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在校場上的大軍已經開始出現一陣陣騷動,他們等了已經許久,可是依舊不見蘇長安的蹤影。
“長安呢?爲何現在還沒有到?”侯如意看向一旁的花非昨問道。
“不知,再等等吧。”花非昨搖了搖頭,他也不知蘇長安此刻究竟所在何處,而召集大軍在此處集結便是昨日蘇長安交代給他的,他不過也是傳命而已。但是郭雀歸來的消息卻被他隱瞞了下來。倒不是不信任侯如意等人,只是這嘉漢郡中人多口雜,難保沒有司馬詡的探子,因此,還是暫且壓下比較穩妥。
時間已經到了巳時,五月蜀地的陽光極爲燥熱,加之這些日子來的諸多遭遇,急躁的情緒已經漸漸在士卒之間蔓延。
他們本把一切的希望都託付在這蘇長安的身上,可是蘇長安卻遲遲不來,難免讓諸人心中升起疑竇。
就在這急躁不斷蔓延之時,兩道身影卻在此刻緩緩的走來。
“楚王!”
亦不知是誰最先發出這樣一聲高呼,煩躁的人羣頓時安靜了下來。
這二位來者赫然便是諸人翹首以盼的蘇長安與小皇帝夏侯明。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來,若是有心人細細看來定會發現,二人行走之時,這夏侯明隱隱有以蘇長安爲主的架勢。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即使蘇長安獨掌大權,但夏侯明對於自己身爲帝王的禮儀卻是素來決不讓步,如今這般倒是頗爲奇怪。
不過,此刻大家都沒有心思再去思量此事,大抵所想的都是蘇長安究竟要宣佈何事?而他又是否有辦法帶領諸人度過這次危機,也是諸人關心的關鍵。
因此當蘇長安走上那高臺,諸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們等待着蘇長安宣佈他要宣佈的事情,而這事情極大可能的關係到在場所有人的生死。
不負衆望。
蘇長安走到高臺的前沿,他目光肅穆的在諸人的臉上一掃而過。
場上的氣氛,一時變得極爲靜默,落針可聞一般。
他們緊張的看着蘇長安,等待着他的聲音響起。
而面對那四萬雙殷切的眼神,蘇長安的嘴脣在那時終於是緩緩張開。
“嘉漢郡一別,數月未見,三十餘萬旌旗如今只餘四萬。”
說着,忽的響起撲通一聲巨響,蘇長安的身子竟豁然跪了下來。
“這...”
這般變化,諸人始料未及,紛紛對視,眼神之中更是驚尤不定。
“長安身爲三軍統帥,諸位將士浴血奮戰,我卻並不在場,此乃大錯。”
蘇長安繼續說道。
砰!
而後又是一聲悶響,只見蘇長安便這般朝着身前的地面狠狠的磕下一個響頭。
這一磕他用力極大,且未有調集任何的靈力護體,額頭頓時變得殷紅。
“將軍!使不得!”諸人頓時色變,趕忙說道,更有花非昨等人作勢就要上前阻攔,卻被蘇長安一個眼神給生生攔下。
而後蘇長安擡起頭,目光再次落在諸人的臉上。
“這第一拜,愧對三十萬將士,若諸君在天有靈,先受長安一拜,日後黃泉相見長安爲牛爲馬,以還諸君怨念。”
砰!
此言說完,蘇長安又是一拜。
待他再次擡頭,額頭之上的殷紅已然滲出絲絲鮮血。
“這第二拜,拜我江東百萬亡魂。我曾立誓守住江東,卻不想領軍不利,致建業淪陷,諸位親朋妻兒,盡受屠戮。諸位亦先受我一拜,待到十日之後,我必取下夏侯昊玉項上人頭,以慰諸位在天之靈。”
他聲線極爲悲痛,雙眸翻涌,似有淚光閃動。
在場諸人皆在此刻想起了那些戰死的同袍,那些死於建業的家人,臉上的神情頓時也肅穆了起來,悲痛之意開始在諸人之間蔓延。
砰!
而就在這時,蘇長安又朝着諸人深深一拜。
他的額頭上此刻已然佈滿血痕,但他對此卻並不在意,目光直直的看着臺下諸人
。
“這第三拜,實有一事相求,還請諸位應允。”
諸人聞言再次對視一眼,而後便有人率先跪下,口中高呼道:“將軍何須如此,有事直言便可,我等與那司馬老賊早有血海深仇,只要將軍發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此言一落,諸人紛紛醒悟,皆在那時跪了下來,口中高呼此言。
花非昨將這樣的情形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點頭。
無論蘇長安此舉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但卻着實讓這支本來已經快要垮掉的軍隊重新煥發出了生機。哪怕他們的實力再過渺小,但在面對強大的司馬詡時,能多出哪怕半分的力量對於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就在諸人紛紛表態之時,蘇長安卻搖了搖頭,示意諸人安靜下來。
諸位將士自然不敢不從,紛紛收聲,站起身子看向蘇長安。
“我所求之事並非想要諸位再與我浴血奮戰。”蘇長安緩緩的說道。
這讓包括花非昨在內的諸人都是紛紛一愣,頓時詫異了起來。
至少在他們看來蘇長安如此誠懇的道歉,所謂的便是拉攏諸人,與司馬詡決一死戰。
其實大可不必如此,他們與司馬詡之間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蘇長安無論是否這麼做他們都會與司馬詡一戰,只是這般做來,諸人心底或多或少會跟舒服一些。
可現在蘇長安卻否認了諸人的心底的念頭,他們面面相覷,顯然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將軍,你有何求說來便是,死都不怕,我們還有何畏懼?”楚江南在那時上前一步問道。他身上的甲冑早已不似出征時那般光彩亮麗,頭上的髮絲也有些雜亂,顯然久未打理。但看向蘇長安的目光卻帶着濃烈得極爲灼熱的崇敬。
“我要你們領上各自的盤纏逃離此地,從此隱姓埋名,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
“娶一位姑娘也罷,做一個農夫也好,我爲你們準備的盤纏應當足夠你們安穩一生了。”
蘇長安這般說道,聲線極爲平靜,平靜得就像是一潭死水,平靜得就好似在交代遺言。
此言一出,莫說那些尋常將士,就是花非昨等人也是始料未及。
“長安你何出此言?”身爲三軍首腦之一紅玉也在那時排衆而出,來到蘇長安的跟前,焦急的問道。
她一路隨着北通玄從西涼殺到此處,曾經的西涼將士,早已盡數戰死,諾大的西涼軍如今只剩她一人。若說這滿場將士,誰與那司馬詡仇怨最深,紅玉首當其衝。
她聽聞此言,可謂是又急又怒,暗以爲司馬詡與蘇長安了些什麼好處,讓蘇長安放棄了抵抗。
“難道你忘了我西涼將士的血仇?忘了建業的百萬黎民?忘了你的師叔北通玄是如何死的嗎?”她怒從心來,嘴裡便有些口不擇言的罵道。
而諸人聞言也在那時將目光落在了蘇長安的身上,雖然他們打心眼裡不相信蘇長安會歸降司馬詡,但是蘇長安方纔的言論,無論怎麼看都透露着這個意思。
蘇長安在那時站起了身子。
他的眸子猶如一口古井,深不可測卻又波瀾不驚。
“西涼之仇、建業之恨、天嵐之志,長安時刻銘記於心,不曾忘懷。”
他看着紅玉,緩緩說道。
或許是蘇長安的語氣太過平靜,平靜得讓紅玉生不起半點的懷疑,她不由一愣,言道:“那你此言何意?”
蘇長安又看了諸人一眼,在微微沉吟之後,終於張嘴言道。
“實不相瞞,那司馬詡乃是我天嵐祖師,第一代蒼生守望者,秦白衣。”
“此間種種說來太過繁瑣,糾葛甚多,我不便多言。但說到底天下如今局勢,皆是由我天嵐所起,牽連諸位着實有愧。但到今日,我亦不願再見蒼生受難,因此,這天嵐之事,還是交由我們天嵐之人自己解決吧。”
此言說罷,諸人一愣,此事對於尋常人來說,着實太過匪夷所思了一些。
但花非昨等人卻在那時紛紛走上前來,他人或許不解,但身爲天嵐之人,卻在這時終於明白了蘇長安的心思。
他說得很對,這所有事情,說到底皆是天嵐的家事,牽扯出的種種事由,都與天嵐不無關係。蘇長安身爲這一代的天嵐守望者,想要如此做,那他們作爲天嵐的門徒,自然責無旁貸。
於是,花非昨、侯如意、羅玉兒、司馬長雪、穆歸雲都在那時來到蘇長安的身後,在其後一字排開。他們用他們的行動表示了對於蘇長安的支持。
感受到這一點的蘇長安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意。
諸人也在那時勉強消化完了蘇長安的一襲話,但出乎預料的事並沒有人在這時離開。
也不知是誰帶頭,第一個跪下,隨即四萬餘人如潮水一般紛紛跪倒在蘇長安的跟前。
“此事是天嵐之事,也是我江東之事,亦是我天下之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將軍請帶上我等,與那司馬老賊一決生死!”
楚江南第一個出聲言道。
還不待蘇長安回話,紅玉便上前一步。
“西涼血仇不報,我死不瞑目。長安此去,若是無我,我便以死明志。”說着紅玉周身的靈力涌動,眉目之中寒芒乍現。她雖爲女子,但歷經金戈鐵馬數年,尋常男子都遠不及她,蘇長安絲毫不敢懷疑她此言的真實性。
“可...”蘇長安見狀,眉頭一皺,便要再說些什麼。
“我蜀地男兒也從來不是什麼貪生怕死之輩,龍衍劍在此,諸君誰隨我一戰?”這時,一道長劍出鞘的清脆聲響起,只見陸如月手持那把龍衍劍,將之高高舉起,雙眸含煞的看着周遭的蜀軍。
“末將願往!”而後自然便是成片的怒吼聲。
“好!好得很!”卻在這時,一聲叫好聲響起,遠處的空中傳來一陣陣清脆的劍鳴,只見天際之上數以千計的白衫劍客御劍而來,爲首的是一位老者,毛髮皆白,卻器宇軒昂,大有仙人之態。
真是那在嘉漢郡外身負重傷的雁歸秋,此刻他領着蜀山劍客到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穩穩的落在了蘇長安的跟前,而身旁跟着的卻是他的得意弟子吳起。
落地的第一時間,吳起便偷偷的看了陸如月一眼,但卻見她的目光一直放在蘇長安的身上,他的眼色一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老實的待在自家師傅的身後。
“嘉漢郡一戰,承蒙開陽兄出手相救。此次大戰,事關蜀地,甚至天下存亡,我蜀山身爲劍宗執牛耳者,自然不能置身事外。”雁歸秋朝着蘇長安微微拱手,而這時身後那些劍客們也紛紛落地,在雁歸秋的身後一字排開,衣袂飄零,長劍如雪。“我蜀山劍客盡數於此,老夫現在就將他交由楚王調遣,還請莫要推辭。”
“楚王莫要推辭!”那些劍客們在那時紛紛持劍拱手高聲言道。聲音洪亮,彙集在一起,猶如龍吟。
“這......”蘇長安愣住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最後竟然會演變成這般程度。他是打心眼不希望再有人因爲此事而受到牽連,因此,纔想要遣散衆人。畢竟司馬詡的強大有目共睹,他更願意獨自與天嵐衆人面對此事,這也是他昨日思緒良久得出的決定。但此刻衆人的模樣,顯然與他所想的大相徑庭。
“楚王,此事乃天下事,不止與你天嵐有關,與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關係,楚王想要做英雄,赴國難,但莫忘了我們雖然修爲不及你蘇長安,但勇氣與決心卻不見得比你少上哪怕半分?”雁歸秋見蘇長安還有遲疑,便再次出言說道。
雁歸秋畢竟是這在場諸人之中最年長者,他的話在蘇長安的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分量。
在聞言之後,蘇長安轉眸在諸人身上一一掃過,卻見他們的目光之中都透露着堅決之意。
終於,在微微沉吟之後,蘇長安沉重的點了點頭。
“謝過諸位厚愛,若有來生,長安必結草銜環以報!”他朝着諸人深深一拜,聲線誠懇。
“敢不效死!”諸人得了蘇長安的應允,趕忙紛紛跪下,言道。
......
遠處的酒樓之中,一襲白衣的郭雀看着遠處的這一幕,他眯起了眼睛,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頭飲下。
藉着酒意,他搖頭晃腦的呢喃道。
“江東弟子今猶在,肯爲君王捲土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