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康熙對於中所說的這些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既然要組建水師,以他的性情,自然是要把一切都算計清楚才行。所以,自己國境附近的海上都有些什麼勢力,他也遠比一般的大臣知道的多。堂堂大清海域周邊,實力最強的居然是西洋人,他怎麼能不感到不舒服?以一個帝皇的心思,他其實也是想把這些都掌控在手中的。不過,他也知道,有些事是急不得的。所以,雖然於中所說的這些話對他有一些觸動,讓他看到了迅速掌控東南海域的前景,可是,他依然沒有答應,這並不是他不相信於中,而是因爲他還有許多顧慮。以淡馬錫的重要,先不說一旦佔據了那裡之後會不會引起與那些西洋人的衝突,大清的水師能不能保證一定勝利,光是派一隻孤旅駐紮到距離朝廷轄區數千裡之外的地方,就足夠讓他不能馬上決定了。施世膘對朝廷或許是忠心的,可是,南海水師絕大部分都是漢人,這麼一隻軍隊,如果駐紮到那什麼淡馬錫,會不會依然保證他們的忠心呢?這是他最先要考慮的問題。畢竟,南洋之地不是西北大漠,朝廷對那裡真的是鞭長莫及。
所以,他只是對於中的話不置可否,而是轉移話題,將事情引到了別處。
……
飛揚古的外號是“瞌睡蟲”,這個名號對一個有着大清第一名將頭銜的將領來說,實在是顯得不怎麼威風。不過,飛揚古很顯然並沒有吸取教訓,依然是我行我素。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他也照樣“打瞌睡”。
不過,皇帝的話卻是不能不答的,別說打瞌睡,只要還剩一口氣兒,也得把話頭接上。所以,在聽到康熙的問話之後,飛揚古想都沒想就朝康熙抱拳答道:
“於大人一人可抵萬軍,皇上若是能使於大人襄助奴才,奴才願虛位以待。”
“呵呵,看來你很看重於中嘛。”康熙對飛揚古的回答顯然很滿意,他轉過頭又對於中笑道:“於中啊,安遠大將軍都這麼說了,你可願到他軍前效力?”
“安……安遠大將軍?”
飛揚古一向是在西北掌控軍政,這裡見面他的面的,除了康熙和馬齊三人,就只有一個於中了。這也是爲什麼於中在一進來的時候就感到驚訝的原因。他可是親眼見到阿靈阿到奉天傳旨叫薩布素接任飛揚古的撫遠大將軍一職的,而且還外帶着傳說飛揚古重病不起,極有可能從此一頭栽到西天再不回還了。可現在這隻大號“瞌睡蟲”卻跑到康熙南巡的龍舟上來打起了瞌睡,這又怎麼能不讓人吃驚?尤其是看到這傢伙的身材還比前些年略顯肥胖了些,一點兒得病的樣子都沒有,就更加不能不驚訝了。所以,趁着康熙“宣佈”飛揚古是安遠大將軍的當兒,於中把自己的驚訝一下子都給表現了出來。不過,這裡面驚訝的就只有他一個。雖然薩布素接任撫遠大將軍的事情並不是什麼秘密,可是,清廷也沒有大肆宣揚,所以,另外三個水師提督對此事也並不知曉詳情,他們只是對這龍舟上除了水師將領之外還呆着一個西北大將感到略微有一些詫異罷了。
“前些日子得了些小毛病,雖然沒什麼大礙,以後想上沙場卻有些難了。蒙皇上聖恩,看護西北之責就都交由薩布素將軍!飛某現在只須主管川陝兩省軍事,幫薩布素將軍管管後勤。”飛揚古看到了於中的疑問,微笑了一下解釋道。他跟於中也快十年沒見面了,可是,兩個人都沒怎麼變,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再加上他本來就對於中印象不錯,自然一切好說。
“身體是本錢,飛軍門還要注意保重的好。”於中有些遲疑的答道。這世上聽風就是雨的人還真是多,他估計飛揚古可能是得了什麼不能過度操勞的病症,這才向康熙請辭,結果居然被人傳成病重不起……他可是都已經派人準備好“白包”了,不知道這事如果讓飛揚古知道了,還會不會對他像現在這麼客氣。
“於中啊,到飛揚古麾下當個四川提督如何?”康熙突然又問道。
“四川提督?皇上……”調老子去四川?於中看到康熙不像是在開玩笑,顧不得再想飛揚古的事情,一下子就有些急了起來。在東北經營十幾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勢頭,怎麼又要調動了?而且還是調往西南!這康熙也忒過份了點兒,難不成這傢伙到現在還防着自己?
“你不樂意?”康熙盯着於中問道。
“奴才不敢。只是,皇上,奴才在滿洲還有好些事情沒做完,若是現在就……”說真的,於中現在有一種恨不得掐死康熙的衝動。調往四川可不比上一次從黑龍江調到海蔘葳,那一次再怎麼說也都還是在東北轉悠,可這一次卻是一下子跳到西南去了。豈不是說一切又要白手從來?尤其重要的,現在北海道、壓制日本、探索阿拉斯加、戰船研製等等,好多事情才只是剛開了個頭,這些事情沒見到根底,他怎麼能放心地走?清廷裡面又哪有人能接的住這些事情?雖然他也想過如果太子一夥找他的麻煩會謫降或者撤掉他的官職,可他卻沒想過要離開東北。他可以確定,只要他不離開東北,這些事情在他這個滿洲水師的創始人以及費老頭的努力下,就算不能像以前那樣順利,也肯定能夠進行下去。爲此,他甚至想過如果太子等人把他發配,他就辭官不做也要留在東北。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康熙居然會先對他“動手”,馬德已經做了江南總督了,如今再把他也拉進關內,難道康熙就真的有把握控制住自己?
“朕知道你在滿洲有許多事情還沒有完成,不過,這個你可以放心。朕自然會着人接手。……你看伊桑阿如何?”康熙很顯然早有準備,看到於中似有不願,馬上就提出了接任人選。
“伊桑阿?”於中一時怔住。……丫丫個呸的。怎麼忘了這傢伙?難道這次的事情就是這傢伙搞的?於中忍不住暗中大罵起來。伊桑阿,不知道能不能說這是一個幾乎已經被清廷遺忘了名字。自從到了寧古塔之後,這位老兄就變得默默無聞起來。海蔘葳離着寧古塔雖然不近,卻也不遠,可於中幾次到達那裡都沒有見過這位仁兄。這兩年他唯一一次聽過伊桑阿名字的事情,就是莫睛開的紡織廠裡有着這位老兄的兩成股份,而且,這傢伙是整個滿洲唯一一個願意投資這個項目的權貴。如此沉默,自然讓人無法注意到,於中又哪裡能想得到這傢伙居然會被康熙提名來接任滿洲水師提督的職位?
“伊桑阿這幾年幹得不錯,每年給朕的奏摺裡面,朕就能看得出他長進了不少。只是朕一直找不到合適他的職位,這才一直拖着。現在既然要派你去四川,這滿洲水師正好交由他來接管。朕也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份能耐!”康熙又對於中說道。
“皇上,伊大人他從未掌管過水師,就算接任,奴才也覺得他未必能輕鬆接手。而且,奴才覺得他出掌奉天提督或許更加合適一些!”於中硬着頭皮說道。
“奉天提督朕已經有了人選,所以,伊桑阿唯有暫且接任滿洲水師提督一職。至於你,四川提督雖然不像滿洲水師提督那麼重要,卻是西北諸事的後院所在,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啊!”康熙又說道。言下之意,已經把於中調任四川提督一事敲實了,根本就不容他有所置喙。
“於大人,皇上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啊。四川天府之國,如今天地會之亂纔剛平定不久,正是你大顯身手之機。若不是你文武全才,在海蔘葳任上頗顯治理之能,如此重任,皇上恐怕還不願意交到你的手裡呢!你可不要辜負了皇上啊。”高士奇也插嘴道。
“交到老子手裡?那你怎麼不讓伊桑阿去?”於中暗中鄙視了一下高士奇,卻也知道康熙心意已決,如果磨蹭着不願意,肯定會給康熙留下不好的印象,大大不利於以後的日子,所以,只好叩頭接任,認命了。
“嗯!”康熙對於中的表現十分滿意。其實,他這麼安排於中並不是對於中一夥存在什麼疑慮。這十多年來,於中一夥的表現已經足以讓他信任有加了。可以說,無論從能力還是“忠心”上來講,於中、馬德還有費老頭的表現都要比許多大臣要好的多。如果不是因爲來歷不明,費老頭出任上書房絕對沒有任何問題。尤其讓他感到高興的是於中三人公私分明,從來沒有從沾國家便宜的事情發生過,雖然他知道於中幾個人是不稀罕那幾個小錢兒,可是,終究也屬難得,而且,從於中等人對物慾的追求,他也可以確定,即便是於中等人沒有豐厚的身家,也絕不會是貪官。再加上於中三人“勇於任事”,就更加讓他另眼相看了。當然,於中幾個人也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點,可也正是因爲如此,康熙纔會信任他們,這世上哪有“完人”?而將於中調任到別個也並不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事實上,他早就有這個心思了。
雖然於中組建了滿洲水師,並且還帶着水師打了兩場勝仗,可是,論起真正的軍事能力、海戰能力,於中還差得遠。這一點兒不用旁人說,他自己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現在海蔘葳的一切都已經上了路,於中這麼一個有能力的臣子光是放在那裡消磨時光實在太可惜了。而且,海蔘葳現在也正是羣臣關注的重點,於中身爲一把手,很容易受人詬病,所以,他纔會想到把於中安排到四川去。一來,張獻忠屠四川,三藩之亂,天地會之亂三場變亂讓現在的四川有些蕭條,雖然他也曾大力的拔湖廣百姓以填之,可終究才只是剛開始,四川現在並不是什麼繁華之地,派一個文治能力頗強的武官過去,總比那些只知道打仗的傢伙要強,至少,他相信於中可以更好的拉攏那裡的民心;二來,他想借着把於中調到四川提督一職上的機會,了結於中這次攻伐日本所造成的麻煩。雖然這次因爲諸多的原因,於中並沒有受到朝中衆臣的責難。可是,這種事情向來十分難說,朝中大臣現在雖然現在大多沒有找於中的麻煩,可是,秋後算帳卻是這些人的強項。所以,爲了保護一下於中這麼個難得的臣子,把他歸到飛揚古麾下是一個十分合適的做法。有飛揚古在上面,如果有人想把於中怎麼着,總也得考慮一下飛揚古的感受。怎麼說飛揚古也是大清第一名將,鎮戍西北的重臣,在大清武將之中,擁有着僅次於他康熙皇帝的威望。而且,於中對西北軍也是有恩的,他和馬德那次運糧相當於救了無數西北軍將士的命,而且於中不僅跟飛揚古,他還跟上任陝西巡撫孫思克有些交情,再加上薩布素……這麼多因素加起來,於中可以十分輕易的跟西北軍聯繫到一起。他相信,如此一來,朝中因爲於中而引起的騷動很快就能平息下去。至少,某些人應該不會再蠢到窮追猛打。
……
“皇上,既然於大人要調到四川,伊桑阿大人接任恐怕還要等一陣兒才行,那海蔘葳的戰船是不是可以暫先時調動一些……”
康熙和於中才剛說完,藍理居然忝着臉眼巴巴的又提起了這件事。他的意思在場的人也都明白,既然康熙把於中這個“熟手”調走了,還又找了伊桑阿這麼個“生手”接替,表明是想讓滿洲水師消挺一段時間,那麼,數十艘戰船閒着豈不是可惜?所以,還是分一分吧。
“呵呵,此事你們不必着急。朕自有主張,不會讓你們空等的!”康熙安撫地朝藍理笑了笑,說道。
“那皇上您可快點兒啊!”藍理又小聲地說了一句才退下,表現的韌勁兒十足,讓不少人都對這老頭感到一絲好笑。就連於中,雖然還在生着悶氣,卻也不得不暗暗佩服這老傢伙的“執着”。
“藍老頭你可別想撈獨食。”萬正色自然也看到了藍理的表現,他不能再向康熙要,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藍理,用眼神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不過,藍理很顯然並不買他的帳,只是朝他翻了翻白眼,一副不跟你一般見識的樣子,讓他只能暗暗咬牙。
“呵呵……”康熙也看到了萬正色和藍理的眼神之爭,心中也略感好笑。他此次招集四大水師提督,除了於中是因爲打了一仗的原因這外,其他幾個只是爲了詢問一下各自水師的組建進度,不過,現在看來恐怕是要再等一等才行了。要不然,這幾個人肯定又是一水的“訴苦”,不把滿洲水師拆個七零八落恐怕是不會善罷干休的。不過,他卻沒有想到,萬正色和藍理兩人都有事瞞着他,而且全都是一件事,那就是福建水師正在秣兵厲馬準備殺上九州,要船不過是爲了增強實力!只是此事一來還沒有真正付諸行動,二來,萬正色雖然跟藍理較勁,可他也不敢做擋人立功發財、打小報告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情,何況,他要船也主要是爲了能搭一下福建水師的順風船到九州弄些好處罷了。所以,兩個人雖然表面爭執,暗地裡卻還是默契地沒有揭短兒。至於打九州會不會惹出什麼事來,那就只是小菜一碟兒了。比起於中,藍理雖然沒那麼多見識,根基卻牢靠的多,而且花花腸子也只多不少,何況,這中間還有一個琉球來做擋箭牌,再加上日本使臣這次不地道的行爲,他理由充兄,怕個鳥兒?
……
“皇上,奴才還有個小小的請求,想請您恩准!”於中突然又朝康熙說道。
“什麼事?”康熙問道。
“皇上,您也知道,奴才跟馬德那小子親如兄弟。如人我們兄弟倆已經五年多沒見了,而且,奴才剛剛聽說,那小子要有後了,所以,想順道去瞧瞧……”
“哦?有這事兒?呵呵,怪不得馬德到現在還沒到江蘇準備接駕。原來如此!哈哈……也罷,你就跟朕到江寧,然後再順江而上到四川赴任吧!”康熙笑道。
“……奴才謝主隆恩!”於中叩頭謝道。
……
“一鎮江之頭,一守江之尾,皇上對這兩人倒還真是寵信!”高士奇看看於中,再看看康熙,暗暗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