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侍婢前行兩步攔住了她們的去路:“季太太,季二娘子,請在屋裡歇着吧。”
季氏閒閒說道:“我們想去前堂觀禮,請帶路吧。”
侍婢躬身回絕了:“奴婢聽令在此伺候太太和小娘子,請太太別爲難奴婢們。”
季氏並不勉強,攥緊了季英英的手又試探道道:“房中閒坐無趣,此處是否可容我們隨意走動觀賞一番?”
只要不出藤園,怎樣都可以的。侍婢默默地退開了。
季英英的手被母親捏得很疼,她跟着緊張起來,任由母親帶着她在院中閒逛。
書房的窗戶正對院子打開着。臨窗沒有擺放書桌,而是擺着一張新制的繡棚。季氏的心差點駭得停止。趙修緣住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繡棚出現。她聯想到趙修緣曾提議過的平妻,瞬間有點明白,這架繡棚是爲誰準備的了。
趙家怎麼敢?趙家有什麼倚仗敢強娶她的英英?都是街坊,季家還沒有死絕呢。趙家絕不敢公然搶英英過門。敢提前將這裡佈置起來,趙申氏究竟憑仗着什麼?
季氏心裡冒出無數的疑問。她沒有告訴女兒,再一次回到房中坐下,等待趙申氏前來。
“娘。”季英英敏感地察覺也不對勁。
季氏淡淡說道:“忘了娘怎麼教你的麼?天塌不下來。總有辦法的。”
很多年前,她被嫡妹設計,和季老爺鎖在了院子裡。季老爺急得搬梯子想翻牆離開。她就鎮定地站在院子裡,看着他上竄下跳。那時候她就在想,天塌不下來,大不了就嫁給他罷了。好歹他還是個正人君子。
天塌不下來。趙家不可能搶親。只要她還活着,季耀庭還活着,英英就絕無可能嫁進趙家。
天黑了,風將鑼鼓嗩吶聲吹了過來。侍婢端來了飯食。菜餚精緻,季氏沒有動筷,季英英也沒有。
“不安全的地方,渴死餓死都不要進食。”季氏起了防範之心,不會再食用趙家的吃食。
屋裡點了燈。母女二人靜靜地坐着。
大概新人送進了新房,趙申氏終於帶着顧嬤嬤和一羣僕婦進了藤園。
她掃了眼沒動過的飯菜,譏道:“季太太這是怕我下毒麼?”
季氏淡然說道:“您說對了。我還真擔心。”
趙申氏沒想到她坦然承認,哼了聲坐了下來:“季太太,我今天也很累,就不繞彎了。這裡是二郎居住的藤園。趙家正房除了月錦堂外最好的院子。新少奶奶所居的碧水園離正院更遠更偏僻。你家二孃住在這裡不算委屈。”
果然是想讓英英住在這裡。季氏瞥了女兒一眼,見她沒有動氣,安靜地坐着,有些滿意這些日子訓練的結果:“我不懂趙太太的意思。我女兒不會爲妾,也曾回絕了趙二郎平妻的提議……”
“呵呵!”趙申氏掩口笑了起來。降紅色的大袖半掩着她的臉,袖口繡的花被燈光映着,散發出冰涼刺目的光。她肆意地笑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趙太太!”季氏厲聲喝道,“既然趙太太請我們來是爲了這件事。妾身現在就能回答你,此事絕無可能!我女兒不會住進這裡來。”
看到母女二人起身欲走,趙申氏停住了笑:“季氏。你仔細瞧瞧,這些欠條字據可是你家大郎的筆跡花押?”
顧嬤嬤端着一隻匣子放在季氏身邊的桌上,掀起了蓋子。
欠條?大郎寫的欠條?季氏低頭看去,滿滿一匣子契紙。她拿起一張細看。“……賒上等素綢一百匹,連本帶息二百一十貫。五月到期本息贖還。”落款的確是季耀庭和他的印章。
這是幫妹妹染綢時去賒的素綢。兩千匹素綢,算上利息,一共是四千二百貫。相當於四千二百兩銀。她吩咐季耀庭向趙家以外的別家織坊賒買。期限是五個月或半年。如今,這兩千匹素綢的欠條全被趙家收羅到手。
上個月大郎進了大批染料。家中帳上只有七八百兩現銀。下個月,季家娶媳還要花銷。季氏心裡默了默欠賬,只盼着妹妹這兩個月就能遣人來還錢。她將欠條放進了匣子裡,鎮定地說道:“趙太太放心,既然趙家成了這些賒賬的債主,季家到期一定本息還清,絕不拖欠。這些賬最早也要三月纔到期,趙家現在來逼債未免太早了點吧?”
趙申氏輕笑着,心情極好:“瞧季太太這話說的。我趙家可是積善人家。咱們兩家做了幾十年街坊,有事好商量,逼債這話說的真是難聽呢。”
季英英一直忍着沒有插嘴。這一個多月,趙修緣沒有再來,原來趙家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她有種衝動,想要站在趙修緣面前,問個清楚明白。是他的主意,還是他的長輩爲了不泄露那幅臨江仙的秘密想的法子?他不是不曉得她的性子。他越是這樣,她更不會同意嫁他。如果他也知道他母親會拿出欠條講條件,他仍然默許……季英英垂下眼眸,藏住眼裡的傷心。
季氏心裡卻在琢磨,難道趙家還有後着?知道季家在短短三四個月裡還不清這幾千貫錢?難道妹妹那批綢出了問題?季氏感覺一股血氣直衝腦門,眼前陣陣暈眩。她死死抓住了交椅的扶手。不,那是她的親妹妹。二十年沒有往來,怎麼可能和趙家扯上關係?一定是她想多了。
“那趙太太究竟是何意?”
“季二孃不肯嫁給我家二郎做平妻,我家也不勉強。請了你來,是想與你商量。如果季二孃肯進我趙家爲婢一年,替我家織錦出力。這些賬,就當做是她的工錢。”
恍若驚雷在季氏母女頭頂炸響。
做趙家的奴婢一年?季英英猛然擡起頭,大大的眼裡盛滿了淚水,她站了起來,喃喃問道:“趙太太,這是趙修緣的意思?他想要我爲趙家做一年奴婢還債?”
趙申氏擡頭欣賞着她的臉色,這丫頭不是一直張狂潑辣麼?這蒼白的小臉兒,泫然欲泣的小模樣兒真是可憐呢。她感覺一直憋在胸口的氣突然就散了,快意無比:“這藤園是我家二郎所居。諾,書房窗口擺着的繡棚就是二郎特意給你準備的。”
季英英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季氏深吸口氣道:“趙太太。我季家家業雖小,不見得湊不起這筆銀錢,要到賣女兒還債的地步!告辭!”
她帶着季英英起身欲走。趙申氏冷笑一聲:“季太太想離開,隨時可以。不過,季二孃卻要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