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郎,那是青色。不是綠也不是藍!”季英英躺在藤椅上,看楊靜淵手忙腳亂地搬染料。
春天的太陽暖洋洋地照進來,明月居右側空着三間廂房拆掉了隔斷。照季英英的意思,佈置成了一間小型的染坊。
有錢真好。花花綠綠的染料整整齊齊地放置在琉璃瓶中,一目瞭然。
楊靜淵除了去探望楊靜山,幾乎連明月居的院門也不出。他穿着細葛的道袍,頭髮簡單挽成一個道髻,插着一根雕成竹節狀的玉簪,有種蛻去繁華的清逸。
“青?不是藍也不是綠,是什麼?”他拿着一包藍泥回過頭問季英英。
提起染料,季英英臉上就蒙着一層自信的光:“綠中帶藍,藍中帶綠,是爲青。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你手上的藍泥就是從藍中取出的青。青呢,像碧藍的天空,又像綠色的翡翠。不像黑白二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像人的心思一樣,有時候哪,人嘴裡說的話和他心裡想的並不一致。他做的事,也和心裡真正想的不一樣。”
“好哇,你罵我口是心非?”楊靜淵拿了只空的琉璃瓶,將藍泥裝了進去。他拍了拍手,大步走向了季英英。
“別惹我生氣,也別逗我笑。傷口疼着呢。”季英英一點也不害怕,笑咪咪地看他在面前蹲了下來。
他仰着臉看她,認真研究着她臉上的色:“皮膚是白色,腮是桃花紅,脣是粉色,眉是黛色。英英,黛是黑色嗎?”
季英英認真地給他解釋:“黛也不是黑色。黛是濃度不同,色彩也不一樣。深時近墨,淺時如青。”
楊靜淵笑道:“芙蓉如面柳如眉。說的不是眉形,是眉色。”
“我家三郎真聰明。”
楊靜淵握着她的手道:“教我做黛粉。我走了,你就用它畫眉。畫一次就想我一回。”
有人說時間過得快,那定是過得快活,纔沒有發現時間在溜走。季英英知道他的心思,爽快地點頭:“好啊。”
最好的石涅搗碎,研磨成粉,用細籮篩過一遍又一遍。細得吹口氣就紛揚飄蕩。裝在小巧的檀木匣子裡。用時用水調和,就能畫眉。
楊大老爺百日祭後,楊靜淵握着細小的羊毫筆,認真地給季英英描眉。
“我一直都聰明,學什麼都快。加上習武時穩定有力的手腕,保證眉纖細自然,柳眉如葉。”描完眉,楊靜淵擱下筆擡頭欣賞了一番,將季英英抱了起來,“瞧你嬌嫩的。戰場上誰中了這麼輕一箭,早就活蹦亂跳了。”
“明明是你不讓我下榻走路的。”
知道他要走了,季英英在他胸口蹭了蹭,小聲說道:“你真的不去給太太辭行嗎?你見過大哥二哥,怎麼就是不去見太太呢?她都一把年紀了,難道還要跑來見你?”
他已經見過了。他怕多看楊石氏幾眼,會忍不住心疼她。姨娘才走了百天,他做不到。
將季英英放在榻上,楊靜淵從枕下摸索了下,摸出他送給她切染料的小刀來:“沒事別出門。這個帶着。有事叫香油或季福來三臺找我。有假我就回來。我和大哥二哥說了,季家有事他們會照應。”
“三郎,你還沒告訴我你在軍中做什麼?”
楊靜淵從來不提,他沒有回答,捏了捏她的臉道:“將來你就知道了。”
將來等他混出點名頭,再讓她知道吧。
“湘兒!綾兒!”季英英喊了兩人進來,捧着給他趕做的衣裳鞋襪道,“這些不是我親手做的。我的丫頭做的,也是我做的。”
兩個丫頭愕然地看着季英英。
季英英不解,佯怒道:“你們人都是我的。做點針線活歸功於我怎麼了?”
“奴婢不敢!”兩人吃吃笑着,低下了頭。
“時辰不早了,我走了。”楊靜淵提了包袱,瞪了兩個丫頭一眼,大步走了。
人一走,季英英臉上的笑就沒了。她無精打采地說道:“打水來。人都走了,塗脂抹粉給誰看啊。”
等到擰好的帕子遞過來,季英英不洗了:“把鏡子拿來,我還沒看三郎畫的眉是什麼樣。”
“娘子,還是別看了。”湘兒爲難地勸道。
“他頭一回給我畫眉呢,我得記着畫的是什麼。”
在季英英的堅持下,兩婢捧來的妝鏡。
一眉粗一眉細,一高一矮,活像兩條蟲子!虧他還誇自己練了武藝手腕穩若磐石,能畫眉如柳纖細自然。
“楊三郎!”
站在迴廊上等着的楊靜淵哈哈大笑:“季英英,你染花我的馬,我終於報仇了!”
告別太難,只能讓她多一點回憶,時間纔會過得更快。
他拔足飛奔,將明月居遠遠的拋在身後。
時間的確過得快。季英英的箭傷終於結痂。後肩留下一個粉紅色的疤痕。她絕大部份時間都留在小染坊裡,調製着各種染料,一小塊布一小束絲試驗着。楊靜山想出的新錦畫叫秋染重林。想用最燦爛的色染出層林盡染的意境。
“今年的春蠶該出來了吧?”季英英一直惦記着。織鬥錦肯定是要用新絲線的。生絲沒有去膠,一般染坊染絲都會使用熟絲。但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染了沒有去膠的絲,再脫膠的話,絲的色彩會不會有變化?
想到這裡,她解了縛臂,去白鷺堂找楊石氏。
見到季英英來,楊石氏笑道:“正說你呢。你就過來了。”
見兩位兄長和嫂子都在,季英英行了禮,在下首坐了。
將養了近兩個月,楊靜山還不能下地,坐在藤椅裡讓人擡了過來。他一見到季英英就興奮起來:“弟妹有所不知。每年春蠶收繭時,楊家的桑山都要舉辦祭祀蠶花娘孃的儀式。今年由二弟去主持。楊家的媳婦都要親自上山採蠶。母親年紀大了,家裡離不得人。你大嫂去不了。就由你二嫂去。母親擔心你在家悶着慌,想問你想不想陪着你二嫂去。”
上山是不是真的去山林,而是進蠶山摘取一枚最大最厚實飽滿的蠶繭。
季英英眼睛一亮:“我正想和大哥商量,看能不能請家裡的染坊染一些生繭。染好後再抽絲。”
楊靜山來了興趣:“從來都是抽絲再染。這是怎麼個道理?”
季英英羞澀地說道:“我想看看這樣染出來的絲會不會有新的顏色出現。”
白鷺堂寬敞,季英英坐在楊二郎夫婦的下首,衝對面上首的楊靜山說話有點費勁。楊靜山心裡着急,吩咐道:“母親,你們先議着祭祀的事情。擡我過去,我和三弟妹說說染生繭的事。”
至於嗎?楊大奶奶瞧着丈夫盯着季英英兩眼放光的模樣,心裡就不痛快。她忍不住出聲阻攔道:“郎君身子未大好,少勞點神。不如讓三弟妹和二弟妹一起去桑山,染坊和絲坊那裡都有。等三弟妹選了繭,染好後拿回來給郎君看。還沒有染出來,三弟妹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情形。”
“是啊,大哥就別動了。染好再看情況吧。”
季英英原來沒打算要親自去選繭,被大奶奶這樣一說,事情就定下來了。
五月初八,她和楊二郎夫婦去龍泉驛的桑山田莊祭祀蠶花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