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陸呦的琴藝確實不算好,因爲是初學,沒有經驗,也不懂技巧,再加上這是他第一次在衆人面前表演,多少有點放不開,因而不免有點緊張生澀。
還有,他的嗓音雖然先天渾厚高亢,可一開始他並沒有完全放開來,好在顏彥教他,唱的時候一定要注入自己的感情,想着自己這一生的各種際遇。
他的際遇夠悲慘的,早早病逝的生母,被虐待被孤立的童年,十幾年不能開口說話的恥辱,把他當傻子玩弄的丫鬟,無視過他的至親,等等,等等。
幸好,他有了顏彥。
過去的都過去了,就像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那些世人的紛擾和嘲諷,就讓它隨濤浪而去,未來如何,誰勝誰負天知曉。
而他所求的,不過是一襟晚照中,身邊還有那個陪他癡癡笑笑的女子,有她在,餘生不再寂寥。
這麼彈着唱着念着想着,他漸漸忘了周邊的看客,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眼前只有琴,只有那些過往的辛酸,只有那個總是對着他溫柔淺笑的女子。
於是,陸呦逐漸放開了自己的嗓子,也放飛了自我,真的做到了人、琴、曲三者合一,彷彿整個天地間,只有他和眼前的這把瑤琴。
毫無疑問,在場的人幾乎都被陸呦打動了。
是的,他們還年輕,他們還沒有經歷過多少紅塵俗世,未來如何只有天知曉,但他們有豪情啊,有拯救江山和指點江山的豪情,誰不希望濤浪淘盡過後,他們還能站在岸邊笑看一襟晚照?
因而,一曲終罷,有人意猶未盡,讓陸呦再彈一遍,也有人問陸呦要曲譜和歌詞,還有人追問這詞曲是否都出自顏彥之手。
陸呦起身站了起來,向大家抱拳行了一禮,“不好意思,獻醜了。至於詞曲,內子說了,她還沒有完全整理好,就不外傳了。”
“什麼,你是說這詞曲是閨閣女子做的?”門口有人突然走進來問道。
衆人這才發現,院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堆人,最前面的居然是位二十來歲的男子,看着眼生,可從衣着談吐看,應該也是位世家公子無疑,而且他身後還帶了兩名隨從。
這是什麼情況?
陸鳴看了眼吳哲,吳哲搖搖頭,其他幾個也面面相覷,短暫的愣怔後,陸鳴上前向對方抱拳行禮,“敢問閣下是?”
“在下初來京城,逢此中秋佳節之夜,聽聞此處的桂花有名,是個賞月的好所在,特地前來領略領略,不曾想有此意外之喜,聽到了如此直擊人心的震撼之曲,打擾各位了。”對方回了陸鳴一個禮,卻並沒有報出家門。
隨後,他又向陸呦行了個禮,“這位兄臺,能否把剛纔的琴曲再彈唱一遍,不瞞兄臺,在下十分喜歡。”
“這?”陸呦有點爲難了,他剛拒絕大家,這會卻專門爲他再彈一遍,合適嗎?
“明明兄,你就再彈一遍吧,正好我們也沒聽夠。”徐鈺也央求道。
“好吧,都說相逢就是有緣,既如此,在下還是再彈一遍吧。”陸呦權衡了一下,選擇坐下來。
這一遍的手法雖比之前的要嫺熟些,但因爲陸呦心裡有事,沒法做到全心全意,更沒法傾注自己的情感,因而,聽起來效果就要差一些了。
可令大家詫異的是,陸呦彈完之後,對方向陸呦抱拳行了個禮,“在下不才,厚顏想借閣下的琴一試,可否?”
“兄臺請。”陸呦把地方讓開了。
對方盤腿坐在了琴臺前,調試了一下琴絃,隨即閉上了眼睛,手指在琴絃上動來動去,卻沒有發出聲響,細心的陸呦等人卻發現,他是在模擬陸呦的指法。
正當大家看着莫名其妙時,他睜開了眼睛,看向了陸呦,“請問閣下,‘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是什麼調?”
陸呦回答了他。
這人點點頭,手指又在琴絃上動了動,仍是沒有聲音。
就在大家的耐性告罄時,他突然變換了姿勢,手指開始撥弄琴絃了,緊接着,一模一樣的前奏出來了。
不,確切地說,這人彈的比陸呦好多了,隨後,他也開口唱了起來,這一唱,大家也聽出來了,水平也在陸呦之上,彷彿這首曲子就是爲對方量身定做的一般。
如此一來,不但驚呆了陸鳴等一干人,也驚呆了陸呦。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這首曲子是眼前的人所作?
顏彥是抄襲他的?
這麼說也不對,因爲他之前明明是在演練陸呦的指法,也問過陸呦其中某個調。
因而,只能說,這人是個樂曲方面的天才,聽別人彈奏了兩遍就能學會一首曲子。
只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僅僅只是喜歡這首曲子還是想借此來結交大家?
如果是結交,他究竟是什麼人,爲何不報家門?
陸鳴在腦子裡急速地搜索起來,通身的世家做派,有點北地的口音,路過此地,會不會是哪位王爺貴族之後?
陸鳴正掂掇時,這人也收了最後一個音符,不過他沒有即刻起身站起來,而是在靜坐了片刻,這才起身並再次向陸呦行了個禮,“敢問閣下,這首詞曲究竟何人所作?”
“兄臺苦苦追問卻是爲何?”陸鳴擔心陸呦說錯話,反問他。
“喜歡,這首詞曲寫出了在下的心聲,也契合在下的境況,故而感觸良深。對了,在下姓周名祿,福祿壽喜的祿,來自幷州,世代經商,到在下這一代才棄商從文,可惜在下天資有限,屢試不中,聽聞京城乃物華天寶之地,文人名士衆多,在下傾慕已久,今日一見果然慚愧,沒想到在下讀了快二十年的書竟然還比不過一個閨閣女子,真是愧煞我也。”周祿抱拳回道。
“周兄不必妄自菲薄,你輸的不是尋常女子,乃是京城第一才女,不光你,還有我們這些人,都比不過他。”快言快語的徐鈺又上前拍了拍周祿的肩膀,說道。
徐鈺沒有留意的是,他這一拍肩膀,周祿後面的兩個隨從很快緊張起來,一左一右地護住了周祿,這個細節被陸呦和陸鳴同時留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