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使臣?”
胤礽的話又在乾清宮大殿裡攪起了一片聲浪。
“來的還真是時候!”於中暗暗嘟囔了一聲,心裡暗暗起疑。
“太子殿下,日本使臣何時來的?奴才怎麼沒聽到他們到京的消息?”阿靈阿出列問道。身爲理藩院侍郎,日本如今又是自認藩屬,要想進京自然要向他報備。
“這日本使臣先到了朝鮮,又從朝鮮坐船直接到了天津,剛剛纔到京城,接着就來請求晉見,理藩院不知道也屬正常。”胤礽答道。
“蠻夷就是蠻夷,果然不懂規矩。還有那天津的官員,怎麼能讓這些倭人隨意入我國中?殿下,待奴才先去打發了他們,等過段日子再讓他們來晉見,也免得誤了咱們的正事。”阿靈阿朝胤礽拱手說道。
“阿大人你這是什麼話?這日本既然已經是我國藩屬,我朝身爲宗主之國,理應有包容之胸懷。你也不必爲了他們沒有向理藩院報備這麼一點兒小事就生氣吧?……化外之民,何必計較?”阿山又出來說道。
“就是。今天於大人也在,若是這幫日本人不服王化,正好由於大人出面鎮懾。……咱們可不能錯過這麼一個機會啊!”剛剛被揆敘譏刺了幾句的副都統牙圖又跳出來說道。
“太子殿下,我朝向來寬待藩屬,這日本雖曾與我朝交戰,如今卻已歸順。現今其國使臣剛到北京便來求見,可見其心頗誠。若是不見,恐怕讓人家說朝廷有失禮儀啊!”禮部侍郎吳信中說道。
“佟相以爲如何?”胤礽想了一下,向佟國維問道。
“現在見還是以後再見都差不多。只是,在這乾清宮接見日本使臣,未免有些擡舉了他們!”佟國維說道。
“於愛卿你呢?”胤礽又朝於中問道。
“全憑殿下定奪!”於中拱手答道。
“既然如此……何柱兒!”胤礽朝身側叫了一聲。
“奴才在!”何柱兒向前兩步,躬身應道。
“去傳本宮口諭,宣日本使臣入宮晉見。”
“喳!”
……
日本使臣到了。
自從一百多年前,日本太閣豐臣秀吉帶兵侵略朝鮮與朝鮮、明朝聯軍大戰而敗以來,日本官方跟中國就很少再有接觸。德川幕府建立之後,雖然德川家康也曾派人嚮明朝請求入藩,可不久之後他就在日本實行了“閉關鎖國”的制度,從那以後,除了少數中國的商船能到達日本進行貿易活動之外,中國與日本的交往,尤其是官方交往就完全陷入了停頓。
而如今,日本終於又一次派出了使臣到達中國,而且,跟以往一樣,也是稱臣納貢來的……這一點讓許多清廷大臣都感到心裡比較舒服。天朝上國嘛,理應是世界最強大的,所有的“蠻夷”都應當前來朝貢纔對。
“下國使臣牧野成貞,謹代我國國主東山陛下,幕府德川將軍叩見大清帝國太子殿下!”
被允許進入乾清宮的日本人共有三個,一個身穿和服,另兩個身穿武士服,無論是髮型和衣飾,都惹得朝中大臣指指點點、側目不已。不過,彷彿已經習慣了似的,這三個人倒沒有什麼太多的不適,低頭躬身,一步步走到大殿的臺階前,對着胤礽就是一個大禮。領頭的那個漢語說的雖然有些生硬,卻也算得上不錯了。
“日本使臣平身!”胤礽等這三個日本人的腦袋都觸到了地上,這才擡手虛扶了一下,說道。
“謝過太子殿下!”三個日本人又朝胤礽叩了一個頭,這才重新站起來。領頭的一個赫然正是當初跟於中談判的三個代表之一,幕府次席老中牧野成貞。
“使臣遠來辛苦了!”胤礽又向牧野成貞三人說道。
“承蒙太子殿下慰勞。能到上邦大國一觀,是我等的榮幸,不辛苦!”牧野成貞彎腰答道。
“嗯!”胤礽點了點頭,又向牧野成貞問道:“使臣此來,不知是爲了何事?”
“下臣此次是代表我東山國主,幕府德川將軍向大清帝國康熙陛下進獻禮物而來,並附帶我國國書,以示臣服之意!”牧野成貞躬身答道。
“東山國主?”
第二次聽到牧野成貞的這個稱呼之後,於中終於意識到了不同。他知道此時的日本天皇國號就是“東山”,可是,就算現在天皇在日本並沒有什麼太高的地位,牧野成貞也不應該用“國主”這個稱呼吧?難道是牧野成貞怕犯了清廷的忌諱而特意把“天皇”改成了這個什麼“國主”的?還是自己當初那幾炮真把他們給嚇住了?……不太像呀!
於中想着事的時候,牧野成貞也從隨從手裡接過國書並呈到了何柱兒手上,讓對方交給胤礽。
“很好!既然日本誠心降服,本宮定然會上奏吾皇,優加獎飭!”胤礽接過國書翻看了一遍,又微笑着朝牧野成貞說道。
“多謝太子殿下!”牧野成貞再次彎腰說道。
……
“於大人,這日本人怎麼這麼喜歡鞠躬啊?”阿靈阿看着牧野成貞彎腰不斷,兩個隨從更是差不多一直沒有直起過腰來,禁不住又向於中問道。……官員文武分列,阿靈阿身爲領侍衛內大臣,屬於正一品,是清廷最高的武將級別,於中正好低他一頭,所以,就站在他的下首。
“阿大人,你聽過三十六計沒有?”於中沒有回答,反而反問了一句。
“當然聽過!”阿靈阿答道。
“這就是第十計:‘笑裡藏刀’。鞠躬,一可以用謙卑的外表來瓦解對手的敵意,二可以用身體遮住刀子,然後就是突然一……捅!”於中低聲答道。
“嗯?”阿靈阿愕然。
……
“使臣剛到北京便前來晉見,可見誠心。不過,如此一來就難免有些辛勞!……何柱兒!”胤礽又朝何柱兒叫道。
“奴才在!”
“送日本使臣到驛館休息,讓人好生接待。”胤礽下令道。
“奴才遵命!”
何柱兒領了胤礽口諭,從大殿的臺階上下來,跟牧野成貞等人見了一下禮,便帶頭向殿外走去。牧野成貞三人又向胤礽躬身行禮,然後轉身……
一切,就全發生在這“轉身”上。
何柱兒是從右側,靠近武官列的那一邊引的路,牧野成貞三人自然也是面朝武將列向後轉身。
這麼一來,他們也就自然而然的把站立在那兒的武官挨個的掃視了一遍!
很自然的,也就看到了……
“於中!”
牧野成貞一下子失聲叫了出來,同時,他又好像站不穩似的,一個踉蹌向後連退了兩步,在兩個隨從的扶持下才重新站住。
……
靜!
不少官員都詫異的看向了於中和牧野成貞!
好一會兒,阿靈阿才朝於中笑道:“呵呵,於大人,原來日本使臣認得你!”
“當然認得。”於中看着那一臉“惶然”瞪着自己的牧野成貞,又瞧了瞧他那兩個雙目似若噴火望着自己的隨從,微笑道。……早知道你們有鬼!他暗暗說道。
“哦?於愛卿認得牧野使臣?”胤礽又出言問道。
“回太子殿下。奴才與日本交戰之時,這位牧野成貞是日本幕府的次席老中,談判的時候見過!”於中抱拳答道。
“老中?於愛卿,何謂‘老中’?”
“回殿下,日本國掌政的是幕府將軍,將軍以下有大老、老中等官職。這大老嘛,和我朝的大學士差不多,至於老中,其職權也跟我國的上書房大臣相當。”看到胤礽似有疑問,於中抱拳解釋道。
“原來如此!”
“牧野使臣,你既然在日本身居高位,怎麼還好像很怕我們於大人啊?”文官隊列後面有人問道。
“當……當然害怕。在我們日本,誰不懼怕於中閣下?”牧野成貞臉色有些白,有些木然的答道。
“看來咱們於大人果然是威名遠揚啊!”阿山略帶些酸意的插嘴說道。
“……那是自然。於中閣下威風赫赫,又豈是我們小小的日本能夠對付的了的。先前與上國大軍較量,我日本上上下下都已經知道那不過是蚍蜉撼樹的自不量力之舉而已!……”牧野成貞的話音之中略略帶有一絲顫音,配上他稍顯蒼白的臉色,大有驚懼的意思。
“使臣不必如此。只要你們忠心侍奉我朝,盡藩屬本份,我朝自然不再會對你們兵鋒相加。”胤礽說道。
“下臣多謝太子殿下恩典!”聽到胤礽的話,牧野成貞立即轉身再次叩頭謝道。
“不再兵鋒相加?敗家子兒!什麼邏輯?”於中聽着胤礽對牧野成貞許下的允諾,心中掠過一種不妙的感覺。難道等日本以後發展出一定的實力也不對它進行限制或者打擊?小日本這個國家可是屬的中山狼的,得志就猖狂的那種!……不過,雖然心中不滿,於中卻知道自己現在沒什麼辦法改變胤礽所說的話。從剛剛牧野成貞失聲大叫的那會兒開始,他就知道胤礽打的是什麼主意了。這個牧野成貞當初在他炮轟江戶的時候都表現的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難道會因爲看到自己也在這乾清宮大殿下就驚慌失措?純表演嘛!……胤礽這個敗家的玩意兒,居然跟日本人勾結起來算計自己國家的大將!什麼東西?
於中心思電轉,微微帶些冷笑地看着胤礽和牧野成貞,看着這對“奸人”又能表演出什麼來。
“何柱兒,送使臣前去休息!”胤礽讓牧野成貞起來,又向何柱兒下令道。
“喳!”
何柱兒躬身領命,接着又示意牧野成貞三人跟着自己走,而就在這時,牧野成貞的一個隨從突然兩步邁到於中前面,然後,曲膝一跪,接着,猛的就是一磕!
“砰!”
流下一灘鮮血!
“於中閣下,我叫萱原三平,請您答應與我決鬥!”
……
“你說什麼?”
饒是於中心裡已經有了準備,看到這個傢伙的表現,也禁不住有些愕然。決鬥?靠!讓老子跟你這個不知道是哪裡蹦出來的東西玩兒這種弱智的遊戲?
“大膽!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向我朝上將挑戰?”百官也是被這個隨從的話弄得全體一愣,阿靈阿離着於中近,首先大聲喝斥起來。
“侍衛何在?把這個不知所謂的東西給我拿下,打入天牢,等候發落!”佟國維緊接着厲聲喝道。
“狂妄!”御階之上,胤礽也冷冷地說道。
……
一時之間,大殿裡的官員都對這個叫萱原三平的傢伙口誅不斷。接着,侍衛就進來把萱原三平給押了出去。牧野成貞和另外一個隨從見到這個驚景,“惶然”跪倒,不住朝胤礽叩頭謝罪。
“爾等蠻夷小邦,受到本宮禮特,不思報效,反而竟敢得意忘形,居然敢在這乾清宮大殿之內向我朝大將邀戰。莫非你們是想趁機報卻攻伐之仇,謀害我朝重臣不成?”胤礽一臉怒氣衝衝、殺意凜然的樣子,好像並沒有因爲牧野成貞戚然請罪就放過對方的意思。
“太子殿下,剛纔那只是萱原三平自己突發顛狂,並非我們幕府的意思。我們對於中閣下是十分敬仰的,還請您千萬恕罪。”牧野成貞連連叩頭,不住說道。
“突發顛狂?說得輕巧!你們當我們大清官員全都是傻子嗎?”勞之辯出列,對着牧野二人冷冷地問道。
“不敢,下臣萬萬沒有這種想法。萱原三平只是,只是……”牧野成貞支支吾吾,說不出個連貫話來。
“只是什麼?吞吞吐吐的,我看你們是心裡有鬼。”阿山也冷笑着說道。
“只是……”牧野成貞擡頭斜眼望了望於中,又朝其他人看了看,再次伏下了腦袋,就是不說。
“哼,說不出來了?說不出來就是砌詞狡辯,就是蓄意謀害我朝大將!……你們罪該萬死!”阿靈阿大聲說道。
“侍衛何在?”有人叫道。
……
“太子殿下!”
眼看着大殿裡的官員有生吞活剝了自己的意思,再轉頭看看牧野成貞一副委屈受氣卻又不敢說話有樣子,另一個隨從,突然間大聲叫了起來,尖亢的聲音瞬時把所有的雜音都壓了下去。
“太子殿下,萱原三平向於中閣下挑戰是有原因的。”
趁着其他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隨從又大聲說道。
“什麼原因?就算有原因又怎麼樣?你們無非是想爲什麼死在戰場上的人報仇罷了。哼,難道戰場上殺了人,領兵大將就都要抵命不成?那你們幕府的將軍是不是也該去死啊?我就不信他沒有殺過人!”揆敘反應過來,冷冷地說道。
“太子殿下!於中閣下他,他……”
“上野君,你不要亂說話!”牧野成貞拉了那個隨從一把,叫道。
“牧野閣下,我和萱原君一起來到中土,不能讓他一個人單獨承受罪過,請您恕罪!”那個隨從先是朝牧野成貞叩了個頭,接着,就掙脫了對方的拉扯,就這麼跪在地上,四肢着地向前爬行了兩步,然後,擡頭望了望胤礽,學着剛纔那個萱原三平對於中的樣子,也是猛得一頭磕了下去:
“太子殿下,萱原三平剛纔並非有意冒犯,他向於中閣下挑戰,已經存了必死之心。而他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爲……因爲他想爲他家鄉的人報仇!”
“爲家鄉的人報仇?哼,原來還是一個壯士啊!挺難得的嘛!……啊?”揆敘冷笑道。
“太子殿下,”沒有理會揆敘的嘲諷,那個隨從又狠狠地朝胤礽磕了一個頭,不顧額頭流血不停,繼續說道:“萱原三平的家鄉是在九州島的長崎,那裡是幕府以前開放給各國通商的地方。然而,在上一次貴國大軍攻打我國的時候,那裡,那裡……嗚嗚嗚!”
“那裡怎麼樣?”胤礽冷漠地問道。
“整個長崎,所有有一切,都……都被於中閣下下令燒成了一片灰燼,城裡的三十多萬人,只有一百三十七個人倖存了下來,其他的……都被活活燒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