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耀庭愣了愣,明白母親是故意遣開妹妹,想向晟郎君私下詢問那晚趙家的情形。他起身對阿晟拱了拱手道:“晟郎君稍坐。”他離開了正房,想着母親的意圖,乾脆去了廚房守着妹妹,不讓她聽到。
季氏一個眼神掃過,李吳兩位嬤嬤也帶着侍婢退了出去,謹慎地守在了門口。
今天沒有下雨,天空厚厚的雲層將太陽隔開。上午的天光較爲明亮,廳裡並不顯得陰暗。淡淡的天光投在季氏臉上,未消褪的病容讓她有了幾分羸弱之感。
阿晟自如的坐着,鎮定地望着季氏:“季太太想問什麼?”
季氏平靜地望着他道:“你算計季家,是想要秘方嗎?”
阿晟沒有露出半點驚懼之色,脣邊仍噙得淺淺的笑容:“季太太何出此言?”
季氏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她眼裡浮起一層欷歔。縱然是桑十四郎那種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也豢養不出這種上位者自幼養成的優雅與深入骨髓的驕傲。原以爲算計着季家的只有趙氏。如今看來,商賈出身的趙家,是萬萬使不動這位晟郎君的。
季氏謂嘆道:“染坊失火,趙家逼債。我一時氣怒攻心,血氣逆行病倒。郎中方子裡用了參。家僕尋遍了益州城,也沒買到二十年以上的人蔘。您手中正巧就有那麼一支,又正巧讓送謝禮的家僕瞧見。晟郎君,你在趙家救了小女返家。又賤賣百年老參給小女。不斷示恩於季家。妾身不相信是巧合。”
阿晟有點吃驚季氏的敏銳。想到她的出身,又釋然了。既然被季氏識破,又直接了當提到了秘方,他還要不要遵守和季英英的約定呢?想起季英英活潑生動的笑臉,他有點不忍心了。只猶豫了彈指工夫,他就拿定了主意。
“季家秘方傳子不傳女,季太太寡居多年,帶大一雙兒女。想必是寧死也不肯交出秘方的。”
季氏一點就透:“你斷不會白白低價賣人蔘給我女兒。她應允了你什麼?”
阿晟從懷裡拿出契紙放在了桌上:“一年爲期,季二孃以身作保,賒銀兩千貫。季太太,這個條件很寬厚。”
季氏用力抓住圈椅的扶手,強行鎮定下來:“你不要秘方,要我的女兒?”
阿晟將契紙疊好,小心收進了懷裡:“那得看一年後季家能否還清欠債。我不會像趙家吃相那樣難看,捏着未到期的欠條張牙舞爪。只有季二孃心甘情願,纔好替我效力。”
“不對。”季氏喃喃說道,她眼裡冒出了銳利的光,狠狠地盯着他,“你不會給季家一年時間。你做了什麼?你還對季家做了什麼?”
阿晟微笑着望着外面的天色,輕聲說道:“你馬上就知道了。”
季氏的心咚咚跳如擂鼓,眼前彷彿有一道紗,讓她模糊的看到了真相,又不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女兒的才藝已然是掩飾不住。才讓這個舉止高貴優雅的神秘男子寧肯棄秘方而索她。不,他定不會這樣簡單放過季家。季氏脫口說道:“秘方和我女兒,你都要!”
“那是自然。”阿晟呵呵笑了起來。雪白的牙齒與麥色的肌膚相襯,他的笑容像雨霽後的藍天,乾淨爽朗。卻激得季氏雙臂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賣染坊賣宅子,也絕不讓你如願!”季氏強忍着陣陣暈眩感,一字一句地說道。
阿晟轉過頭看着她,眼裡透出憐憫之色來。
陣陣喧譁聲從外頭傳了過來。吳嬤嬤聽了侍婢稟告,臉色大變,轉身邁進了門檻:“太太,來了一羣衙役,凶神惡煞地打了攔門的季富,直接闖進來了。”
季氏霍然起身,顧不得晟郎君,撐着身體搖搖晃晃奔了出去。吳嬤嬤眼疾手快地攙着她邁出了門檻。
通向前院的月洞門突然涌出了一隊衙役。櫃上的季貴跟着奔了進來:“這是後院,官爺莫要亂闖啊!”
旁邊一名衙役伸手將他推倒在地,簇擁着差頭走向了季氏。
差頭看到站在門口的季氏問道:“你就是浣花染坊的坊主季徐氏?有人告你家謀財害命。海捕文書遞到了益州府衙。你是坊主,便和我們走一趟吧。”
謀財害命?謀誰的財,害誰的命?季氏腦中嗡嗡作響。
兩名衙役抖着繩索走向了季氏。
李嬤嬤快步走下臺階,賠着笑臉攔住了他們:“官爺,我家太太還病着。有人遞了狀紙,我們去公堂應訴便是。縛了我家太太路上行走不便,且容我們安排車轎送太太前往可好?”說着直接將身上的荷包摘了下來塞進了衙役手中。
季貴機靈,早將櫃上剩下的現銀用荷包裝了,扯着差頭的手,塞進了他的衣袖,求懇道:“官爺且請前頭飲杯茶,容我家太太換身衣裳。”
差頭感覺袖中一沉,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下來。見季氏臉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心想帶着她走回益州城,半道上興許就倒下了,不如讓她坐車前往,大家都方便。他板着臉道:“不能耽擱太久。”
季貴連聲應了,請了一羣衙役去前院飲茶。
這時,季耀庭和季英英聽到動靜從廚房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看到二門處亂糟糟的,還有衙門裡的差股,季氏兄妹目瞪口呆。
季貴上前一步攔住了兄妹二人,諂媚地對差頭道:“官爺,這邊請。”
差頭看了眼季耀庭,眼睛微眯,撥開了季貴的胳膊道:“季大郎?聽說浣花染坊是你掌管……”
“官爺!妾身才是染坊的坊主,季家的當家人。請官爺稍侯片刻。”
差頭轉過身一看,季氏被人扶着,眼神淡然地望着自己。身上透出的威儀氣度讓他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季太太有什麼話要交待趕緊着吧。”
吳嬤嬤叫上了院裡的婢女,趕緊去廚房將招待晟郎君的飯菜先給這羣衙役送去。後院頃刻間又安靜下來。
“英英,回你的院子去。沒我吩咐不準出來!大郎,你在房外守着,母親與晟郎君說完話再叫你。”季氏最擔心女兒沉不住氣,在季英英叫嚷之前,先堵了她的話。
“娘,家裡出什麼事了?”季英英急得要命。
“季嬤嬤,送娘子回去。英英,不要給娘添亂。”
季英英還想再說,見母親蒼白的臉色,只得將話嚥了回去。季嬤嬤陪着她回院子,季英英拉住了她的手道:“嬤嬤,你趕緊去瞧,究竟出什麼事了?家裡怎麼來了官差。我在這裡不出去,不給母親添亂。”
季嬤嬤也急得要命,哎了聲,轉身扭着肥碩的身軀奔了出去。
季氏轉過身,晟郎君仍安靜地坐着,就好像沒有聽到院子裡的嘈雜聲。他胸有成竹,似乎今天不是來赴宴,而是來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