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天的勇士!舉起你們的長刀!我們的背後是部落,是我們的阿大阿囊”
匈奴頭狼高喊,幾乎人人帶傷的匈奴遊騎在馬上瑟瑟發抖的這些野狼,居然目光中又重新迸發出了野性
他們沒有退路,整個部落裡能否撐過下一個寒冬就要看他們能帶回多少糧食,當戶腦海裡還回蕩着部落長老用褶皺枯瘦的雙手撫過他頭頂,將部落裡最珍貴的那把刀交給他手上,那是一百年前有着草原雄鷹之稱的大單于賜予給他們先祖的亮月彎刀。
三百多遊騎承載着部落千餘目光,將部落裡所有的武器都帶走,只爲了讓部落能撐過即將到來的凜冽寒冬。
鐵騎滾滾,當戶目光堅毅決然,率先一騎朝着前方煙塵瀰漫之所揚刀而去,身後跟着其餘匈奴遊騎,他們雖然畏懼這些鐵騎,但是他們更鄙視逃兵,他們先祖的榮光不允許他們逃跑,沒一個遊騎停頓,全都以搏命的方式迎上燕陽虎槍
這匈奴當戶被槍頭挑下馬時內心仍在嘲笑那背棄同伴而逃的漢人斥候,只是他至死仍不知道那一騎纔是真正的漢子,他揹負了五人的死亡,那五騎赴死,卻慷慨無畏。
草原上消逝的生命永遠無關對錯,更談不上正義或邪惡,只有生存之道,弱肉強食之分。
燕陽鐵騎將最後一名臨死仍怒目而視的匈奴人刺死後開始打掃戰場,雖然很快這些屍體都會被大雪或風沙覆蓋,但屍瘟還是可能會散播,燕陽將士兩人一組下馬開始搬運屍體,遠處還有數十騎警哨,以防意外。
雖然是厭惡至極的匈奴人,但是他們無畏的衝鋒,還是贏得了這些重甲漢子的尊重,還是將這些匈奴人的屍體扔進了剛好能掩住的土坑。進行了安葬。
兩名鐵騎下馬,看着被匈奴臨死反撲受到重創而自殺的陣亡將士,將手伸進了內甲掏出了他們隨身攜帶的牙牌,這些將士知道自己會成爲整個隊伍的拖累,他們離大本營已經足足有百里的路程,帶着幾個重傷的人,會拖累整個隊伍的行軍速度,在這邊境,永遠不知道下一波衝鋒會在哪裡。
而唯一能證明他們這些人身份的就是牙牌。燕陽鐵騎打掃戰場只拿三樣,戰馬,虎槍和牙牌。
自漢廣文帝掃清塞北成建燕陽府後,原本居住在這邊塞的居民就大多成了軍戶,十戶裡九戶中起碼有一個男丁是中原稱讚的燕陽鐵騎中一員,五戶中便有兒子父親都曾在邊塞參軍,應了那句上陣父子兵的話。
更有甚者一家爺父孫四人軍伍,被廣文帝得知後親自書了一匾“戎馬三世,恪守赤忠” 的鐵卷送到這家中,廣爲流傳。
這幾年北塞九邊安穩不如以前,可匈奴卻永遠跨不過地圖上燕陽郡那道黑邊,不論是幽、冀二州還是萬里之外的長安,那些大人們在女人肚皮上睡的安穩香甜之餘對燕陽府也總是誇口幾句。卻沒見哪個王侯公卿願意親自往北走上一遭,自然也見不到每個月裡燕陽郡內縣城中飄過的白幔紙錢。
燕陽郡的軍戶家門前,見到掛着牙牌的都是家中有男人戰死邊疆,一是圖個念想,二則他們覺的爲國捐軀是一份殊榮值得炫耀,久而久之就有了這個習俗。曾經京城大名鼎鼎的白衫工資北遊燕陽見到這幕,作出‘北塞九邊多英魂,死亦化牌鎮家門’的詩句。
這名看上去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燕陽小將士正在戰死的袍澤身上搜取牙牌,將旁邊一個胸前有碗口粗的血窟窿的匈奴人屍體翻開,看到一把比起普通草原彎刀要大上三分的彎刀,刀口上還沾着血污,刀鋒處透出攝人心魂的寒光。
“這可是把草原上少見的好刀啊,看到刀柄處那兩個字符沒?是匈奴字文裡的‘亙勇’,只有被草原部落都認可的單于有資格刻下這兩個字,用來表彰對匈奴王庭有大功的人。”
小將士擡起頭,看到一個粗布麻衣,背後揹着一個破草帽的老頭兒晃晃悠悠的的轉到他跟前,半蹲着身子說道。
“老人家,你是誰?怎麼會識得匈奴的字?”
小將士心中幾分戒備,生怕這老頭是那些匈奴人派來的探子,右手已經探到左胯邊的劍鞘上,心中猜測這老頭兒的匕首是不是藏在草帽裡面。
“我啊!只是這邊境的百姓,上了年紀跑不動道,也就留在這聽天由命了,以前每年還有幾個匈奴馬商會來這做做生意,時間久了也就略懂幾個他們的字。”
老頭兒絲毫不在意這小將士的舉動,盤着腿坐下拿出隨身帶着的一個葫蘆咕嚕咕嚕喝起水來。
小將士看着老頭也是年邁體衰,略微放下心中戒備,琢磨着這枯瘦老頭就算拿刀拼盡全力也劃不開自己身上這一身箭鋒難開的重甲。
聽到這老頭說這把刀來頭挺大,他也未免有些好奇的心思,單手提起這把亮月彎刀,感覺一陣吃力,比起純鐵打造的燕陽虎槍只重不輕。
老頭喝完水眯着眼盯着彎刀又開口說:“北原不比咱大漢富庶,千里內都難有一處鐵礦,看這彎刀質地應該是隕鐵打造的,小夥子你可算撿到寶了。”
這小將士心性淳樸,聽到這老頭讚歎不由的抱起這把彎刀傻笑,開心之餘又問道:“老爺子,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老頭兒我不光知道這彎刀來歷,還知道你把這寶貝交給你們將軍,你就能穿上那個騎馬傢伙的鎧甲了。”
老頭兒指向不遠處在馬上擦拭虎槍的校尉,小將士順着看過去,有點不敢相信。
“老頭子騙你作甚?反正你是耍槍的又不使刀,不信去試試唄!”
老頭慪氣說道,還不屑的把頭轉到一邊,像是在和這年輕將士生氣。
“不。”
年輕將士想了想,把剛還當寶抱在懷裡的亮月彎刀扔在了地上,低下頭,神情落寞。
老頭不解,問道:“爲什麼?”
約莫是沒讀過書,年輕人漲紅了臉結巴卻義正言辭道:“我、我不能拿袍澤們去換官,這是他們用生命換來的。那樣、我就不配穿這身盔甲”
老頭兒張大嘴,顯然沒聽懂這話:“啊?”。
“這刀上沾過他們的血,我怎麼能拿去和將軍邀功呢?等我死了還不得被他們在陰曹地府罵我缺心眼。”
小將士臉上還有幾處血點,不知想到什麼露出兩個酒窩,笑了起來。
老頭沉默片刻起身將破草帽套在頭上,朝着土城牆走去。
“老人家,要不我借你一匹馬?最近匈奴可多了,你一個人走很危險的!”
老頭置若罔聞,只是步伐比之前那清閒模樣要沉重了幾分。
謀亂天下,視九州如棋盤,執英傑爲棋子的他此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但是隻是一倏忽就被多年的鐵石心腸給掩蓋。
燕陽義十萬鐵騎駐守國守社稷,老頭兒我沒那本事穿上重甲縱馬奔馳,可總不能白走這世上一遭不是麼?
既然成不了千古名臣,那就做亂世梟雄好了。
草帽下一雙和之前截然不同的陰戾眸光一閃而過。
司州弘農郡義安縣。
縣衙後院裡幾個縣衙侍婢端着瓷盤邁着小步來回傳菜。
侯霖看着好不容易請來的袁蒙坐在主位上還是不肯脫去那身綴鏻鎧,像是端坐軍帳一樣坐在宴席中,板着個臉,案臺上一把佩劍嚇的幾個侍婢花容失色,走起路來都抖抖索索。
許司茂看着袁蒙這副樣子心中苦楚難以言說,只希望等等那姓荀的年輕縣令可別惱怒了這袁都尉,到時候連累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本該把酒言歡的宴席場面頗是冷淡,庭外坐在園中的幾個什長見到袁蒙這樣子自然也不敢舉起酒杯,一個個正襟危坐,陪席的幾個義安縣吏更是不敢開口,一個個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麼,唯一一個適宜開口的侯霖也不知說些什麼,至於上菜的侍婢更是悽慘,沒有宴席裡大人開口,只能端着食鼎站在一旁候着。
正在此時,一個頭上斜插着玉簪的年輕男子穿着皺皺巴巴的錦緞晃了進來,脖子上還掛着幾本書簡,用長繩懸着,不倫不類。
袁蒙斜眼相視,看到這年輕男子腳步輕浮,不知來時灌了幾斤酒,徑直走到庭前,對着比這男子還年輕的侯都尉拜跪道:“下官義安縣縣令荀常筠拜見 ,拜見吾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