇怪。”他對我的情緒化表現十分無奈,勉強安慰我,但手段糟糕,他說,“對不起,老師不知道這個問題讓你難過,其實你不要想那麼可憐啊,就算你愛上個窮小子,你家裡人也不會讓你去住東曬西也曬的房子,你不要擔心好不好?”我搖頭,說不出話,我總不能說,我不是在乎房子,我只想你喜歡我吧?

這堂課,我上的一塌糊塗,丟臉都快丟去南美洲。等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基本上恢復常態,不看眼睛,人家不會把我和聯想成兔子的親戚。遇到姜佑謙,他問,“你怎麼了。”

我揉着紅通通的眼睛,懊惱,“看出日劇看成這樣,改多愁善感那一掛的。“

“真是好消息。”姜佑謙嘀咕。

“啊?”我瞪他,“什麼意思?”

“意思是,要不要去吃飯?”姜佑謙伸十個指頭提示,“十次的量哦,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我想起來了,對啊,我記得自己的宏願,要吃垮他,興奮,“哥們,你等我去找人,大夥熱鬧熱鬧。”

姜佑謙神色大變,“找人?爲什麼要找人?”

“不然咧,就我們兩個吃?”我納悶,“那有什麼好玩的?”

姜佑謙恨恨的,大喘口氣,一字一頓,“哼,飯票沒了,想玩你自己去玩吧。”說完甩胳膊走掉。

咦?生氣了?憑什麼啊!沒風度!我覺得我認識的男生沒一個能象廖書偉那麼成熟體貼有風度的,所以說,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對了,我突然想起明天的考試,手握成拳,要複習,考最好 ,好到讓廖書偉完全不能忽視我。

是有頭懸樑錐刺骨的打算的,結果書拿到手上就一覺睡到天亮,指望一個因看長劇而熬夜幾天的學生用功讀書太難了。我的測驗分數懸在警戒線上,成績不好也不壞,我仍平凡的讓人沮喪。

週末揣着我的成績單回家,去搭車。路上遇廖書偉,他正仰頭望天,用紙巾捲成一個紙卷塞進鼻孔鼻子,地上有好多滴血漬和染着血的紙巾,看得人心驚肉跳,“怎麼了?”我慌亂,“要不要叫救護車?”

“你有毛病啊?”廖書偉阻止,“流鼻血就叫救護車?笑死人了。”他還學我,“浪費社會資源嘛。”

“不過你看起來很嚴重啊。”

“哪裡嚴重?吃小龍蝦吃多了,上火。”廖書偉一派風淡雲清,“這不就好了嗎?”他活動一下脖頸。

我打開包包裡的半瓶礦泉水,把自己的手絹弄溼,遞給他擦鼻孔下的血跡,指點,“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最後,索性幫他擦,笑言,“不必客氣,有事弟子扶其勞動。”其實我這樣說只是爲了掩飾自己的臉紅和心跳。唉~~,愛他最自由輕鬆的方式,應該是凝望着他的背影,這樣面對面的壓力有點大,我啊,我還真是沒種。不過。罷了,我早就打算放棄這部分的自尊了。

廖書偉根本沒工夫關心我的臉色和神情,只管又換個紙卷塞在鼻孔裡,樣子亂搞笑的,虧得他一向風度儒雅,這麼一弄倒象個十足十的Q版人物,有點可愛有點無賴,即使他還有點狼狽,我一樣愛他,連他把地上的紙屑撿起來丟到垃圾桶的動作,都覺得迷人到不行。“你回家是不是?”廖書偉問我

“是啊,回家。”我忍笑回答,不能對鼻子裡插着紙卷裝大象的老師不敬。

“我送你。”他說,自然又輕鬆。

“啊?”我傻傻沒目的的答應一聲,手裡一瓶水險些掉地上去,囁囁,“這樣會不會太麻煩?”純粹客套,其實我樂得半死。

“不會麻煩,反正我約好了家明去喝酒,讓他在你家車站那裡等好了,順路。”廖書偉邊說邊發短信,當然是給我舅的。

真是,這麼直白,我的狂喜指數立刻下降一半。不過,有這個機會總比沒有好。

“那天上課爲什麼哭啊?”上了車,我與廖書偉相鄰而坐,他把話題先引到最讓我冒汗的區域去。其實每次不期而然遇到書偉,我都一腦門子的遐思異想,但事實上,每次操控方向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因爲看了一個片子,”我招供,“《東京愛情故事》,你看過沒有?我覺得好感動呢,特別是再想想身邊的朋友,就覺得~~真是~~”我努力措辭,“就是覺得感情這回事情,其實有點荒涼。”Mamami 啊,多奇蹟,我嘴裡終於冒出句比較象樣的話,有點荒涼,太文藝了。

廖書偉撲哧而笑,斯文人在放鬆狀態還爆了句粗話,“屁咧,你連談個戀愛都稀裡糊塗的被人撬牆角,還荒涼呢。”他正色,“其實你是想到可欣的事情,多少有點爲她不甘是不是?”

我能承認不是嗎?我確實不甘,但我大部分是爲了他啊,兔死狐悲,這份心情我不好明言,也只好,“是啊。”認了。

“畢竟我們不是可欣,不是當事人很難體會那種辛苦,”廖書偉一本正經的勸慰我,“我們要尊重她的決定,也要給予理解和支持,即使我們覺得她的決定有太多危險的可能性,但人家不是活在我們的價值裡。”

我辯解,“不是,我不是說不理解可欣的決定,我是可惜她的愛情,相愛那麼多年的兩個人,說分就分,恩斷義絕。”

廖書偉,“早點發現我們喜歡的人不再爲我們發光了,就知道那裡已經沒有我們追尋的東西,徹底抽身沒什麼不好。再說,那人確實很爛,不值得爲他浪費時間,不可惜。”

對啊,我點點頭,還是有點介意,我介意是因爲書偉,他會不會爲我發光?他如果不爲我發光,我需要及早抽身嗎?我應該去計較愛情報酬率嗎?前坐有人很沒公德心的抽菸,一陣陣煙味飄過來,我咳嗽兩聲,書偉體貼伸手幫我把煙霧趕開,我突然記起他說他醉煙的,聞煙味會頭痛還會吐,忍不住推前面那個很象中年人的菸民,“喂,大叔,不好意思,這裡公共場所,吸菸不禮貌哦。”

那人回頭看看我,把煙熄了,送回我一句,“對不起,小姐,隨便叫人大叔也很不禮貌。”

我耳朵熱,嘀咕,“對不起。”

廖書偉在我旁邊用手擋着嘴巴偷笑,突然對我說,“詠哲啊,家明老早前一直告訴我說,你是你們家的小天使,你知道天使應該怎樣嗎?”

“怎樣?”

廖書偉的目光溫柔如水,他又用那種帶點蠱惑的語氣講,“天使,應該常常微笑,給寂寞的人一點依靠,所以,以後不要哭哦,記得多笑笑。放輕鬆點,天又沒塌下來。”

是的,天又沒塌下來,只不過是我幼稚無知外強中乾虛張聲勢而已。書偉,天若塌了,我還能不對你說那句我愛你嗎?

真的,真的,真的,我愛他,且不會計較報酬率。他就這麼舒適的坐在我的身邊,鼻子裡還插着只可笑的紙卷,卻一身通體適意的安然自在,爲了不讓自己看上去象已經完全淪陷,我掙扎着勉強開個生硬的玩笑,“老師說這種話的時候應該把這個東西拿下來。”我指指他鼻子上的紙卷。

廖書偉手指搓搓鼻樑,無奈,“真的嗎?很醜是不是-----?”我回應給他一個鬼臉,他笑呵呵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塞進我手裡,“喏,請你吃,補償一下被我的鼻子嚇壞的神經。”說着話,自己又拿回去兩粒,塞回口袋裡。

我忍不住,問,“爲什麼你口袋裡總有糖啊,每次請人家吃都吃的很不甘心的樣子還要拿回去一點。

“我哪有不甘心?”廖書偉的表情又是無辜又是委屈,“我有低血糖,所以口袋裡總放着糖,可我本身不喜歡吃糖果,口袋裡有東西放着又覺得是負擔,所以偶爾要拿糖出來減負嘛,不過爲了救自己的命,當然要留一點啊。“

“你真是體弱多病,”我剝粒到嘴裡,剩下的又放回他的衣袋裡留給他救命用,不忘謝他,“多謝,散糖王子。”

廖書偉楞了楞說。“王子?你可真慈悲。”說完,我們相視而笑。

笑着笑着,公車到站,書偉和我下車,舅舅果然等在下面,見了書偉皺着眉頭問,“又流鼻血了?”書偉毫不在乎,聳聳肩膀。嗯?什麼意思?他經常流鼻血嗎?舅舅沒提別的,只遞給我一包滷菜,“拿回家去,晚上加個菜,有你愛吃的鴨翅膀。”說完拍拍我的面孔,給我個不那麼陽光的表情,偕同廖書偉走了。看他們兩個一高一矮挺有默契的邊說話邊走遠,我就覺得好無聊哦,真應該練會喝酒。

晚上臨睡前,我回味着書偉說的那句話,“讓我們保持微笑,給寂寞的人一點依靠。”覺得心裡暖暖的,廖書偉真是個溫暖而浪漫的人。哦,對了,我又忘了,忘了因打架的事情跟他道歉並道謝,忘了跟他發誓說以後不會在課堂上哭,也忘了在安靜的想着他的日子裡,人事在怎樣改變,時光在怎樣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