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無愧。
蘇長安叨唸着這四個字,皺着眉頭,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演武場。
因爲在玉衡那裡耽誤了一些時辰,所以,楚惜風此時已經抱着刀在那裡等了一會了。三月的風吹開他額頭上的亂髮,露出他同樣皺着的眉頭,蘇長安不難看出,他已有些不耐煩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蘇長安心頭一跳,趕忙快步走了過去。
“來了?”還未待蘇長安你解釋什麼,楚惜風便說道。
“恩。”蘇長安低着頭,小聲迴應。雖然他很尊敬楚惜風,但心中還是難免對這個冷冰冰又嚴厲的男人感到些許畏懼。
“那開始練刀吧。”出乎意料的是,楚惜風這次並沒有責罰他。而是直接擺開了架勢,準備開始今天的功課。
這讓蘇長安有些疑惑,但不用受罰終歸是件好事,他也不會傻傻的去追問緣由。
而練刀,對於蘇長安來說又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所以他收起了自己其餘的心思,也收起了自己臉上多餘的色彩。他拔出了自己背上的刀,面色也隨之冷峻下來。
“恩?不錯嘛。看樣子這兩天的架沒有白打,有點意思。”楚惜風嘴角的弧線向上一挑,如此說道。
蘇長安卻猶若未聞,他一聲暴喝,身子便高高躍起,周身刀意與靈炎在那一瞬間噴涌而出。將他的身子圍得密不透風。
楚惜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能看出這短短兩天,蘇長安的修爲與刀法有所精進。
但這都不足以讓他害怕,即使他已經將自己的修爲壓制到了九星境,可豐富的對戰經驗,以及對刀道的理解,他都遠在蘇長安之上。所以他只是微微訝異之後,身子一晃,便避過了蘇長安這看似凌冽的一斬。
只聽一聲轟響,演武場上的石板便被斬出數道裂痕。
“如果你永遠只會這一招,即使你到了繁晨境,你也傷不到我。”楚惜風不鹹不淡的說道。
這樣的事情自從蘇長安學刀以來,每天都在發生。他只會這一斬,楚惜風交給他的刀法他一招也沒有學會。這並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楚惜風的刀法很高深,其中涉及到靈力的運轉,出刀的速度,用力的大小,這些都需要用刀者在短時間內完成,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簡單。
當然這不是說莫聽雨的一斬就比不上楚惜風的刀法,但這一斬,蘇長安足足練了兩年,最後還是在幽雲嶺,依靠着莫聽雨留下的刀意,加上他的傳承星靈,蘇長安才能勉強使出,而使出的這一點,相對於莫聽雨那一斬,也只是些皮毛罷了。
楚惜風的話,挑起了蘇長安的好勝心,他一咬牙,又是一聲輕喝。手上的青筋暴起,落在地上的刀便貼着地面,發出滋滋滋的聲響,然後橫着就以刀身怕拍向楚惜風。
楚惜風的眉頭又挑了挑,像是在讚許,但嘴上卻毫不留情的譏諷道:“太慢!”
只見他擡起左腳,腳尖飛快的晃動。
第一擊,他的腳尖踢在了蘇長安的刀身上,蘇長安的刀微微一頓。
第二擊,他的腳背踩在了蘇長安握刀的手上,蘇長安一陣吃痛,嘴角抽搐。
第三擊,他將腳快速的收回,再猛地向上一踢,蘇長安的刀便應聲飛了出去。
只聽哐噹一聲脆響,蘇長安的刀,便應聲落在了身後的地上。
蘇長安赫然,楚惜風已經把修爲壓制在了九星境。
而九星境,蘇長安在這兩天不知道打敗了多
少這樣修爲的武生。但他在楚惜風面前依然不堪一擊。本來有些得意的心情,隨着他的刀落地時的脆響,而隨之消失殆盡。
他有些沮喪的站起身子,揉了揉被踩得發紅的右手。看着楚惜風,小聲說道:“對不起,楚前輩,長安還是學不會。”
但這一次,出乎蘇長安意料的是,楚惜風並沒有苛責他,反而伸出了他得大手,在蘇長安的頭上摸了摸,說道:“學不會,再學就是。”
蘇長安詫異的擡起頭,他覺得今天的楚惜風有些不一樣。他忍不住問道:“你不怪我?”
楚惜風卻是瞟了他一眼,說道:“怪你?你自己學不好本事,與我何干?我何須怪你。”
楚惜風的話並不中聽,但蘇長安卻能感覺到他言語中的關切。他呵呵的傻笑兩聲,又把落在地上的刀撿起,走到楚惜風身邊,與他並肩而站。
那時春風拂過,撩起二人的衣角,蘇長安看了看這滿園翠綠,看似生機盎然卻又實則清冷的天嵐院。然後他問道。
“楚前輩,爲什麼我總學不會你教我的刀法。”這個問題,他曾問過玉衡,玉衡也給過他答案。可玉衡說得太過玄妙,他並不太懂,所以他想聽一聽楚惜風的答案。
楚惜風微微一愣,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太願意想起的事情,沉默小一會之後才說道:“你知道我的刀法是何人所創?”
“何人?”
“我的爺爺,星殞——天傷楚斷嶽。”
蘇長安仔細數了數,人族現在還活着的七位星殞。大魏的聖皇、天嵐院的玉衡與開陽、觀星臺的太白道人、北地古家的老太爺古清峰、蜀山劍宗長老雁歸秋、西域涼州武王浮三千。卻是沒有天傷楚斷嶽這號人物,他猛然間明白了什麼。他猛地低下頭,變得沉默起來。
蘇長安的一系列表現都落在了楚惜風的眼中,他冷冰冰的臉上浮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然後說道:“他已經死了,在我八歲的時候便死了。”
“但他把他的刀法與星靈傳承給我了。所以我和你一樣,都是星殞的傳人。”
“星殞的功法自然不好學,我也並不聰明。所以那時候我經常被爺爺責罰。”說道這裡楚惜風轉頭看了看蘇長安,方纔又說道:“可到我爺爺死的時候,他將傳承星靈給了我。我的靠着他的星靈,體會他的刀、他的道。纔有瞭如今着些許成就。就如莫聽雨一樣,沒有他的傳承星靈,你就算再練上四五年,也不一定能學到他那一刀的皮毛。”
蘇長安聽得出來,楚惜風是在安慰他。但這樣的安慰並不能讓蘇長安高興起來。他現在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學會莫聽雨的那一刀,完全是因爲莫聽雨的傳承,而他自己的努力在其中所佔的功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他低着腦袋,再次沉默了下來。
楚惜風也意識到自己的安慰好像起了反作用。他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能夠這般安慰一個人說來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又哪能想到這麼多。
他又想了想,方纔說道:“但你劍道天賦不錯,玉衡大人的《春風渡》在當世也算得上是絕頂功法,除了蜀山的雁歸秋,這世上恐怕少有人能與之抗衡。你學來卻得心應手,甚至在造詣上還超過夙玉那孩子。你別看她頑皮,卻是年輕一輩中少有的劍道天才,我雖遠在西域,卻也聽說過她的名號。她若是肯多花點心思在劍道上,恐怕日後成就定是不菲。你能和她在劍道上較出個長短,由此可見,你的劍道天賦是何其天才。“
這應該算是很好的誇獎了,楚惜風想到,他雖然嚴厲,但其實內心是很喜歡蘇長安這個孩子的。他雖然天真又不諳世事,甚至有時候做起事情來顧頭不顧尾。可誰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呢?帶着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不撞南牆不回頭。
楚惜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喜歡曾與年少時的他那般相像的蘇長安。
可讓他驚訝的是,蘇長安依舊沒有因此而高興起來。
“可我喜歡刀。”蘇長安這麼說道,他慢慢擡起頭,直視着楚惜風的眼睛,那般小聲,卻又那般堅定的說道:“我喜歡師尊,也喜歡您,你們都用刀,所以我也想用刀,也想成爲和你們一樣的刀客。”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理由,簡單得有些幼稚。
但楚惜風卻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眼前這個有些瘦弱的少年,半晌之後,臉上的寒冰忽的化開,他問道:“長安,你知道星殞死後都去了哪裡嗎?”
蘇長安並不明白楚惜風爲什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但他還是老實的回答道:“聽人說,星殞死後,肉身葬於大地,英魂迴歸星海。”
“但我去不了那片星海。”楚惜風轉過了身子,擡頭看向天空。此時正是白晝,天空中有些雲朵遮住了些許陽光,所以雖有豔陽,卻並不刺眼。“即使我成了星殞,我也去不了那片星海。”
蘇長安也下意識的擡頭望去,去發現除了碧雲連天,那片天空中空無一物。他不解的問道:“爲什麼?”
“因爲我走的是我爺爺的道,不是我的道。我的命星點亮的必然會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星星。但那是他的命星,不是我的命星。”楚惜風有些苦澀的說道:“沒有自己的道,便沒有自己的命星。沒有了命星,又怎麼去到那邊星海。”
蘇長安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他愣了愣後,才問道:“那爲什麼你不走自己的道,不去點亮一顆自己的星星。”
楚惜風卻搖了搖頭,說道:“因爲楚家等不起,他們需要一位星殞,而我就是那個必須成爲星殞的人。”
蘇長安並不知道爲什麼楚家一定需要一個星殞。但他覺得這樣並不對,所以他說道:“這樣不......”
“不對是吧?”楚惜風卻忽的瞟了他一眼,接過了話茬。
蘇長安忽的想起了玉衡剛剛在房間內和他說過的話,所以他的臉紅了紅,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說道:“是,我覺得這樣不對。”
楚惜風卻笑了笑,卻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與蘇長安多做糾纏。他又說道:“十二年前,你的師祖搖光死後,搖光星就再也沒有亮過。而莫聽雨又成了星殞,點亮的卻又不是搖光,那麼想來他是走出了自己的道了。光這一點,我差他遠矣。”
說道這裡,他又頓了頓,看向書長安問道:“長安,你想再見到他嗎?”
蘇長安一愣,卻是明白了楚惜風話中所指,他怔怔的看着楚惜風,看着他嘴角拉渣的鬍子,看着他被春風吹亂的長髮。最後,他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我想!”
“既然學不會別人的刀,那不學也罷。”
“你喜歡刀,那便給自己創一套屬於自己的刀法。”
“待你刀法大成之日,便是你成就星殞之時。”
“記住,長安。”末了,楚惜風看着蘇長安,無比鄭重的說道。
“走自己的道。擁有自己道的星殞,纔是真正的星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