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清脆,還帶着幾絲軟糯,寶昕難以想象,這會是一個做了外祖母的女人發出來的聲音。
她聲音遠遠傳來,人卻在此刻纔出現在花園的入口處,這麼遠的距離,聲音卻如在耳邊,讓寶昕震撼。
她身穿紅藍相間的衣裙,衣裙上鑲金嵌銀,彩蝶翩飛,手裡握着彩虹傘,走動起來有細碎的銀鈴聲聲。
優雅而緩慢,卻眨眼就到了跟前。
大巫的容色,不能用漂亮不漂亮來形容,她就是發光體,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讓人不由發癡,難以轉開眼去。
“咯咯,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大巫伸出手指劃過寶昕的下頜,寶昕這纔回神,不好意思地喃喃道:“這哪裡是做了外祖母的人?明明是依佧的姐姐嘛。”
依佧不依地掐了寶昕一爪:“你也無恥了,爲了討好外祖母,就貶低我。我能跟外祖母比嗎?”
“好了,都是好孩子。”
大巫帶頭往一處迴廊走,迴廊種滿了紫色的藤蘿,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鮮嫩欲滴的。
“好看吧?這叫紫藤,適合裝點回廊亭子,我能讓它四季不凋零。”
寶昕這才仔細打量大巫的模樣,雖然不太禮貌,但是她實在好奇。
“你呀,像個好奇寶寶呢。唉,是個可憐的,得了機遇重活一世,好好珍惜,必然能得善果。”
寶昕被她的話嚇得回神,額頭汗水密佈。
“別怕,我聽了依佧的話,就猜到了一些,現在當面,更是明白你的來歷。在我面前,遮掩也無用。”
“外祖母可厲害了。你別以爲巫者都行那起血腥詭異的法子,外祖母就像你們信奉的佛祖、神仙那般,你可以信任她。而且,當初你離魂之症喝下的萱草茶,也是外祖母製作的哦。”
依佧獨自在外很穩沉,可現在面對大巫,就像個孩子一般,嘰嘰喳喳個不停。
寶昕能起身行禮,鄭重謝過,大巫點頭:“難怪能與依佧姑姑成爲朋友,你的純真發自內心,認定了誰就會以命相護,我看吶,依佧認識你是福氣,你也可以叫我一聲外祖母的。”
寶昕咧嘴,大腿當前,必須抱緊。
“外祖母。”
大巫喜滋滋地從袖袋裡掏出一個金色的荷囊:“依佧說,你曾經很好奇她怎麼能從袖袋裡取出那麼多東西,今天我也送你一個,我煉製的,叫乾坤袋,唔,這個不算大,大概有五個立方。”
寶昕傻傻地看着她,她又笑了:“是不是對立方沒概念?唉,也難爲你們這裡的人。我算一下啊,打仗糧草先行,這個荷囊能裝大概二十幾輛馬車的軍需。”
寶昕愕然,這是個她完全不懂的世界啊!
“沒關係,既然我讓依佧叫你們過來,就是想跟你們相處一些日子,得空教導你們一些知識。這些不是什麼稀奇古怪怪力亂神的東西,這叫機緣。”
寶昕接過荷囊,仔細收好,“謝謝外祖母。”
“噗!”依佧忍不住笑了,大巫也笑,“那麼急收起來作甚?還要教你使用法子呢。罷了,聽說你們翻越克拉昆塔過來的,一路辛苦,歇息好了,我們慢慢學。對了,你夫君千里救妻,明日我設宴,一起見見吧。厲害啊,居然帶了上萬人進入南魯。”
寶昕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隨行的護衛而已。”
大巫衝着寶昕莫名地笑了笑,“今日依佧招呼你,明日我做東。王宮有事,我去去就回。”
寶昕與依佧送走大巫,寶昕崇拜不已。
“依佧,爲什麼外祖母這麼年輕?爲什麼她這麼本事?”
依佧不高興了,“你一直關注外祖母,也太……你都沒發現我的變化?”
“你有什麼變化?”
依佧起身,將衣裙收緊了些:“看看。”
寶昕這才發現,依佧小腹略鼓,驚訝不已:“葉統領這麼厲害?這就懷上了?”
“什麼話,什麼叫這就懷上了?四個月了,所以我一直沒去尋你。”
“這次生個閨女吧?你自己看過沒有?”
依佧無力:“外祖母說,認爲自然最好,不要強求,保留一份驚喜。”
“也對。你常年跟隨外祖母,你爹孃他們沒意見?”
“我有巫力,參與了學習,他們就沒法管我了。而且,外祖母不是把我當外孫女,而是當作嫡親的孫女教導。沒辦法,她自己的女兒沒有一個有巫力。”
當晚,寶昕撇開秦恪與依佧一起抵足夜談,雞叫頭遍才睡下。
依佧安排了兩名南魯女子伺候寶昕,一個叫奴雅,一個叫含雅,都是十四五歲水靈靈的小姑娘,一開口眼眸彎彎如月牙。
寶昕對侍女不挑,反正她再也不會付出真心。
她不想梳反覆的髮髻,讓奴雅替她梳了個花髻,散碎的頭髮編成大辮子,點綴上細碎的珍珠,看起來嬌俏活潑。
“我去跟阿摩哥哥打個招呼,順便跟他講講外祖母的事。”
“去吧,知道你們夫妻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不做惡人。”
“是哦,我們比不得你們,你們是以見就是一個娃,嘻嘻。”
“去!”
依佧啐她,自己又好笑不已。遇見對的人,跟他就算不成親只生娃,心裡也是高興的。
秦恪與唐鬥在說話,看寶昕過來,打趣道:“喲,總算想起夫君了。”
“你們用過早膳了嗎?依佧說他們這裡有很多奇怪的東西,沒上你們桌子吧?”
“那倒沒有,聽說是大巫不喜歡。”
唐鬥離開,寶昕抱着秦恪的手臂,嘰嘰呱呱地將昨日見大巫的事說了,秦恪也很好奇。
“做了外祖母還如依佧姐妹一般?這大巫可不是一般人。你習練過催眠之術,這算不算‘小巫見大巫’?”
寶昕撇嘴:“我算什麼巫啊!我估計外祖母一定上百歲了,怎麼保養的啊?難道真的是神仙手段?”
“不要這般好奇,若大巫願意,自然會點撥一二。”
秦恪當然明白,寶昕一定是希望求得養生法子,讓祖母、爹孃能活得長些,他想想自己,爲什麼就不曾有替爹孃求取長生法子的心思呢?嗯,替祖父求一求倒是願意。
知道依佧有孕,寶昕不想太過打擾,與秦恪一起上了街,想品一品億加邁的風俗人情。
爲了不惹人注目,他們換上了南魯人普通的服飾,奴雅、含雅稟過依佧,陪着他們上街做嚮導。
雖然丹雅城也會有南魯的首飾、衣裙賣,但是,更多是改良過的,以適應東華人的穿衣習俗。
這種包含南魯原滋原味的南魯衣裙,雖然精緻程度比不上東華江南一帶,但是,寶昕還是愛不釋手。
特別是,他們用七彩的榨蠶絲製作的衣裙,輕盈華美,如同將彩虹披在了身上。
寶昕自己買了一套,給依佧買了一套,另外,還替寶玥選了一套,以及配套的首飾,他們三個一起穿,一定像親姐妹一般。
“你說,錦心妹子會喜歡這個嗎?”
秦恪偏頭想了想:“豔麗的衣裙,她都喜歡,而且,她不是喜歡刺繡嗎?你看看有沒有特別的花樣,倒是可以買一些。”
“嗯,有道理。”
好吧,女人的購物慾是無窮的,本來只想買一些些,可這一細細選下來,塞滿了一輛馬車。
“真是……”
“夫人,要不,奴雅先將東西送回去,再趕着空馬車來,想買還能裝。”
寶昕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奴雅還真是貼心。
含雅也道:“奴婢將這些吃食也送回去,總是夫人的心意,先送到依佧巫女那裡,免得涼了。”
“好吧,你們一會兒再來找我們,我們也只是在集市上逛逛。”
有秦恪陪着,寶昕膽氣很壯。
遠近還跟着二十多個護衛,彭信也跟在不遠處,這樣若是都能出事,寶昕覺得他們就該乖乖地尋處鄉間待着,永不出村。
“咦,居然街上還有舞姬獻舞,哇,腰間也不遮擋,白花花的肉皮兒,嘻嘻。”
秦恪感覺,現在的寶昕就是那個小時候俏皮的“胖冬瓜”,沒了身份的拘束和公婆跟前的忐忑,她自在多了。
忍不住擡手掐了她的小臉一把,這段日子香膏擦得勤密,滑膩了許多。
被拘押在王宮,法堯王肯定送去不少好東西,可是寶昕不想用,用了覺得是背叛,所以,寧願委屈自己。
“那邊,還有雜耍?不是南魯人吧?”
“嗯,倒像東華過來的。”
雜耍,在東華,可是作爲傳承存在的,技藝精湛,是其他地方模仿不了的。
東華藝人爲了生存過來賣藝,也不是不可能。
據寶昕觀察,南魯的民風還是挺淳樸的。
“阿摩哥哥,我們去看看吧。”
寶昕拉着秦恪的手擠過去,彭信在不遠處笑了笑,選擇一處雜貨鋪靠着,他這個位置,看出去形成一個扇面,正好將絕大部分的人看入眼中,以他的速度,出手是完全沒問題的。
他想起香芸得知寶昕被擄淚漣漣的樣子,這下,她該笑了吧?
唐鬥退後幾步,發現一戶人家門前大青石十分乾淨,這裡的人居然不坐,拼命擠在一處,笨死了。
他撩起衣襬坐下,想着若是再來一杯熱茶,邊看雜耍邊喝茶,這日子還是挺不錯的。
最重要的是,救回了王妃,天天都是大晴天啊,太難得了。
等回了東華,他也該好好娶門親,延續香火。
剛坐踏實,這戶人家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南魯中年男子喜滋滋地走出來:“貴客啊,你看中了我家哪個女兒?這是天作之合,大巫的恩澤。”
唐鬥莫名,他何時見過他家女兒了?
“我沒見過你家女兒啊,什麼看中不看中的?你誤會什麼了吧?”
一圓臉夫人也迎了出來:“好女婿,你別擔心,看中誰咱就娶誰,我們不會不認。”
上下打量着唐鬥,越看越是滿意,“或者看中兩個?也是成的。”
唐鬥快急瘋了,怎麼在門前一坐就變成她家女婿了?
“我真的沒見過你家女兒啊,我能看中誰?還說什麼看中兩個,難道看中五個你也讓他們嫁?”
他心裡着急,聲音大了些,引得看雜耍的人全部來看他們的熱鬧,寶昕與秦恪也過來了,關切地問:“怎麼了?”
“小姑娘,你來評評理,我家這‘招夫石’擺在這裡,明白人都知道有意纔來坐,他坐了,卻不認,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讓我家女兒怎麼辦?還說沒看過,沒看過怎麼知道我家有五個女兒?”
唐鬥長大了嘴,他就是這麼舉個例,怎麼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寶昕忍笑,轉頭拱手恭喜他:“恭喜你,不娶則已,一娶就是五個。”
唐鬥愁眉苦臉,他真的不知道南魯還有這樣的風俗啊!
秦恪上前:“兩位,他是我的隨從,誤坐你家‘招夫石’,不是故意的,只因我們是東華人,不懂南魯習俗。要不,我們給些銀錢彌補一二?”
秦恪儀表堂堂,兩人眼睛一亮:“我們不計較,要不,他娶兩個,你也娶兩個吧,這是天降良緣。”
秦恪黑臉。回頭瞪唐鬥:“你惹的麻煩,自己來解決。”
唐鬥別開臉,哪有這樣的事,強迫人家接受他家女兒的?!
“我家女兒,那是鮮花一般的,美不死你。無論如何,得娶一個,否則,就是與我們南魯爲敵。”
夫妻倆變臉,反正要塞一個給唐鬥,又一直瞄秦恪,覺得若是在塞一個給他更好。
寶昕擋在秦恪面前:“他呢,你們就別打主意了,他是有婦之夫。若是你家女兒想做小,倒是可以,只是,與奴僕無異,兒女也永遠是奴籍,這是我們東華的規矩。”
夫妻倆訕訕地別開臉,扯住唐斗的衣袖,誰說情都不行。
她的五個女兒也被叫了出來,除了最小的一個,尚算嬌俏,但是年紀太小,看起來也就七八歲。
唐鬥閉了閉眼,他們最大的閨女看起來十八九歲了,粗壯黑蠻,一直沒嫁出去,所以現在想賴上他?
人羣中有人笑道:“武家年年招,他家的大青石根本沒人坐,這下賴上外地人,估計能解決一個了。他家的人最是不講理,沒人愛跟他們打交道。”
唐鬥臉色黑沉沉的,轉身就走,婦人上前一把保住他的腿,嚎啕:“欺負人啊!調戲了我家閨女就走,這樣的外地人祈福我們南魯人,沒人管嗎?是不是以後就該亡國了?”
唐鬥擡腿想擺脫,可婦人抱得死緊,還示意大閨女、二閨女上前一起抱着,一起嚎啕。
一時間,人羣裡有罵人的,又嘲笑的,更多是勸說的。
欺生,是所有異族人的共性,不是他們對這家人多有感情,而是,他們都屬於南魯。
不知不覺,唐鬥被圍了起來,甚至有人人推搡他,想讓他進屋,起鬨讓他現在就成親。
唐鬥捏緊了拳頭,看向秦恪,秦恪不發話,他不能隨意傷人。
寶昕倒是看熱鬧看得有趣,真的,唐鬥一直是個穩沉的人,還是第一次看他這般狼狽。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