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一年!
北京!
前明的福王府,現在的明珠府邸!
高大的府門,從正到偏,此時已經是全部開放!
上好的江南紅綢結成了紅花被掛在門上,並且一直沿伸裡面,從外面根本就看不到頭!
鞭炮聲不住響起,震耳欲聾!門邊的一片空地上,還有上百人在吹吹打打,迎接着那一波一波的客人!
“嘿,真是厲害呀!你看看,從早上到現在,這進去得多少人了?”
擁擠的人羣已經擠滿了半條街,中國人愛看熱鬧的本性在這時又一次顯現了出來!問這句話的就是一個正踮着腳朝大門裡使勁看的瘦子。
“怎麼着也有幾百了吧?這可是宰相過壽!別說咱北京城這大大小小的官員,就是外地的那些地方官,那也得來祝壽!……我估計,今天的這客人怎麼着也得有上千!……嘿,你看看,那又是一個一品大員!”
瘦子旁邊的某個壯漢叫道!
“嘖嘖嘖,咱們什麼時候能混到這麼一個地步啊!……”瘦子小心的看了一下週圍,又對剛纔那人小聲說道:“我可是聽說這明珠明相爺剛來京城的時候,就是一乞丐!被咱們萬歲爺給撿到了,結果,就成了大學士,當了尚書了!你說人家怎麼有這麼好的運氣呢?”
“你懂個屁!……”壯漢不屑地看了一眼瘦子,“明相爺光是一尚書嗎?告兒你!人家,那官職海了去了!你不信?不信我就給你點點……這個——內務府總管,一個吧?這可是管着八旗旗務和皇家用度的一品大官兒!還有弘文院學士、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禮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加太子太傅……你看看,這隨便拿出一個官職來,那可都是上品階的,哪一個不得是一品?……喂,我說這些你懂不懂?……不懂?你是外地來的吧!”
看着瘦子被自己給鼓搗的暈暈的,壯漢臉上的表情更加趾高氣揚!可是,他的這種自得很快被一聲冷哼打斷了!
這一聲冷哼,陰寒之極,而且,其間更是散溢着有如實質的不屑與憤怒!
壯漢被這一聲冷哼給激起了一身的涼疙瘩,忍不住轉身望向了聲音的來源——一個大概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你這傢伙是哪裡來的?不服是不是?”壯漢挑釁道,這個中年人雖然不算矮,可是,長得又瘦又白淨,一看就是讀書人中那“手無縛雞之力”的一類,怎麼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哼!”中年人冷冷看了一眼壯漢,直把壯漢看得透着心窩子涼,連連倒退了數步,才站穩了腳跟!
“你……你想幹什麼?”在壯漢眼裡,中年人剛纔的眼神像極了菜市口處決的某些亡命徒,而且,比那個還要陰冷,還要震盪人心,所以,他終於心虛起來。
“明珠蠹國害民,罪惡滔天,你等卻以其爲榮,真是不知羞恥!”中年人硬梆梆的說道。
“你……你敢罵當朝宰相?”
“罵?錯,這不是罵!這是事實,我說得光明正大!就是當着明珠本人的面,我也這麼說!”中年人冷冷道。
“喲喲喲……真厲害啊!敢情是位正人君子!……”壯漢挺直了腰,嘲諷似地看着中年人:“那你就去找人家明相爺說呀!……哼,你能不能見到人家明相爺還是兩說呢!居然跑到老子面前充好漢,什麼玩意兒?……我看你是想找揍!”
“找明珠說又如何?有膽的,你就在這裡等着……”中年人冷冷一笑,就朝明珠府的大門那裡擠了過去。
“……喂,大哥,這人還真去唉!……”一邊的瘦子拉了一把壯漢,說道。
“他……他那是裝大頭蒜呢!包他走不到明府門前就得嚇回來……”壯漢嘴硬道,不過,看着那中年人一步步接近明府大門,他的心裡也有一些惴惴!
“小子,快跑吧!你闖禍了!”
壯漢身邊的一個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我闖禍了?”
“你知道剛纔那人是誰嗎?”老頭指了指中年人的背影,對壯漢說道。
“……不知道!……不就是一讀書讀死了的笨蛋嗎?” 壯漢說道。
“讀書讀死了的笨蛋?嘿嘿,小子,告訴你吧,那是‘鐵膽御使’!”老頭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
“‘鐵膽御使’!!!”壯漢渾身一乍,嘴裡也結結巴巴的得卜不清起來:“你……你說的是……是罵……罵過咱……咱康熙爺的鐵膽郭……郭琇?”
“廢話!除了郭鐵膽,還有誰敢在明珠過壽的時候找碴兒?”
老頭話沒說完,就已經不見了壯漢的蹤影,只看到附近的人羣一陣波動,而波動的源頭,很顯然是在人們的腳下……那壯漢居然嚇得貓着腰躲在人羣裡跑了!
“屁!沒膽子的東西!”瘦子撇撇嘴,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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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琇!?”
納蘭性德看到一步步朝着自己這邊走過來的那個人,心裡禁不住一陣納悶兒!
是我待錯地方了?忍不住,他又回頭看了看大門上的匾額……
“沒錯啊,是我們家!”
心思瞬間百轉,可是,想來想去,他終於還是沒弄明白郭琇怎麼會到自己家裡來!……那可是專跟自己父親一夥過不去的人啊!別說自己父親過壽,就是皇帝過壽,這傢伙能送上一碗清水就已經是給面子了!
“原來是郭大人,有失遠迎……”
身爲明珠的大兒子,壽宴的迎賓,納蘭性德儘管心有疑慮,卻不得不擺出一副笑臉來迎接郭琇的到來!
“原來是納蘭公子,公子今日沒有在御前當值嗎?”
與納蘭性德的禮貌待人不同,郭琇臭着一張死驢臉,那表情,要多讓人敗興就有多讓人敗興!
“有勞郭大人過問,因爲正值家父壽辰,皇上特地恩准下官三日假期,不必當值!”納蘭性德涵養極好,雖然心中不悅,卻依然笑容滿面。
“明相過壽,氣勢果然不凡!”郭琇揮手指了指那進進出出的人羣,又冷笑着說道:“……這天下的官員,恐怕有一半兒都送禮來了吧?……”
“郭大人過譽了!家父可沒有這等能耐!”納蘭性德腦子急速轉動着,思考着郭琇此來的目的,嘴上也沒有落於下風,對郭琇暗諷明珠結黨營私,把持朝政,立刻就反擊了過去,“皇上爲家父壽辰特賜‘亮輔良弼’匾額以示恩寵,諸位大人也只是爲了看個熱鬧,圖個喜慶而已,當然了,有的可能也是想湊上來沾一點兒浩蕩皇恩……”
“哼!皇恩浩蕩,卻也不是任何人能有資格沾的!”郭琇沒料到納蘭性德會諷刺自己跟那些趨炎附勢的官員一個樣,心中頓時大怒,他郭琇連當今聖上也罵過,全天下誰不知道他的清名?他可是跟山東老於成龍,山西小於成龍並稱“三大清天”的人物……就是明珠、索額圖兩人見到他也要先暗地裡哆嗦兩下,這小小的納蘭性德居然就敢挑他的眉頭!……不就是一個御前二等帶刀侍衛麼?不就是皇上賜婚的才子麼?不就是滿洲第一個進士麼?不就是高士奇的弟子麼?……今天老子就叫你們全家好看!
想到這裡,郭琇又冷冷一笑,盯着納蘭性德說道:“今日郭某也帶了一點兒小意思,想自行帶進去送給明相,不知道納蘭公子可否通融?”
“郭大人能來就是天大的面子……請!”
納蘭性德最想做其實是馬上把郭琇給扔出八條街之外,這種人可是“晦星”,晦氣之極的人物,尤其是對他父親明珠這種官員來說,最不想碰的就是這種人,可是,這大喜的日子裡,總不能把“賀客”給轟出去吧?……無奈之下,納蘭性德只能把郭琇先讓進去,然後馬上派人進去通知明珠——“小心!”
……
可是,郭琇本就是打定了主意來大鬧一場的,再小心又有何用?
如果說費老頭當初的一份奏摺只是讓滿漢官員之間發生了一場鬧劇的話,郭琇在明珠的壽宴上當着上千賀壽官員宣讀的這份《奏明珠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誤國害民折》,就是把整個大清國給鬧騰得差點兒天翻地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