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邵國文合三十五年,都城並封崇德宮。
已年過五十的二代帝君永濟王,病榻之上只剩一口氣了。當年繼承先王的遺志血氣方剛,第二次北伐隨父親征,平陽一戰克服江上平原,何其壯哉!十幾年前,在其手中的南邵國已然成爲這片陸地上最爲強盛的大國。
膝下子嗣二十一人,不乏繼承國體資歷的皇子有五位,除了太子周茂、二皇子周深、三皇子周仰以及七皇子周泰和九皇子周通外,平陽封地之上的六皇子益王原先同樣是賢能輩出位列其中的佼佼者之一,無奈曾在大殿之上公然頂撞父皇,聖怒之下遭到貶斥滯於封地,無詔不得面聖的下場。
就在一個時辰前,益王周祁剛剛遭人行刺,胸膛被一把冷箭刺穿,四名刺客均自斃而亡,近衛統領溫戰輝未能護駕,慌亂中帶領幾名手下抱起重傷昏迷的益王徑直跑出王府的後花園,而行刺者便是那後花園常年隱姓埋名的幾位老圃匠。
病榻之上的老皇帝怎能料到,還在自己彌留之際,皇子們已經開始蠢蠢欲動的暗自爭奪皇位大權,按耐不住的行刺同袍兄弟以剷除有力競爭者,南邵國如同歷朝歷代的翻版,同樣是未能逃過子嗣相殘,爭奪皇位的怪圈。
其實益王被貶是老皇帝故意爲之,因爲當時嫡位相爭已出現端倪,而益王的品行與賢能又深得廣大布衣臣子的愛戴,朝堂之爭布衣臣子逐漸掌握優勢,這種狀況明顯挑戰了現有王公貴族的利益。
當時的太子爲人狂妄不羈,囂張跋扈,對布衣朝臣絕非親信,並且處心積慮的打壓諸臣,那些出身寒門的布衣臣子深受其害,敢怒而不敢言。
但太子的這般所作所爲,又得到大多貴族重臣的擁戴,所以當時就形成了以太子黨與益王門客兩股勢力相互角逐的局面,朝臣對立,人心渙散。而此時其他皇位的繼承者勢單力薄還未能顯現。
老皇帝執政後期,太子黨人私自豢養甲冑,被布衣朝臣冒死進諫,老皇帝震怒之下欲廢黜太子,另選皇子繼位,而這也成爲後續事態發展不受控制的前兆。
文合三十年,北方臨漳一地發生農民起義,後稱“臨漳之亂”,益王周祁遭人構陷,其門客陶勇便是此亂事的始作俑者,而陶勇作爲地方軍事主將未能及時剷除隱患,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最終被五馬分屍,株連九族。
其實秘密差人調查後,老皇帝心裡也明白,這不過是爲了轉移廢太子的視線,太子黨人故意挑唆實施的卑劣手段,陶勇只是一個被利益權貴們吃掉的悲情棋子,而益王纔是他們真正渴望廢掉的有力競爭者。
操縱這件事的背後之人不只有太子黨人,更有可以撼動一方的右丞相郭守一的存在與支持,而太子豢養甲冑一事最後也只能草草收場,對太子本人只罰不廢。
“臨漳之亂”的農民起義其實就是太子豢養的那幫甲冑所爲,因爲他們根本不是農民出身,軍事素養極高,再加上其他將領的故意拖延,所以陶勇作爲軍事主將才未能剷除。
陶勇其實也是諫言揭發太子豢養甲冑的布衣朝臣之一,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益王卻重不知曉,因爲這些布衣朝臣們,本就不想若因爲廢除太子的事情敗露而牽扯益王周祁。
就是這樣,“臨漳之亂”讓益王周祁無端成爲各方勢力角逐的風暴中心,事態的發展逐漸成爲雙方爭鬥的沸點,老皇帝當然不想揭開鍋的那一刻出現,因爲他清楚的知道歷朝歷代的權貴相爭,寒門重未贏過,宗族權貴們纔是掌管天下的不二階層。
權衡利弊之後,在強權勢力的堅決擁護下,老皇帝強勢廢除重要職位的布衣臣工一百餘人,解除了此次因廢太子所引起的朝臣派系之爭,拱手送給太子一黨與右丞相郭守一“清君側”的美名,此後這些權貴勢力更加旺盛。
而益王周祁爲保護布衣丞相李乘儒,便發生了前面所講大殿之上公然頂撞父皇一事。
益王遇刺想必也是與太子逃脫不了干係,錯就錯在千算萬算、日防夜防,竟然還是沒有防住毒手,可見那些圃匠早已隱秘多年,只是靜等命令何時痛下殺手而已。
益王遇刺後,心脈盡斷,已與死人相差秋毫,現能尚存一絲氣力,也只是與老皇帝賜的槐山獸茸有關。
“駕,駕,駕……”
溫戰輝手持繮繩,疾風策馬拖着益王的將死之身直奔椐銀山。他十分清楚,只有到了歸劍派的椐銀山益王周祁或有一線生機,如是不去或者晚去,那只有死路一條。
車後的益王是死是活,只能看其造化,雖有槐山獸茸支撐,那也無非是儘量拖延,死期就在彈指間,說不定就是下一秒。
若想完全治癒已斷的心脈,恢復心力與體魄只有一種東西有可能實現,那便是椐銀花,而這種世所罕見的靈丹妙藥更是極其難得,溫戰輝也是隻聽奇說,未詳奇貌。
事關生死,無論如何都只能最後一搏。
“駕,駕,駕……”
溫戰輝一路追星趕月,一路馬蹄聲疾,田野上餐風宿雨,山谷間飲露披霜,冒死拼勁全力去拯救這個將死之人,只因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舉目千山樹參天,望斷萬壑落魂冤,砌下雷石如亂劍,未聞青鳥未人煙。
椐銀山是歸劍派的三山之一,千山相疊,萬壑勾連,懸崖峭壁之上的雷石鋒如利劍,方圓百里沒有鳥獸也不見人煙,給人一種獨善其身,非死即亡的窘迫感。
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深者並不以爲然,因爲自古椐銀一條道,若是進山門,必過梭魚塘。
而梭魚塘說的就是這裡。
一處隱秘的魚塘,也叫申魚塘,池中魚類名爲梭馥魚,喜食桑蠶,顧魚塘周圍與塘心小島之中都生長有茂密的桑樹,這也是椐銀山第一劍樓申樓的衛戍之地。
不過如有膽大妄爲私闖禁地者,無需到山門,也許這裡就能成爲他們的死地。看守魚塘的木屋便隱蔽在塘心島上。
風和日麗,魚塘水面泛着清波漣漪,躺椅上慵懶的熟睡一人,斗笠遮蓋住面部,旁邊的魚竿即使有魚上鉤,那人也懶得去理會,只顧自己輕鬆愜意,悠然自得罷了。
忽然,斗笠上開始稀鬆的滲出水滴,慢慢的流淌浸溼熟睡的人。
揭開斗笠,睡眼朦朧中一男一女正用荷葉澆水,絲絲細流滑落在斗笠之上,點滴間涼爽快意。
原來是左塵風和雷水月兩個人在嬉笑捉弄他。
“哈哈,嶽師兄好不自在呀?”
左塵風看到被戲弄乍醒的嶽紅楚一臉抽象,眼睛眯成綠豆大小,嘴角還掛着米黃色的滲液,好一個大夢初醒之人。
“是你們倆,打攪了我的一場好夢呀。”
嶽紅楚懶洋洋的魚躍坐起,面色泛着淡淡的黑光,看來沒少躲在太陽底下偷懶。
“呦,雷師姐,失敬失敬,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難道是徐徐塵風?”
嶽紅楚眼神輕挑,嘴角含笑的看着雷水月,話語間雷水月臉頰泛紅,貌似神離,性格雖然比較豪放,但是女孩子被人有話沒話的直白調侃,還是有些不自在。
雷水月似有話講,卻又難以言辨,心跳波盪中明眼人還是可以看出破綻來。
“行了,嶽師兄,你就不要拿雷師姐說笑了,今天我們可是專程來看你的,沒想到你在這魚塘倒是過得清閒自在,這可比每日的清修苦練不知道強上多少倍。”
左塵風原本還擔心嶽紅楚敗在自己手上心裡會憋屈,沒想到在這幽幽魚塘卻尋得一絲安靜祥和,的確比在劍樓裡整日與汗流浹背爲伍要舒服的多。
“強?你來?我算是領教了,做人難呀,做師兄更難,做一個敗給同門師弟的好師兄那是難上加難。怎麼樣,瀑劍臺上我說什麼來着,師傅還真把我扔這守魚塘來了。哎,一失足成千古恨,恨的我是肝腸寸斷,每天飯量都見長。你看你左大俠,風流倜儻美人隨,青出於藍而勝在當前,真可謂人比人氣死人啊!現在左塵風三個字那可是在歸劍派響的紅透半邊天了,你這叫什麼,一日出閣,豔驚四坐,乘風而來,我看好你呦!”
“嶽師兄,你就別拿我開涮了,越說我越內疚,這不爲了感激你那日的承讓,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左塵風從懷中掏出一個黃油紙包裹,放在嶽紅楚的手中。
嶽紅楚打開一看“八寶珍珠雞!”
香味撲鼻,汁多肉嫩,是歸劍派不可多得的美味,這可不是一般人隨便能享用的。
“你小子,還算有良心,說實話守魚塘的這些天盡吃魚肉,吃的我都感覺快出魚鱗了,不錯啊,師兄看在這隻肉雞的份上,原諒你了,不過一隻可不夠,至少得來十隻啊!你哪來的?”嶽紅楚一邊撕扯,一邊大口朵頤的咀嚼起來,鼓囊着油嘴更加顯的油腔滑調。
“我爸剩下的!”左塵風直截了當的回答到。
“啊?”
嶽紅楚突然剎住攪動的嘴,一抹油光從嘴角溢出,“剩下的?”
“什麼剩下的?你不是愛吃嗎,我跟伙房的師傅說我爸要吃,剛出鍋我就給你帶來了。”
“呵呵,有機會你可得替我謝謝你爸,你這好兒子孝順的很嘞!”
忽然嶽紅楚收緊嘴角,臉色剛正起來,眺望魚塘之外的山間樹林,風聲滑過耳膜,席捲着異樣的聲響,不是這裡該有的動靜。
“鈴鈴鈴、、、、、、”是飛葉鈴發出的報警聲。
“有人闖禁地!”
嶽紅楚立刻放下手中的八寶珍珠雞,一腳抽起豎立在泥土之中的長劍,飛身一躍,凌波戲水,飄搖而去。
左塵風與雷水月緊跟其後,恍如三縷縹緲青煙,浮於水面,然後一一飛入樹林,消失在山水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