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從前,季英英說不定就點頭了。她不知輕重,將那幅繡了趙家鬥錦的錦帕帶在身上,又輕易捨去,招來趙修緣怨恨。季英英再不肯顯擺自己懂染技,微微羞澀的低下了頭去:“家中開着染坊,聽哥哥說起過。”
季耀庭很滿意她的回答,誇獎地衝她一笑。季英英悄悄對哥哥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言。
木掌櫃呵呵一笑不以爲然,請季耀庭辨貨。
季耀庭捏起那粒硃砂湊到了鼻端。越上等的硃砂氣味越淡。他嗅過後用手指輕搓,看到附在硃砂上的粉末並不沾手,點了點頭。抖在竹紙上,他用指甲蓋輕輕一研,硃砂就散成了粉末狀。和雪白的竹紙一映,色正、濃、豔。他點頭說道:“上等貨。”
主人砸下重金買來,虧着賣給你。能說不好?木掌櫃又去取別的染料。
季英英好奇地看着,學着哥哥伸手拈起幾粒硃砂粉嗅了嗅搓了搓。腦中瞬間就記住了鳳血硃砂帶來的感覺。
等到木掌櫃拿出鸚哥藍靛時,季耀庭激動了:“這麼好的靛青!也只有聚彩閣能見着了。”
藍色的綢布最爲流行,用的人最多。藍色爲底,能採用凸版或鏤空紙板印染出各種花樣。可以用鹼作爲拔染劑在沒有脫膠的生絲綢上印花,用了鹼的地方溶去絲膠後就會變成白色的花樣。用膠粉漿作爲防染劑,染色之後,脫出膠漿的地方就顯出了花樣。
染坊所用的染料裡,紅藍二色用的最多。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靛青的好壞直接影響到染出來的效果,難怪季耀庭高興。
看完數種染料後,季耀庭和木掌櫃說起了價錢。木掌櫃身負使命,拼命地勸說季耀庭多進貨,想多套季家的現銀。
鳳血硃砂價貴,需用的量並不多。耗錢的是鸚哥靚藍。這種藍與鸚哥身上的藍羽相似,因此得名。用它染出的綢布有一種珠光般的色澤,布料的價值也貴。
季耀庭盤算一番後道:“木掌櫃,染料都是上等貨,沒得說。您給的價錢也便宜。只是我家染坊本小利薄,買不起這麼多靚藍。”
木掌櫃嘆道:“上等的鸚哥靚藍,一年一制。就剩最後一批貨了。錯過,要明年冬季纔能有貨。開春染坊旺季時染料價漲,市面上的上等藍要貴上三四成。還不知道是否有貨。”
聚彩閣的價比別家還低一成,來回就是五成的差價。季耀庭有些捨不得。把這批貨買了,足夠染坊用兩年。但買下這批貨,帳上就只有一千貫錢。冬天娶了媳婦,日子就緊了。他轉念想着年前姨母會還錢,明年開春染坊接了活計,就不怕斷了現錢。
季英英在家也幫着季氏管帳,心裡清楚家裡大概還有多少現錢,見哥哥神色明白了幾分:“木掌櫃,我們兄妹商議片刻可好?”
木掌櫃囑人上了茶,退出了廂房,讓兄妹兩人商議。
等他走後,季英英才低聲說道:“哥,賒的那批素綢明年四月到期。春蠶最快也要四月下旬纔出來,染坊接活照理只收定錢,交貨時才收尾款。活計做的快也要五月纔有錢進賬。長安太遠,萬一姨母年前還不了咱家銀錢怎麼辦?”
季耀庭想到來回有四五成差價,耐心算給妹妹聽:“正因如此,哥纔想買下那批靚藍。蠶絲出來之前,咱家可以染藍布藍綢。到了接絲活的時候,再染絲。冬季也不會斷了活計。”
季英英探頭往外面望了望,見沒人在屋外偷聽,這才說了自己的主意:“哥,不用買這種上等的鸚哥靚藍。買普通的藍靛就可以了。我上回無意中發現可以提純靚藍的法子。染出來和鸚哥藍一樣。再說,還可以套染。青黃爲綠。冬季染綠,春裳正適合拿來裁衣。買便宜的靚藍能省一大筆錢。我回家給你說法子,你別讓娘知道。”
對呀,他怎麼忘了妹妹還有這樣的本事。賺的價錢就不止這五成的差價了。季耀庭開心得笑了:“好,就依你。不過,木掌櫃特意給咱家留着這種上等染料,少少買上一些就行。”
見哥哥採納自己的意見。季英英眉飛色舞地算給他聽:“買了咱們也可以不用啊。等到明年染料貴的時候,把它賣出去。不是更好?”
季耀庭瞠目結舌之餘,一巴掌拍在自己頭上。他怎麼就想不到這點呢?妹妹能用普通的染料染出上等貨。值錢的鸚哥靚藍在旺季有五成的價差,爲什麼不賣出賺差價呢?他興奮地說道:“如此,就把所有的鸚哥藍都買下。咱家明年就能多賺這個數了!”
他比劃下了手指。
季英英哭笑不得:“哥,我出主意,是爲了少花銀錢。咱家賬上現銀不夠使呢。別貪心。有的賺就好了。少買一點吧。”
兄妹倆壓低了聲音交談,卻沒逃過隔壁木掌櫃的耳朵。他輕輕將牆上一塊木片撥回原處,滿臉震驚。難道趙家早知道季二孃也學會了染技?聽起來季英英的染技比學得秘方的季大郎還要高明。可惜靳師爺走得早了,不然還能再商議一番,是否將季英英也納入計劃之中。
他在屋裡又侯了一盞茶工夫,這才堆滿笑容走了過去。
偷聽了兩人的說話,知道季耀庭極可能不會傾盡現錢買染料,木掌櫃又生一計:“這批貨是特意留給你的。浣花染坊是老主顧,信得過。這樣吧,你把染料都帶走,多出來的算賒我的如何?明年二月付清就行。嘿嘿,過了二月,價就漲啦,我也不算吃虧。”
四個月時間,只要付清欠款,這批上等靛藍就歸了季家。擱到四月春蠶出來的旺季,直接賣掉,多賺三四成價差。
誘惑不小。連季英英都遲疑起來。
季耀庭想到媳婦過門,家裡多出一口人。賺上一筆,妹妹的嫁妝也能添厚幾厚。他一咬牙拿定了主意:“多謝木掌櫃。”
哥哥拿了主意,季英英也不再勸阻。實在沒錢,平價轉給相熟的染坊也不會吃虧。
簽了欠條,木掌櫃囑人將染料運到浣花染房。兄妹倆仍坐着騾車離開了聚彩閣。
望着騾車走遠,木掌櫃舒心地笑了起來:“任你百般盤算,又怎敵得過我家主人的算計。”
他回到後院廂房,提筆將兄妹倆的對話一一記下,囑人快馬送給靳師爺。
騾車路過盛家木器店,在街對面停了下來。季英英沒有下車。她輕輕掀起窗簾一角朝對面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