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握緊了手裡的藥瓶,一步步走出廳堂。
與後院正房相對的是前院的廳堂,懸山式建築,兩端豎着兩道高聳的風火牆。此時,風火牆的陰影中慢慢站起來一個人。
從迴廊上望過去,季英英看到他站在天幕下。天地間彷彿只有他一人存在,帶着無盡的寂寥與孤獨。
“楊靜淵。”她嘴脣嗡動着,小聲念着他的名字。
此情此景,與他的名字如此契合。安靜的佇立,心事如淵,難以觸及。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彷彿這樣,她就能離他更近。
然而那種無從辯解的爲難,扼住了她的咽喉。
“信我!楊靜淵,楊三郎,你要相信我!”
季英英在心裡狂呼着,盼着楊靜淵能飄然來到自己身邊,像從前那樣,有話就說,將他的懷疑與不滿一古腦說出來。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夜空很藍,比靚藍更深一點。他是光影下的一道剪影,那樣安靜地倚在白色的風火牆上。
一絲惶恐從季英英心裡升起。現在不叫住他,她覺得他會馬上消失在夜裡,永遠不會出現。
“楊三郎!三郎!”季英英向對面奔了過去,一步踏空,從迴廊上跌倒在地上。她疼的叫了聲,忙不迭地擡起頭。
他還站在屋脊上,靜靜地俯視着她。看不清他的面容表情,季英英卻能感覺到他的冷漠,她腦中完然忘了晟豐澤的威脅,一顆心咚咚急跳,只求他不要誤會自己:“我都告訴你……”
石榴紅的大袖對襟錦衣鋪在地上。像他心裡涸出的一汪血。
“以前我一直盼着你叫我一聲三郎。沒想到會是現在這個時侯。”
子夜安靜。他的聲音很輕,囈語似的從空中飄蕩而來。
季英英的心抽搐着,她顧不及爬起來,就這樣仰着臉看他,拼命的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黑色的身影輕輕一躍,消失了。
季英英睜大眼睛望着空無一人的屋脊。澄清的夜空裡掛着下弦月,銀色的一彎,尖銳的鉤住了她的心。
“楊靜淵!”季英英大叫了聲,鼻腔深處傳來濃濃的酸意,眼淚嘩地奔泄而出。
她哭了會胡亂地擦了眼淚,這時才感覺到腳踝處傳來疼痛。
季英英撐着地一條腿使着力站了起來。她跳了幾步,攀着迴廊坐了下來。回過頭,一屋子的人還在昏睡中。她掀起裙子看,腳崴了,腳踝高高地腫了起來。
“楊靜淵,你這個自以爲是的混蛋!”
“富家少爺了不起啊?德性!上次也是這樣,什麼解釋都不聽就跑過來摔了粥罐!”
“你不搭理我,我還不想搭理你呢!”
“只顧着自己的情緒,我瞞着你就是我不對,你想過原因嗎?”
“臭擺架子!臭毛蟲!”
季英英罵完楊靜淵,握緊了藥瓶又恨起晟豐澤來:“怪物!楊靜淵會逮到你的把柄整死你!”
天氣太冷,她打了個噴嚏。突然想到上次染了風寒,楊靜淵送了兩擔鮮魚的事。這次再凍病了,恐怕連一條魚都不會送來了。一時間悲從中來,季英英又傷心哭了起來。
“妹妹……英英!”
季英英聽到了哥哥的聲音,她抽泣着轉過身:“哥!”
季耀庭看到迴廊上妹妹的身影,搖了搖腦袋,踉蹌奔了出來。
哭花的妝容,簪子歪歪斜斜地插在髻上。季耀庭嚇了一跳,緊張地壓低地聲音:“他把你怎麼了?”
“哥!”季英英委屈地抱住了哥哥。她不想讓哥哥知道晟豐澤威脅自己抱他,被楊靜淵瞧見。她搖了搖頭說道,“是我摔了一跤,崴了腳。”
季耀庭聽見只是崴了腳,虛脫地坐在了迴廊上:“英英,幸好你沒事。不然母親醒了,哥哥也沒臉見她了。”
“藥拿到了。我沒事。”季英英把藥瓶遞給哥哥。
這時幾位嬤嬤和兩個丫頭陸續醒了。季耀庭少不得教訓她們:“知道南詔白王的手段了吧?想在他面前擺譜,人家理都懶得搭理。藥已經拿到手了,都管好自己的嘴。這事只要咱們不說出去,等他回返南詔,就過去了。”
季英英也不想多事,只說醒過來看到晟豐澤在院子裡,着急拿藥,從迴廊上摔下崴了腳。季嬤嬤自告奮勇揹着她回小跨院,一路嘮叨:“小娘子以後別離那南蠻子太近。上次嬤嬤被他們一腳踹中心口,好幾天才緩過氣來。等到四月娘子嫁去了楊家,就有人護着你了。”
“嗯。”季英英把臉埋在季嬤嬤厚實的背上。楊靜淵會來退親嗎?她曾經氣極就說退親。如今一想到他可能會退親,季英英心頭一悸。空落落的感覺,就像是從高處一腳踏空。
聽到趙修緣和牛五娘定親的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傷心趙修緣怎麼能這樣欺負自己。一邊和自己海誓山盟,約定鬥錦之後就登門提親。一邊卻和牛五娘定下了親事。讓她難過的是,她還瞞在鼓裡爲趙家奪錦王勞神費力。
但她仍原諒了趙修緣,理解他的苦衷與無奈。只當是自己和他沒有緣份。
爲什麼這一次想到楊靜淵要退親,感覺截然不同呢? 蜀錦人家:
季英英想起了趙修緣曾經說過的話。爲什麼她對趙修緣能那樣大度的放手?
她摟緊了季嬤嬤的脖子喃喃說道:“嬤嬤,如果楊三郎不娶我了怎麼辦?”
“說什麼傻話!定禮都擡過了門。就等着四月十二迎娶了。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娘子的腳養好啊,就嫁啦!”季嬤嬤呵呵笑了起來,“嬤嬤捨不得你,卻不像你李嬤嬤自梳不嫁。她也放不下你娘。家裡也離不得田嬤嬤。我家老頭子也喜歡你。等太太病好了。我們一家子就求太太作主,給你當陪房去。你季富叔幫你趕車,季鷹那小子幫忙跑個腿傳個信。嬤嬤就在內院陪着你。有嬤嬤在,誰也甭想欺負你。”
“嬤嬤。”季英英不爭氣地又哭了,“我不嫁了,就留在家裡。咱們一家子快快活活的過日子。”
“傻話!”季嬤嬤笑咪咪地將她背進房間,放在了榻上。
脫了鞋襪,看到腫起的腳踝。季嬤嬤吩咐綾兒和湘兒拿了藥酒和跌打膏藥,親手弄穩妥了,小心捧着腳放進了被子裡。
季嬤嬤吩咐兩個丫頭去睡,今晚她來守着季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