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長安還是一個孩童之時。
在那長門的書院之中,他看過許多奇奇怪怪的小說。
這自然不是什麼太體面的愛好,至少在那些勤於讀書的好孩子看來,這樣的舉動算得上是玩物喪志。
但說到底蘇長安能成爲今天的蘇長安,很大程度便是因爲那些看似不着邊的遐想。
當然,若說到他看過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說,其中哪一個故事最讓他印象深刻。並不是《蕩妖俠客》也不是什麼《遊俠傳》,而是一本名爲《紅谷歌》的書。
那是一本很奇怪的書。
蘇長安看他的原因也很奇怪,並非因爲他有多喜歡那本書,而是當時的沫沫似乎對於那書極爲癡迷,爲了尋找共同語言,或者說單純的爲了引起沫沫的注意,所以蘇長安看了那本書。
他到現在偶爾想起那書中的內容胃液也會忍不住一陣翻滾。
若硬要說他有什麼收穫,那大概便是學到了幾個之前從未涉獵的詞彙。
比如龍陽之好,亦比如斷袖之癖。
這樣的情節他以爲他一身都不會經歷,可現在,當司馬詡說出那一句“我自星海歸來,操縱天下局勢,機關算盡,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想要的東西也是你!”時,他有種恍惚置身冰天雪地中一般的不真實感。
他渾身的雞皮疙瘩立起,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比起這樣,他倒更願意一人獨自對抗百萬大軍,或許還來得痛快一些。
可惜的是,司馬詡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言論有何不妥,他頓了頓,又接着說道。
“我知道你覺得很奇怪,但沒有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可以慢慢告訴你。”
說着,他又看了蘇長安一眼,眸子中貪婪之色終於是毫不掩飾的展露了出來。
蘇長安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他的腦袋已經空白,愣愣的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的胸膛之中猶如一萬隻龍隼,不,一百萬只龍隼奔騰而過。
“這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司馬詡揚起了頭,眉宇低沉了下來。他的目光變得格外的深邃,就好似陷入某種回憶之中,他的聲線在那時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冽,而是帶着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滄桑。
“嗯?”蘇長安輕咦一聲,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對,他不過二十出頭,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與久遠這個詞捱得上邊的。
他想到可能是自己會錯了意,臉色不禁一紅,但陷入了回憶中的司馬詡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蘇長安也趕忙壓下自己心頭的異樣,沉下眉頭看着司馬詡,等着他爲他解開心底的疑惑。
“那時天地初開,真神受天命而生,管理天下衆生。”司馬詡的嘴脣在那時微微張開,一道塵封的往事也就在這時,於蘇長安的眼前解開了他神秘的面紗
。
“衆生愚鈍,不懂修行之道,亦難解衆神神通,他們對於諸神頂禮膜拜,引以爲圖騰、父母甚至信仰。那時的世界野獸橫行,爲了抵禦野獸,人們開始漸漸集合在一起,形成了部落、城邦、甚至一個個王國。人妖蠻三族雖然互有矛盾,但卻礙於外部的壓力根本無暇內鬥。這樣的日子過了許久,除了真神們的使者偶爾降臨,這世上根本沒有其他的神蹟可言。”
“那時神便是神,人便是人,無人想過僭越,亦無人擁有力量去僭越。直到有一天,一個部落的酋長忽然擁有的邪惡的力量,他可以化身成爲數丈高的巨人,亦可以隻手斬平山嶽。他的力量不知從何而來,卻猶如瘟疫一般開始蔓延,他開啓了自己征服的步伐,所有的反抗者要麼在他的力量下化作屍骨,要麼就加入其中,忘記了以往的妻兒、父母、朋友,化作了只知殺戮的機器。而他們的身上都擁有那麼一道黑色的印記。”
說到這裡司馬詡的身子微微顫抖,顯然那段記憶對於即使已經活了數千年的他來說依然並不是那麼愉快。
“是邪神。”蘇長安接過了話茬,他的眉宇一寒,這般說道。
從古寧到古方天,他已經不止一次與那些邪神們打過交道,他深知他們的強大與可怕。
司馬詡聞言在那時轉過了頭,他有些詫異的看了蘇長安一眼,顯然對於他知道此事還是頗爲意外,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又接着說道。
“我更喜歡稱他們爲劫。”
“我們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只知道他們強大無比,生靈在他們面前素來只有兩個選擇,臣服或者死。”
“衆神察覺到人間的異樣紛紛從沉睡中甦醒過來,那一場大戰讓生靈們第一次目睹了衆神的威能,所謂的呼風喚雨、移山填海,根本難以形容衆神的強大。”
“但可惜的是,由於劫可怕的繁衍能力,第一次大戰,衆神敗北,不得不帶領衆生退到了大陸的東部,于勒特湖爲界,與劫們分庭抗禮。”
說到這裡,司馬詡又頓了頓,言道:“勒特湖是蠻語,意思是清澈透明之意,當然,現在你已經找不到那片如海一般遼闊的湖泊,它毀於第二次神劫之戰,如今那裡已經化作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你們叫它什麼來着?對,雁不歸。”
“雁不歸大漠?”蘇長安一愣,他不曾想到西涼遠雲關外的那片大漠竟然還有這般的來頭。
司馬詡並沒有在意蘇長安的詫異,他繼續說道:“爲了抵抗劫,天道化出了一道道法典,命令衆神將其傳於衆生。法典降下,修行之道第一次在衆生的面前敞開了大門。那是一道一旦敞開便永遠無法被關上的門。”
“衆生的壽命自然比不得真神,但無論妖、蠻、人卻都在這法典的指引下表現出了超出所有人預料的修行速度。而很快,第一位星殞誕生了。那時沒有天人的因果束縛,星殞所擁有的力量無比強悍,即使真神之下的半神也可以鬥個旗鼓相當,甚至
一些出類拔萃者,連半神也可以擊敗。”
“不消百年的光景,人間已經累計出了數百位星殞,那是一股何其強大的力量?時機成熟,衆神帶着星殞朝着劫們發動了進攻。那是一場曠日良久的大戰,星殞、衆神、劫如同麥草一般倒下,一個接着一個。但終究還是生靈佔據了優勢,劫們一個又一個被封印在了神冢,勝利的天枰已經漸漸朝着我們傾斜。”
司馬詡的目光在那時變得愈發的深邃,卻不知究竟是回憶起了那時的人,還是那時的物。
但轉瞬他目光的深邃忽的消失殆盡,下一刻自他瞳孔中燃起的是洶洶的火焰,就像是一隻蟄伏的猛獸嗅到了獵物的蹤跡,血腥的盛宴即將開時,血光化作烈火在他的眼中燃起。
“但是,真神們卻在那時撤去了大部分的神族,他們將生靈推到了最前線,獨自承受其臨死反撲的劫們的怒火。”
“近八百餘位星殞在那一戰之後,只餘下不足一百。而真神們卻開始歌功頌德,讓世人繼續膜拜他們、繼續敬仰他們。而這一切,所爲的無非便是爲了鞏固自己的統治,他們從衆生的身上看到可怕的力量,而那力量足以威脅到他的存在。”
“但我們一直崇拜的神祇在我們的面前露出醜惡的嘴臉之時,衆生終於意識到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神,有的只是絕對的力量,只是掌握着它們的上位者,對孱弱的下位者所構建出的謊言。這個道理,到了如今依舊適用。”司馬詡看向蘇長安,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蘇長安一愣,但很快便醒悟過來,他話中所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們。
他的臉色在那時一沉,雖然他打心眼裡不喜歡司馬詡,無論是他的爲人還是他的所作所爲,蘇長安都恨不得將之殺之後快,但他卻有不得不承認,這話,司馬詡說得很有道理。
“無論心底擁有這樣徹骨的仇恨,在你尚未擁有力量之前,你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
“低下你高貴的頭顱,向惡神們獻出你假意的虔誠。”
“蟄伏,苟且,直到某一天,你磨利了爪牙,擦亮了你的盔甲,然後領着你的千軍萬馬,再一次殺向雲端,對着神祇吹響衝鋒的號角。“
“我們如是想,亦是如此做。”
“三族再次臣服在神祇們的腳下,但暗地裡卻前所未有的團結,仇恨的種子已經埋下,復仇的火焰終有一日會衝破囚籠,破繭而出。”
“我們很幸運,真神之中出了一位叛徒,他害怕那些劫是由真神中的某一位召來,暗地裡與我們聯繫,賜予了我們能夠殺死神的武器。而生靈與衆神的大戰也在那一天拉開了帷幕!”
“最後你們勝利不是嗎?神族被你們或放逐,或封印,你們已經是勝利者了,爲什麼還要做出這些事情?爲什麼天人們還要再一次招來邪神?”
蘇長安聽到這裡,終於壓不住心頭的疑惑,出言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