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長安正是桃花燦爛的好季節,學士府內身穿錦衣的貴族子弟三三兩兩的在落英中漫步,時不時的嬉戲幾句,悠閒自得。
在學士府的後面有幾間簡陋的茅草屋,一個身穿長袍布衣的青年坐在茅草屋前的大柳樹下泡着長安城裡隨處都可買到的毛尖茶。
偶爾有幾個路過的貴族子弟都鄙夷的往這瞄上幾眼,然後迅速收回眼神,多年的貴族禮儀教育使得他們既瞧不起寒門,但也絕不會羞辱寒門,梧桐樹上的鳳凰可不會去調戲一隻小小的麻雀。
“侯霖!”
遠處一個同樣身穿錦衣的男子隔着遠遠的衝這張望,和那些正冠整潔的貴族子弟不同的是他並沒有頭戴冠頂,而是任由一頭黑髮隨意的披散在肩後,一身綾羅錦衣也是沾染了點點塵土,少了幾分華貴氣,多了幾分沙場漢子纔有的粗獷。
路過的貴族子弟紛紛朝他投去厭惡的目光,他們認爲在學士府內是不能大聲喧譁的,雖然不是明文規定,但爲了讓自己和那些粗俗的井市鄙民區分開來,這也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煮茶的青年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坐。
“你又去練武場了麼?”
“嗯,比起和那些王侯子孫待在一塊,我還是更喜歡和那些直來直去的漢子待在一起,起碼不會擔心打完之後得到一句虛假的承讓,然後第二天被十幾個人堵在小巷裡打一頓。”
聽完之後侯霖忽然大笑起來,邊笑邊給這位奇怪的錦衣子弟倒了杯香氣撲鼻的熱茶。
這件事是一個長安城裡人所皆知的糗事,講的是漢廣文帝四年,在學士府的武試切磋中一名考生輸後,第二天糾集了十幾個狐朋狗友把對方毆打了一頓,結果事後第二天長安法廷尉就介入調查,打人的考生一家都被流放到邊塞。要知道每年除了幾個極爲幸運的寒門子弟能夠被推選出來入學士府外,剩下的學士府弟子都是各個州郡的名門望族子弟,要不就是上至朝堂三公九卿、下至六部州府的士族子弟。
當事人的父親乃當朝光祿大夫,官居四品,在官場也是浮沉數十年,這位晚來得子的老大人,求遍了身邊好友想盡辦法都沒有能保住他的寶貝犬子,原因很簡單,捱揍的那位身世更爲顯貴,是冀州柳亭侯的嫡子,純正的皇室後裔。
侯霖又給自己倒了杯毛尖茶,輕嗅一口,然後放下,笑道:“香歸香,可是太燙了”。
言瑾伸手把侯霖的那杯茶端了過來,一乾而盡,說道:“茶只有熱的時候味道才淳而不苦,若是等涼了再喝,就沒有那種感覺了,其實喝茶的道理和現今局勢大同小異,若是天子能夠安撫西北暴民,蕩平江南叛亂,在眼下時局最亂的時候立下威儀,大漢百年內都會太平下去!”
“不會這麼簡單的。”
侯霖輕晃腦袋,衣衫隨風而擺,緩緩道:“北方匈奴雖遭重創,可只要茫茫草原依舊蔥鬱,他們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回覆元氣,這幫蠻子、從沒放棄對江南小橋流水的垂涎。”
“匈奴人?自恃是長生天的子孫,以狼爲榮,我隨家父在九邊塞外打獵的時候遇到過狼羣,若是匈奴人能有狼羣一半的團結,都不會像如今這樣。”言瑾聽後很不以爲然回答道。
侯霖心中莫名的有種擔憂,或許是因爲他心在局外,見解與這些傳統的大漢子民不同,他並不擔心大漢如今的處境,一個存在了千年的文明不會這麼容易覆滅,窩裡鬥來鬥去最後還是大漢的天下。他知道在圍繞這個話題說下去也無濟於事,所有的大漢子民和言瑾的想法都一樣,在長安街頭隨便攔下一個人說道匈奴,都只會輕啐一口:“你說的是那個放羊的小部落?他們的羊都知道不能靠近邊境,更何況人呢。”
這是大漢子民的驕傲,這種驕傲,不容褻瀆。可他們只記得數年前的漢廣文帝,選擇性的忽略掉百年前的依哈單于,選擇性的忽略掉了百年前長安城外的肆無忌憚奔跑的匈奴鐵騎。
侯霖不由的深思起來,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許久言瑾纔開口。
“侯霖,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我大膽問你一句,你說大漢的江山爲何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馬瑾緩緩開口,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他跟做賊一樣的四周望了望,看見周圍的行人並沒有在意這裡,才小聲道。
侯霖沉思片刻,收起往日輕浮的笑,指了指遠處幾個對着桃樹吟詩作賦的貴族子弟,“漢太祖立下基業時爲防皇權被架空,下旨將皇室宗親遣派九州各郡,可近百年來,親王大多依仗國戚身份而私徵兵馬,另立金庫、天子制衡有術,只能扶持世家來制親族,矛盾激化,親王謀反只是早晚的事。”
侯霖不屑的輕笑一聲,不由的聲調高了三分繼續道:“今番西北旱災,朝廷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臨江王知道不能在等下去了,不過要我說,他只是在一個對的時間做了一件不對的事。謀反乃逆天之事,當今聖上雖掌朝不久,卻治理有方,叛軍朝夕之謀,又豈能撼動大漢根基。”
“好一個朝夕之謀,豈能撼動大漢根基!”
侯霖一驚,不知何時身旁居然站立着數十人,當前之人一身黑色錦華,面容俊朗,儀表不凡。侯霖和言瑾急忙站起行禮,因爲除了七八名學士府弟子之外,這夥人身後還有四名軍士,黑色重甲配上赤翎光盔,這是大漢禁衛軍的裝束,連皇族弟子進入學士府都最多隻能帶兩名僕從,能夠有四名禁衛軍做護衛在學士府內散步的人身份更加難以想象。
時值午時,陽光明媚、和煦的日光照在人身上顯得很舒服,可侯霖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雖說大漢言論自由,即便是鄉野村夫也能高談國事,可在這學士府內,剛纔的話語落入宵小或別有用心人的耳朵裡,隨便安個罪名送去長安法延尉都夠侯霖脫層皮的了。
侯霖用餘光瞄了瞄馬瑾,言瑾倒很自在,好像認識那名黑衣男子,侯霖看到言瑾毫不在意的樣子便安下一半心來。
爲首的黑衣男子面帶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很自然的使人對他產生好感。
“偶過此處,見兩位學友討論當今天下時事,一時興起,驚擾二位學友,還請見諒,我姓劉名勤,還未請教二位名諱。”
姓劉,那便是皇室宗親了。
侯霖輕躬,道:“草民姓侯名霖,區區一介布衣,剛妄自闊談國事,還望親王勿怪。”
劉勤擺了擺手:“同爲學士府弟子,不分身份高低貴賤,不必如此拘束。”
馬瑾拍了拍身上塵土,行大漢軍禮道:“我姓言名瑾,幽州燕陽郡人,見過逸親王!”
逸親王聽後眼神一亮:“燕陽言氏,莫非令尊乃燕陽將軍言義?”
“正是家父。”
逸親王聽後心情大好,臉上笑容更甚,說道:“早已聽聞黃沙落雁九曲墳,荒冢盡埋匈奴人。誅遍蠻夷燕陽義,虎槍獨守大漢魂!”
話音剛落,未等言瑾回言,劉勤身側的一個紅衣男子嘀咕道“學士府內還不正冠潔衣,真是邊塞刁民!”
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使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侯霖有意無意的打量了這人幾眼,相貌清秀,皮膚白皙,侯霖又微微一眯眼,發現這人臉上居然塗了一層脂粉,趕快低下頭來,嘴角微微上揚,險些笑出聲來。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劉勤微微一皺眉,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厭惡,但並沒說什麼。
言瑾倒是很無所謂,聽到後急忙高呼:“這不是王林兄麼,好久不見。”
邊說邊去擁抱他,那紅衣男子未曾想到言瑾居然如此莽撞,躲閃不及,被言瑾一把抱住。
“放肆!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你!你快放開!”
言瑾力大,紅衣男子推搡不開,又比馬瑾矮了半個頭,狼狽不堪。
看着眼前這幅光景,侯霖突然覺得言瑾其實並沒有表面那麼大大咧咧。
本挺尷尬的場面被言瑾一鬧顯倒不在像之前那樣生分,另外幾名貴族子弟都輕笑起來,也不見有人上前阻止。
逸親王也莞爾一笑,只有那四名御林將士依舊緊繃着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