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香在竈房裡東洗洗西涮涮,磨蹭了好一陣子,才把兩碗水端了出去,沒想到院子裡卻只剩下張敞一個人了。
近香把一碗水遞給他,問道:“和姐姐呢?”
張敞喝一口水,擡頭看着她笑道:“等不及你的水,回家去了。”
近香衝着他左看右看,想看出點端倪來,可是看了許久,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於是試探着問道:“你跟和姐姐都說什麼了?”
張敞把碗放下,起身笑道:“什麼時候變成包打聽了時候不早了,信也送到了,我得走了。”
近香忙道:“吃過午飯再走吧,也該是午飯的點了,這會兒太陽又毒,還是先坐一會兒吧。”
張敞笑道:“我倒是想嚐嚐近香妹妹的手藝,可是實在是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對了,你今年十幾了?”
近香心裡奇怪他問這個幹什麼,口中仍老實答道:“很快就十七了。”
“那還好。”張敞鬆了口氣道,“最近皇上新頒佈了規定,凡是年滿十八歲尚未婚配的女子,就要被拉出去隨意婚配了。”
近香一驚,“這是真的?我還以爲是謠言呢”
“是真的,估計就是這兩天,你們這邊就會有消息了。”張敞皺眉道,“以前戰後初定,爲了繁衍生息,也有這種規定。可是如今並無戰亂,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真是胡來”
“噓,張大哥你不要亂說,當心隔牆有耳”近香忙打斷他。說皇上的壞話,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被有心之人聽到了,是要抄家滅族的
張敞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就算是皇上,做錯了事也一樣得承認我正準備上諫,照這樣下去,天下就要大亂了。”
近香看他渾身的大義凜然,跟以往的風流不羈渾然不同,心底暗暗生了許多敬佩。她自己是個怕事的人,所以就特別佩服那些勇敢不怕事的人,比如說和姐姐,比如說張大哥。
不過,“你這樣冒然上諫說皇上的壞話,會不會有危險?”
“這倒沒那麼嚴重。”張敞笑道,“就算危險,也總有人要去做,難道眼睜睜地等着江山葬送,民不聊生嗎?”
近香低頭不語,這樣的大義,不是她可以考慮的。她敬佩張敞的胸懷氣魄,並不代表她可以置喙。她現在最擔心的事情,是水近清已經十八歲了,依她的性子,被拉出去隨便婚配,她還不知道要怎樣呢。
張敞繼續說道:“近香妹妹年近十七,也不小了,往後的事情,也該提前打算了。”
近香胡亂地點點頭,並不說話。再這件事情上,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打算了。送走了張敞,近香就跑去了水大叔家。
開門的正好是水近清,近香忙把張敞的話轉告給她,接着道:“大姐,你讓大叔大娘趕緊想想辦法,不然麻煩就大了。”
水近清聽了她的話,卻並沒有什麼反應,臉上依舊淡淡的,只說:“知道了,你回去吧。”
近香還想說什麼,只得嚥了回去。不論如何,她告訴了水近清,也算盡到做妹妹的責任了,以後的事,她管不着也管不了。
沒有任何預兆的,第二天,就有一羣人敲着鑼吆喝着前來宣告新規定。塘口鄉十八歲以上尚未婚配的女子和二十歲以上尚未混配的男子都被趕到了鄉口的一塊空地上,身後烏泱泱一大片心急火燎的父母家人和看熱鬧的村民,有悲有喜,各有不同。有年紀大了還娶不到媳婦兒或者嫁不出去的,心中竊喜;有互相喜歡卻又不能在一起的,忐忑不安指望着老天成全;更多的是因爲各種原因耽誤了不想被草草配了人的,這會兒一片的呼天搶地愁雲慘霧。當然還有那些看熱鬧的,跟其中有些人有仇的,都圍在一旁,等着看笑話。
近香也擠在人羣中,看着這一片混亂。現在她可以理解張敞的舉動了,如果這樣亂七八糟的規定越來越多,那大家該怎樣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事發突然,所有符合規定的人都被趕了來,連個應急作假的時間都沒有。水近清跟二三十個十八歲以上的女子擠在一邊,另一邊是比她們人數兩倍還多的男人,有幾個怕都有四五十歲年紀了。這樣的人大多是潑皮無賴,沒有本事娶不到媳婦兒的,誰家女兒願意嫁給這種人?
負責婚配的那人是個惡趣味的混蛋,似乎特別喜歡把兩個天差地別的人配在一起,看他們乍悲乍喜,他就笑得特別開心。不多一會兒,中間就傳出來一陣陣淒厲絕望的哭喊聲,而人羣中卻爆發出一陣陣鬨笑聲,跟負責婚配那人的笑聲交相呼應,直氣得女子們的家人牙癢癢的,恨不得吃了他們。
“水近清,黃四喜”
近香的心稍稍地放了下來,這總算是不那麼離譜的搭配。只是水近清跟黃四喜兩個人都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來。
等所有人都搭配完,剩下的男人被驅散,其他的共計三十二對被當即登錄在冊,以免反悔,並要求他們即刻成親,不得有誤,否則按欺君之罪論處。
對被錯配的那些人來說,這還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十多天之後,即八月十四,朝廷宣佈廢黜皇帝劉賀,劉賀在位期間的所有法令也全部作廢。
就在許多人悲喜交加的時候,霍惟義再一次來到了近香家。
時過境遷,近香看到他,倒不像當年那樣暴怒了。而霍惟義,不到一年的時間,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稚氣褪去,臉上初現剛毅,舉手投足之間,也多了十分的穩重,只有在看到近香時,還是一樣的歡喜溫柔。
“近香,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是縣令了,不用事事都被我父親母親管着了。”
霍惟義笑得有些張狂,近香低頭笑道:“霍公子年少有爲,恭喜霍公子了”
“所以你願不願意跟我走?”霍惟義突然拉起近香的手,滿眼的熱切,“我會好好照顧你,好好待你,跟我走吧?”
近香一驚,慌忙掙開他的手,退後兩步,斂了笑道:“霍公子請自重”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沒想到霍惟義竟然立刻就賠禮道歉,近香又是一驚,接口道:“霍公子如果沒什麼事,就請回吧。”
“你不願意?”霍惟義盯着她,目光灼灼。
近香輕聲道:“霍公子前程似錦,近香粗鄙無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近香高攀不起。”
“如果我說這一切都不重要呢?”霍惟義盯着她,“如果拋開這些身份地位呢?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你今天就給我一句話,你喜不喜歡我?我不奢求你能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只要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就願意爲了你赴湯蹈火”
近香以爲他的喜歡只是年少輕狂不懂事,沒想到這麼久了,他還是這樣。這樣一個翩翩少年郎站在她面前,對她訴說情深無悔,她心裡怎麼能沒有一點感動?可是她清楚他們身份懸殊,不可能有好結果,於是擡頭看着他,然後堅定地搖頭,“對不起。”
“我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霍惟義苦澀一笑,“不過我不會放棄的。你不喜歡我沒有關係,反正你還沒有嫁人,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我的。”說着從懷裡拿出一支玉簪遞到近香面前,“這支玉簪是我前年去長安之前就買好的,本來那時候就要送給你,沒想到一直都錯過了機會。我沒有別的要求,你收下它好嗎?”
近香依舊搖頭,“對不起,我不能收。”
“不過是一支玉簪,你收下了,我也不會有其他想法,你就當我是個多年的老朋友,久別重逢要送你禮物,這下總可以了吧?”
近香看他滿臉的乞求,心有不忍,差一點就伸手接下了,可是最後她還是搖了搖頭,“朋友之間,不需要這些虛禮。”
霍惟義失望地離開了,近香還沒來得及感傷,家裡就又來了客人。
這次來的是張敞,也是一臉的春風得意,見了近香就道:“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張大哥怎麼來了?什麼好消息?”
“有兩個,你要先聽哪一個呢?”
近香笑道:“既然是好消息,哪一個都一樣,你說吧,都是什麼?”
張敞笑道:“那我先說第一個。大漢朝馬上就要有新皇上了”
近香撲哧一笑,“這個所有人都知道了,張大哥還是說說第二個吧”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張敞搖搖手指笑道,“這個新皇上你認識的”
“我認識的?”近香大吃一驚,“皇上高高在上,我怎麼會認識?張大哥你真會開玩笑”
“你確實認識,你的平君妹妹的兒子的父親,你說你認不認識?”
“是他”近香驚呼一聲,隨即想起去年許平君跟她說過劉病已是皇族的事。
“是他,他在民間多年,深知民間疾苦,一定會是個好皇帝”張敞十分高興,“你說這是不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