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哪學來的市井粗言?!”季氏聽得心驚,又被女兒粗鄙的渾話羞得滿臉通紅,簡直不好意思看楊石氏。
“二孃生氣也是應該。親家太太,不要責罵她。這事本來就是我們楊家爲難季家了。”楊石氏絲毫沒有動怒,眉宇間聚集了濃濃的傷感,“三郎對二孃用情至深。他離開家的時侯,連封書信也不曾留下。”
但是他悄悄留下了老爺遺囑上分給他的產業。他這是再也不想回楊家了。想起十八年辛苦將他養大,比自己兩個親生兒子還要寵溺。想着楊靜淵在身邊嬉笑逗趣的時候,楊石氏眼圈一紅,偏過臉用帕子捂住了嘴。
她也是望六十歲的人了。她也守了二十年活寡。老爺怎麼就不爲她想想?臨到死還往她心窩子裡插了一刀。她氣不過去搶了那些產業。她知道柳姨娘已心存死志。她一時私念作祟沒有阻攔,任柳姨娘誤解了自己的話懸了樑。她心裡不痛快,待三郎也不耐煩起來。可她沒有想過要逼走他。事情已經這樣了。她現在只能顧着眼前。大郎是家裡的頂樑柱。家主與錦業被二房三房搶去,讓這一大家子怎麼辦?
娶季英英過門。她是楊家的媳婦,會盡心盡力替楊家織鬥錦出力。三郎……顧念着季英英,三郎將來總有回家的一天。
楊石氏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辦成這件事。她擦了淚低聲說道:“三郎是不在家。他有了媳婦,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楊家現在需要二孃,親家太太,就算我求你了。”
這是承認了楊靜淵不在楊家。楊大太太仍然提議讓女兒趕在百天熱孝內成親。
一乘轎子擡過去,連迎娶的新郎都沒有。在大老爺靈位前,讓季英英和誰拜天地?這也太欺負人了!季氏驚怒交加,眼前景物都搖晃起來。她大口喘着氣,掙扎着說道:“楊太太,您這是什麼意思?”
“娘,你別動氣別激動。”季英英慌得上前撫摸着季氏的胸口,給她順氣。李嬤嬤趕緊端了水來,讓季氏緩緩飲了幾口。
把母親氣得病發可怎麼好?季英英將自己的脾氣強行壓了下去,忍着氣對楊石氏說道:“楊太太,我娘身體不好。您請回吧。”
她不能走。既然季氏心疼女兒,季英英也不肯這樣嫁進楊家。她也不怕再背個挾恩求報的惡名。楊石氏緩緩說道:“親家太太,您可還記得當初楊季兩家是怎麼結親的嗎?”
當初南詔白王晟豐澤逼着季家交染色秘方。趙家拿捏着欠條扣着女兒不肯放離。浣花染坊庫房一把火將賒來的染料毀的乾乾淨淨。楊家送來了一千兩金子爲聘,解了季家的危難。因楊三郎真心愛慕女兒,她才點頭同意了這門親事。
季氏當然記得。她顫聲說道:“楊太太,您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要逼我讓女兒出嫁嗎?”
“親家太太,我也有女兒,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我家二孃遠嫁長安。嫁進了織造局陳大使家。我難道不想將女兒留在身邊?她是爲了楊家的錦業才嫁的呀。這輩子我都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到我的二孃。”楊石氏哽咽起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楊家遇到了難處。大郎好不容易撿回一條性命,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康復。二郎只通庶務,撐不起楊家的錦業。嫡孫還年幼。今年楊家如果奪不回錦王,大郎保不住家主之位。大房的產業也會被人侵吞佔去。讓我去了地上有何面目見老爺?”
季氏的憤怒一點點消散了。事出有因,她怎能怪楊石氏委屈了女兒?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楊家當初結親,一是爲了楊三郎的情。也爲了女兒的染色技藝。兩姓結親,守望相助是應該的。英英可以爲楊家織鬥錦出力,不一定要現在出嫁……
聽到產業二字,季英英又想起了楊靜淵那身粗布衣裳和他的話。他說他再也不回楊家。說他將來會給自己一個家。他曾問過她,如果不能做楊家三少奶奶,自己會不會後悔。
季英英脫口說道:“三郎分文不取,離家遠走,不就是因爲楊家的產業嗎?你家的產業能否保住,和我有什麼關係?我要嫁的是楊三郎,不是你們楊家。”
“放肆!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你給我出去!”季氏正在思索時聽到這番無理的話,頓時怒了,指着門口叫季英英離開。
“娘!反正我答應了三郎,要等着他回來娶我!”季英英太瞭解母親的心軟,再被楊石氏說幾句軟話,就要應承下來。是楊石氏逼死了柳姨娘,逼得楊靜淵遠走他鄉。她成了楊家的三少奶奶,讓她怎麼面對楊靜淵?
季氏狠狠地拍着圈椅扶手叫道:“李嬤嬤,把她拉出去!”
“反正我不嫁!”季英英眼圈一紅,扭頭就跑了出去。
“是我不好。三郎都是因爲我才離家出走!”楊石氏捶着胸,季英英一番話勾起了她心裡的悔意。
“季太太!都是老奴的錯!”陳嬤嬤撲通跪在了季氏面前,老淚縱橫,“三郎君誤會了我家太太。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擔心三郎君將柳姨娘的死怪罪到太太頭上,對太太不利。這才起了壞心。老奴現在不死,就爲了活着見到三郎君給他一個交待!”
內宅的事,季氏心裡門兒清。她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嫡母和庶妹,一時間唏噓不己。
見季氏神色鬆動,楊石氏又道:“季太太,我雖然不是三郎的生母,我也養了他十八年。三郎從小到大錦衣玉食,沒吃過半點苦。那孩子性子倔強。我若不給他搭梯下臺,他這輩子都不肯回家。我一個老婦人,還能活幾年呢?求您同意讓二孃嫁到楊家來。爲了她,三郎也會回家的。”她說完站起了身福了下去。
季氏慌得趕緊起身扶起了楊石氏。握着楊石氏那雙長出了老人斑的手,季氏的心又酸又澀。如果只要女兒幫楊家織鬥錦,的確用不着她現在嫁去楊家。楊石氏是真心想和楊三郎冰釋前嫌,讓他回家。只是……太委屈英英了。
“親家太太。您先回吧。我家二孃性子剛烈,也不太懂事。還是一團孩子氣呢。我勸勸她,給楊家回個信可好?”
雖然沒有一口答應下來。楊石氏已經鬆了口氣。她忙不迭地說道:“我會像待自己女兒一樣待她。”
婆媳就是婆媳。又怎能親如母女。楊石氏心中有愧,對女兒更好一點罷了。季氏只是一笑,親自送了楊石氏出門登車。
回到內院,她讓李嬤嬤扶着去了季英英的小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