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煙閣的任務和輕鬆,純粹就是刷資歷和人情。李世民看的很清楚,李誠根本不缺戰功,唯一欠缺的是朝堂之上的資歷和臣子之間的交情。
至於朋黨的嫌疑,現在還沒這個說法呢。朋黨之爭和藩鎮割據,都是晚唐的說法。
東宮需要處理的事情不多,有皇帝和宰相班子把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李治主要的任務還是學習,就是給幾個案例,讓他跟着看臣子們是怎麼辦的?
李誠的主要任務還是負責教導李治,學習處置各種事物。這方面李誠自身並不是強項,所以他也有一個學習的過程。畢竟民政方面,唐朝的處理方式跟現代社會大相徑庭。
李治每每詢問李誠,得到的都不是明確的答案,而是方式方法。怎麼說呢?李誠從不直接告訴李治一件事情該怎麼做,而是告訴他,該如何分析利弊的同時,結合實際情況。任何處置方式都不應該也不能脫離當地的實際情況。
這個時代需要皇帝處理的事情,基本都是關係到國家穩定的方針大政。
這日大朝會,李治聽政,有諫議大夫許敬宗上奏,貞觀十年以來,兩京治下,民間多有失地者。府兵制日漸敗壞,奏請陛下察之。
李誠陪着李治呢,聽到這話不免暗暗咋舌,這許敬宗腦子壞掉了麼?碰這麼敏感的問題?應該是他重回長安,想好好表現一下,只是之前連個招呼都不打一下,這是鐵了心要自己出風頭的意思麼?MMP,奸臣就是奸臣。
李世民沒有表示,而是先把眼睛看了一下李誠,那意思你小子在搞什麼名堂?許敬宗能重回長安,李誠在其中是出了力氣的,李世民不懷疑他懷疑誰?
李誠面無表情,裝聾作啞,這黑鍋不背也背了,乾脆就別說話了。
李治也回頭看看李誠,這問題他以前也聽李誠提起過,這會李治也懷疑上了。
得不到李誠的迴應,李世民咳嗽一聲:“知道了,再議。”許敬宗也沒堅持,退下不言。
李誠看他的做派,好像明白了什麼。這傢伙弄這麼尖銳的問題出來,可能真的是顯示一下存在感。不然就這種聰明人,怎麼會只強調府兵敗壞呢?
不管怎麼說,事先不打招呼,搞這麼一下,李誠肯定是不爽的。
長安令出來說話:“陛下,臣觀京中百姓,多有做工者,年入並不遜於耕作。竊以爲,以農文本,以工爲輔,士農工商,井然有序。少許失地百姓,何來府兵敗壞之說?許敬宗,危言聳聽,譁衆取寵爾。”直呼其名,很不客氣的意思。
有人站出來噴了,你不表示一下?李世民的視線又衝李誠來了,心裡有點雀躍。好久沒見李誠開噴了,現在的朝儀,很少有當初李誠一個人噴一羣的大場面了。
長安令沒法子不緊張,百姓失地這事情,他是有責任的。問題是,長安城權貴如雲,佔點地的事情太正常了,他能惹的起誰啊?
“陛下,如今工坊林立,用工量巨大,不少百姓有地不種,寧願進工坊做事。臣以爲,農爲國本,不可不查。”長孫無忌站出來說話,李世民的瞳孔瞬間微微收縮。
這是衝着李誠去的吧?要說工坊,長安周邊工坊最多的自然是李誠。
李世民的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這不是長孫無忌該有的表現啊。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出現這樣的錯誤呢?這個時候,未來的首席宰相大人,難道不應該冷靜的平息事端麼?爲何顯得有點笨拙的,提起了另外一個矛盾?
李誠走神了,士農工商,這個排名代表着社會地位。工在唐朝的地位僅僅高於商,平等是不存在的。李誠想到了歷史課本里的資本主義萌芽說,現在的長安及周邊,工坊很多。李家的工坊裡,請的工人不下千人。
但是李誠卻覺得,所謂的萌芽說其實就是在說夢話,唐朝也好,明朝也罷,社會地位沒有發生本質變化之前,萌芽說就是一句玩笑話。商人在歷史上,都是官府養的肥豬。
嗯?李誠居然沒有反擊,站在原地眼神呆滯。這啥情況?難道說認慫了?
不對,這不是自成的性格!李世民還是很擔心李誠反擊的。畢竟他感覺到身體大不如前了。這年月的人都活不長的,這次遼東回來,感覺人特別的容易累。以前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子們,現在就剩下一個徐賢妃還能讓他有點興趣。
徐賢妃屬於比較安靜的才女,在那事情上從不主動,李世民在她身邊,能感覺到清淨和安逸。兩人之間基本上的是一種心靈上的交流。嗯,前提是吃金丹都不太好使了。
李世民也走神了,腦子裡胡思亂想的,下面卻一點都不安靜。
“趙國公家裡的工坊也不少吧?難道沒用工人?”崔姓御史站出來質疑。
王姓御史站出來,舉着笏板:“陛下,臣聞趙氏名下鐵匠作坊,人不下三千,另有煤、鐵礦多出,用工更是不計其數。”
“陛下,臣以爲要查失地農戶做工一事,趙氏作坊及各礦首當其衝。”這會站出來是位姓杜的官員。
長孫無忌呆住了,怎麼都沒想到,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的人出來懟他。不是說山東士族都仇恨李誠麼?崔氏還能理解,王氏跳出來啥意思。還有杜氏,我跟你有仇麼?
事情的演變出乎預料,李世民反應過來的時候,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李誠這邊倒是很淡定,一瞬間就想明白了原因。現在的作坊,或者說是手工工業,在李誠的帶動下,風潮是朝着大規模的方向發展。
具體原因還是因爲高昌平定後絲綢之路的暢通,海貿還有北方草原市場的打開,其實長孫家也是收益者。長孫無忌的本意,其實是和稀泥,把許敬宗的話題給攪混水。沒曾想,事情有朝着失控的方向發展。
原始手工業就是靠人來堆,當獲利遠遠超過種地的時候,很自然的影響了一大片。現在根本就不是李誠一個人的事情,傳統士族,新興貴族,都在做同樣的事情。長孫無忌出來吆喝一嗓子,犯衆怒了。甚至還坑了自己。
這怎麼說呢,長孫無忌關注朝堂,對家裡的產業其實並不瞭解。他的記憶還在幾年前。別的不說,他的媳婦李麗質,明顯的一萬多畝地,種了棉花後與高陽合作,搞了個棉布作坊。產量並不比李家的棉布少。
長孫無忌也不是吃素的,手下一幫人也紛紛站出來懟回去,各種大義名分的旗號扯出來。這才爭吵不僅僅侷限於文臣,武將也插看進來。李世民坐在上面看的是目瞪口呆,兩邊吵的是亂作一團,就差動手了。
大臣們激烈的爭吵着,因爲激動表情猙獰者不少。擼袖子準備開練的也有。
本以爲今天的朝會跟往常一樣,大家各自彙報事情後,李世民宣佈散朝,回去休息。沒曾想,下面的大臣居然因爲許敬宗這個印子,鬧出了一場文武打亂戰。
反觀最初的目標李誠,居然安靜的像不存在一樣。這種安靜有點不同尋常,李世民果斷的怒吼一聲:“都給朕閉嘴!”
羣臣瞬間閉嘴,各自歸位,一場大混戰暫停了。李世民揉了揉腦門:“散朝,自成留下。”
羣臣這才發現,李誠一直沒有說話,就像個透明人。現在被李世民單獨留下,看向李誠的目光可謂各有心思。長孫無忌的心情最爲複雜,因爲他發現信任似乎正在遠離自己。
秦王淺邸舊臣之中,謀臣出身的拔尖者,杜如晦、戴胄等沒了,房玄齡老邁不能視事。原本最爲信重的長孫無忌和褚遂良,今天沒有被留下。而且是在一場劇烈的爭鬥後。
李誠心裡暗暗嘆息,忍不住腹誹:“李二啊李二,你真能給我找事。”
退朝的大臣經過李誠面前時都深深的看他一眼,沒有人上前說話的原因是李治在一邊瑟瑟發抖。剛纔的大亂戰,真的把李治給嚇着了。等到大臣們都離開了,李治才鬆開拉着李誠衣袖的手,低聲道:“師傅,怎麼回事?”
李誠低聲問:“殿下看見了什麼?”李治一愣,剛纔的大混戰啊。可是他又一轉念,師傅經常說,透過現象看本質,這次的事情本質是什麼呢?李治搖搖頭:“孤沒看明白。”
李誠笑了笑:“回去好好想想,開動腦子,不要什麼事情都要請教。”
李治點點頭:“孤陪師傅一起去見父皇,回頭孤在外面等師傅的時候慢慢想就是。”
李誠沒再說話,信步出了大殿,兜個圈子走向武英殿。沒想到半道上就看見了李世民,身邊還跟着大太監。李世民招招手:“太子也來聽聽。”
李治面露喜色,李誠無奈的搖搖頭,算了,李世民要教兒子。
兩人走近見禮,李世民隨意的擺擺手:“沒有外人,不必多禮。”說完陡然提問:“自成,今日之朝會,所見爲何?”
李誠倒是沒想到李世民的問題是這個,稍稍沉吟之後才道:“臣所見者,黨爭也!”
李世民猛的睜圓了眼睛,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一些:“自成所言黨爭者,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