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成選滿腔的熱情一下子就被澆滅了,只覺得一陣寒涼一直鑽到心底。嘴巴哆嗦着幾乎不成句,猶抱着一絲希望問道:
“你要去長安?什麼時候回來?”
近香淺淺地笑道:“不回來了。我已經在那邊置下了一處宅子,以後我跟阿爹就在那裡生活了。”
陽成選最後的希望也被生生掐滅了,腳步一陣踉蹌,幾乎站不住,“你許了人家了?”
近香道:“還沒有。”
“那你去長安做什麼呢?”陽成選又生出一絲希望來,“長安的娘子出嫁都早,那些高門子弟也都講求門當戶對。我跟樑從飛散了,現在……”
“選哥哥”近香笑着打斷他,“我聽說和姐姐出嫁了,她現在過的好嗎?”
陽成選看着她一直未變的淺笑,聽着她打斷自己的傾述,終於明白他已經不在她心裡了,一點痕跡都沒有了。望着近香許久,陽成選才湊成了一朵苦笑,“她很好,上次回來還跟我說,等你回來讓你去她家做客。你……什麼時候搬走?我抽時間過來幫忙。”
終究是他對不起她,他能爲她做的,也就這麼多了吧。
近香笑道:“謝謝選哥哥,還沒定下來呢。”
近香沒想到,搬去長安的事情遭到了水二叔的極力反對。
自從水二嬸離家之後,家裡面的大小事情,一向是近香說了算。這次搬家,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她以爲水二叔不可能會反對的,更沒想到他會反對得這麼堅決。
“阿爹,爲什麼呀?長安那邊都打點好了,宅子比這裡寬敞牢實,地方也比這裡熱鬧,到時候你就不用幹活了,我會賺錢養家的。”近香想不明白。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想離開塘口,長安再好也不是水家列祖列宗埋骨的地方。”水二叔很堅決。
“長安離這裡又不遠,每年清明或者祖父祖母的忌辰,我們都可以回來上墳祭掃的啊。”近香爭辯道,“這裡有什麼好?一出門就有人指指點點,說些難聽的話,都受夠了反正到哪裡都是我們父女兩個,不都是過日子嗎?”
水二叔聽若未聞,寸步不讓,“你別跟我說,就是不行要去你自己去”
“阿爹”近香都快跳腳了,“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一個人在裡?你不去總得有個理由吧,怎麼能只堅持就是不去呢?”
“不去就是不去”水二叔乾脆不跟她說了,起身扛起鎬頭就出了門,留近香一個人不在屋裡生悶氣。她就想不明白了,阿爹怎麼就不願意跟她去長安呢?她在這裡過得一點都不好,阿爹都是知道的,難道阿爹一點都不關心她過得快不快樂嗎?
於是接下來許多天,就聽近香跟水二叔爲了這件事情爭論不休。可是不管近香怎麼說,軟的硬的所有招術都用盡了,水二叔就是不鬆口,說得煩了就乾脆出門,等到晚上再回來。
這一天近香又跟水二叔一陣爭論,照例沒有任何結果,不由得一陣氣悶,坐在院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搓着衣服。張敞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只見她愁眉緊鎖,悶悶不樂的。
“誰惹到近香妹妹了,臉拉得這麼長?”
近香聞聲一擡頭,就看見張敞站在院子口,嘴角微微翹起,忙起身把他迎了進來,“張大哥不是在豫州,怎麼來這裡了?”
張敞笑道:“前些日子皇上宣召,所以就回了長安,順便過來看看你。”
見到張敞,近香很高興,忙着請他坐又給他端水。張敞看着她跑進跑出的,笑着問道:“上次給你的信,你怎麼不回?”
近香心中有愧,忙答道:“我不怎麼會寫字,寫的字奇醜無比,張大哥恐怕不認得,所以就沒敢回。張大哥你不會怪我吧?”
張敞笑道:“原來近香妹妹的字難看啊,我就說嘛,一個人怎麼能樣樣都好呢,總算讓我捉着一個短處了”
近香也笑了,“我不好的地方多着呢,不會寫字只是其中最小的一樣。張大哥留在這裡吃午飯吧,我這就去做。”
“都這個時辰了,難道近香妹妹竟沒打算留我吃飯?”張敞調侃道,“我可是很想念近香妹妹的手藝呢”
說話間,水二叔回來了,一眼看到坐在屋檐下的張敞,兩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張敞面前,笑得無比親切,親切得都有點詭異了,“張公子來了?怎麼坐在外面,屋裡坐吧。”
張敞早站起身來跟水二叔問了好,然後跟水二叔一起進了屋,近香則忙着去竈房做飯。
水二叔又盯着張敞問了好些事情,聽到他說要去山陽,突然就不說話了,想了好一會兒,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道:“張公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張敞忙道:“大叔太客氣了,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您就說吧。”
水二叔看着張敞,又頓了片刻,才道:“我想把近香託付給張公子,把她帶去山陽,爲她找戶好人家。”
張敞被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嚇了一跳,立刻反應過來,滿口答應道:“水大叔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事放在心上的。只是不知道大叔想給近香妹妹找戶什麼樣的人家?”
水二叔嘆道:“她都這麼大的年紀了,哪還能要求什麼樣的人家,不過就是爲人實誠,對她好,我也就知足了。”
張敞忙道:“大叔您千萬別這麼想,近香妹妹品貌一流,心靈手巧,配得上好人家的。”
水二叔道:“再怎麼好年紀也大了,那這事就拜託給張公子了。”
張敞點頭答應,忽想到上次近香不跟他走的緣由,又笑道:“近香妹妹的終身大事,當然是要由她阿爹做主的。到時候還請大叔自己爲近香妹妹把關吧。”
水二叔搖搖頭,“我信得過張公子。這個地方我生活了大半輩子,都習慣了,不想去別的地方。我這個女兒,什麼都好,就是被退了婚,耽誤了這麼些年,要不然我也不用替她操這份心。”
等近香把飯菜端上桌,水二叔跟張敞已經把這件事情說定了,只等着吃過飯就讓近香跟張敞走。把近香託付給張敞,水二叔是有私心的。他看得出來,張敞對近香極好,如果近香能隨了他,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就算不能,他也一定能幫近香找戶好人家,到時候他也就放心了。
吃過飯,水二叔就叫住了正要收拾的近香,“近香,你先別收拾,我有話跟你說。”
近香滿腹疑惑,阿爹這麼一本正經的,是要跟她說什麼?但是還是聽話地坐了下來。
水二叔道:“我剛跟張公子說了,等會兒你就跟他去山陽。”
近香明顯一呆,脫口問道:“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你不是不想留在塘口嗎?”水二叔道,“我不想去長安,你一個人去那樣浮華的地方我也不放心。正好張公子要去山陽,你就跟他去吧。”
近香還是沒明白,“我爲什麼要跟張大哥去山陽啊?我在長安什麼都準備好了。”
水二叔看她不懂自己的一片苦心,有些氣悶道:“你一個人在長安,我怎麼會放心?你上次不就想跟張公子去豫州嗎?去山陽不也一樣?到時候你想做什麼做什麼,我也不管你的。”
近香聽水二叔這話,忙搖頭道:“我不去,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家的。長安離得近,好歹還能照應着,山陽那麼遠,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她知道水二叔不會跟她一起去,所以拿這話來做藉口。上次她想去豫州,是因爲想在那裡重新開始,如今她在長安都收拾好了,就沒有理由要去山陽了。何況她跟着張大哥去山陽,怎麼想怎麼都怪怪的。
水二叔見她不聽話,心裡着急,一着急說話就顛三倒四的,“你……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我不要你管你要是不聽話,以後就不用管我了。我就是這麼個命,說句話誰都不聽。你給我去山陽,去山陽哪裡不好了?”
近香看水二叔着急,忙道:“阿爹,我哪有不聽你的話。我這樣跟着張大哥去山陽,多麻煩人家啊”說着忙給張敞使了個顏色,示意他幫個腔。
誰知張敞卻笑道:“既然大叔讓你去,你就去吧,何苦跟大叔爭成這樣,你看大叔都急成什麼樣了?”
水二叔忙幫腔道:“你看張公子都不介意了。”
近香無奈道:“人家能當着你的面說他介意嗎?”
張敞忙道:“近香妹妹,我真的很不介意。”
又說了半天,近香還不鬆口,水二叔急了,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你這孩子,脾氣就是這麼犟,從來也不聽我的,我是你阿爹,難道還能害你嗎?你都十七歲了,你自己不着急,可是我着急啊,我每天都爲這個事情想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最近急得心口都開始疼了你又不聽話,我……你真是要氣死我纔算嗎?這一次你要是不聽我的,以後就不用叫我阿爹了,也不用回來了,你自己就去長安吧,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省得看到你就生氣,氣死了我也覺得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