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離開四川,穿過湖廣鄖陽一帶,直入河南。儘管左良玉不屑的稱其爲小股的流寇,但進入河南之後,在河南早已經起兵多時的各股勢力紛紛的前來投靠。
闖軍和河南素有淵源,當日間在河南活動的時候,也有許多的舊部因爲各種原因留了下來,“老當當、一條龍、小袁營、老袁營、一斗谷”這些名字聽起來有些可笑的流民大隊,或多或少都有陝西部衆的參與。
李自成號稱闖王,是各路流民亂兵的盟主,在流民之中的聲望極高,這次進入河南,本來各自爲政,互相敵視的流民各隊,都是紛紛的前來投靠。
本來不到千人的部衆,進入河南之後,不過一月時間,已經變成了十幾萬的部衆,行將覆滅的闖營,突變成了巨獸。
十幾萬的部衆突然出現在豫西,河南上下都是驚慌失措,看來崇禎十三年的臘月肯定是過不安穩了。
河南巡撫李仙風拼命的朝着京師派出信使,求援求救,同時仍在四川督師的楊嗣昌發去急信,請求調回河南兵馬,回河南境內抵抗賊兵。
李仙風上次就看到了山東兵馬的實力,這次事情如此的緊急,也顧不得什麼官場的客套,直接在奏摺請求調山東兵馬入河南救援。
在四川督師圍剿張獻忠和羅汝才部的楊嗣昌,終於感覺到了窘迫,張、羅手下的兵馬漸漸的恢復了元氣,從前是被官兵追着打,現在已經敢和官兵擺開架勢野戰了,並且是勝多負少。
京師朝廷現在有些驚慌,但還對楊嗣昌率領的五省兵馬有些希望,希望等待楊嗣昌剿滅張、羅部隊之後,就可以回師河南。對付勢大的李自成。
不知道是否預示着什麼,曾經在總理五省。負責招撫的熊文燦十一月在京師被斬首棄市,這麼高品的官員動輒被治死罪,在大明好像不是什麼稀罕事。
自從確定陳六和張江常駐在兩淮一帶之後,南京兵部就是焦頭爛額,揚州府和駐紮在江北的南直隸兵馬,整天的上公文訴苦,說是淮南軍。經常是在揚州府內巡遊,這分明不是他們地轄區。
而且大軍妄行,百姓商人多有驚擾,本地兵馬阻攔,膠州營淮南軍分毫不讓不說,還惡言相向。甚至有動手的架勢。
南直隸兵馬太平這麼多年,自己是什麼材料也是心中自知,那裡敢和對方這種虎狼真翻臉。往往只能是退避。
部隊要想過地好,也要看他駐防的地盤和對當地的保護威懾能力,眼下這地盤被來自山東的兵馬一點點擠壓,打又不敢打。只能是一步步的退,當地的商人士紳,黎民百姓漸漸的也看出些不對,看出來到底是誰主事。
南直隸本地地兵馬自然不甘心,可這調山東兵馬常駐在南直隸的又是南京兵部和地方官員以及朝廷統一的意見,所謂打碎了牙咽在自己肚子裡,就這景象,結果陳述淮南軍罪狀的文書雪片一般。南京城的處理方式。也只能是捏着鼻子把這個發到淮南軍之中,讓他們注意點。
陳六可不理會這些文書。連搔癢都不算的動作,他只記得李孟地吩咐,限度是不和南直隸的兵馬火併,只要沒有動手,你就儘量的向南。
如果人快要餓死,誰還在乎鹹淡,在周揚和寧乾貴整理呈上地文書之中,李孟發現,即便是在兩淮鹽業上插了一腳,並且有鹽商們送上的保護費,可收入增長並沒有預期的那種跳躍。
因爲現在各地變亂的區域加大了,鹽業銷售地區域跟着變小,鹽的銷售當然也是受到影響。
不過稍有補充的是,私港的船隻屬於膠州營的船隻,增加到四十多艘,這海貿的生意在亂世之中可是唯一愈發興旺發達的買賣。
現在膠州營興辦屯田田莊的好處就體現出來,最起碼糧食供給不愁,而且地方上地治安也因爲這糧食供應地存在穩定許多,但屯田田莊的發展漸漸地停滯下來,不管是人手還是田地的增長都變的極爲緩慢。
原因很簡單,山東的土地已經是集中到越來越少的人手裡,再兼併下去,就是這些大戶之間的互相吞併了。
而且那些支撐下來的平民百姓,中小地主,發現災荒並不是不能挺過去
,最起碼旱情並不是那麼嚴重,山東在兗州和登州都是鬧了蝗災,可就是被控制在一縣或者兩縣之內,並沒有蔓延開來。
在屯田田莊組織的興修水利,和其他各項興農的措施,運用這麼多人力做的這些事,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也改善了整個山東的環境,天下大災是不假,可山東在某種程度上改善許多了。
屯田聚民養民、田莊出糧出兵,這套體系差不多成了膠州營的宗旨,陳六和張江駐守兩淮,也有靈山商行的掌櫃過去
大肆的採購田地,招募當地的流民耕種,還有那幾座爲了招撫河南流民建立的田莊。
這套體系,在淮安府也是頗據規模,若是有人疑問,膠州營的這些商人都是振振有詞,我們是來兩淮一帶置辦產業,說的理直氣壯。
崇禎十三年的臘月初二,李孟在校閱完了從南直隸過來的兩營之後,又是去往孫傳庭所在的那個宅院。
這個地方,隔三差五的就要過來溜達一次,勸說招攬,李孟心想當年劉玄德請諸葛亮也不過是三顧茅廬,孫傳庭住進這宅院之後,李孟來了也有十幾次。
那孫傳庭的態度卻也是奇怪,除卻前兩次不理不睬之外,後面這些次也是簡單的聊幾句,詢問下膠州營的軍政、民政和經濟之事,這些事情都讓孫傳庭頗爲的好奇,想不明白李孟一個販鹽軍戶出身的軍將,會有這麼多思路來做這些。
人在自己的控制下,主動權就是握在自己手中,李孟也不心急。在劉福來的指點下,雖然是把人軟禁在院子裡。除卻李孟自己和其他親衛外不能接觸,但邸報、塘報、膠州營系統內的各種情報,除卻那些絕密地,其餘都是一股腦的送到孫傳庭地房中去。
還有周揚、寧乾貴每日裡處理政務的留底文案文檔,也都是一發的送過去
,孫傳庭卻也沒有做什麼姿態。
送到他那裡,孫傳庭差不多儘可能的都是詳細閱讀一遍。不過除卻詢問李孟之外,也不提出什麼意見,倒像是在看那些解悶的小說詩詞。
李孟過去
的時候,偶爾也和他談談近日膠州營做了什麼,孫傳庭聽的倒也是非常仔細,但評價地方式讓李孟很是氣悶。比如說經常是淡淡的笑。
這次李孟過來,孫傳庭的書房差不多都要被紙張文牘淹沒,孫傳庭看着一本用線釘起來的冊子。鬍鬚好久沒有整理,很是潦草。
“孫先生若是覺得吃穿用度有什麼不足,儘管和門外的衛兵言語一聲。”
李孟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沒話找話地說道。孫傳庭眼睛看着文檔,頭也不擡,沉聲的回答說道:
“有勞李總兵費心,此處比詔獄強的很,老夫呆地很舒服。”
最近對李孟來說卻沒有什麼值得談的,一句招呼過後,屋子裡面就是很尷尬的安靜,李孟也覺得頗爲彆扭。心想要不然就站起來直接說:先生。可願幫我,只恨現代和這時代沒有多看三國。要不然把“三顧茅廬”的段子拿來用在這裡,可真很合適。
“近日看李總兵地屯田之法,的確是妙法,不過更妙的是,把山東田土民衆變爲你李總兵一人之物,真是好用心啊!”
對孫傳庭的尖刻,李孟只是笑着回答道:
“這等高絕的手段,是出自周同知之手,李某擅長的是軍事,這民政經濟確實不擅長。”
孫傳庭雖然還是看着眼前的文卷,不過卻在凝神細聽,聽李孟說完,嘆了口氣,把文卷丟在桌子上,緩緩的說道:
“這手段倒也算不上什麼高絕,老夫在西安府地時候也辦過,只是老夫一走,那田地就成了秦王地產業。”
當年陝西武備鬆弛,軍需空虛,孫傳庭到陝西做巡撫之後,在西安府一帶屯田,差不多兩年的功夫,積攢了十幾萬兩銀子,兩萬兵馬,還有足夠地軍糧,這是孫傳庭的得意經歷,不過和李孟在山東的手段一比,委實是相形見拙。
“當日老夫還是陝西的巡撫,可即便是在西安府周圍屯田,也是牽制多多,西安周圍田地都是陝西最肥沃處,不是藩王田莊就是貴官家業,動一動,立刻是吵嚷到朝廷那邊,看你這文卷,李總兵辦屯田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參將,如何就能做這樣的大事。”
李孟聽着孫傳庭的感慨,等到對方詢問,心中忍不住高興,心想這畢竟是對方對膠州營系統的肯定和誇讚,回答也要慎重,也許勸說對方這就是良好的開端,可想了半天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索性是開口說道篇:
“實際這事倒也不如孫先生想的這麼難,那些田地有些是送來,有些是買來,聚攏成片,然後招募流民就是。”
孫傳庭聽到他說的話,似笑非笑的說道:
“李總兵說的倒是直白,真是如此簡單嗎?”
李孟嘿嘿的笑了下來,有些話還是說開了好,也不知道眼前這位前巡撫,前總督有沒有那種文人的所謂“風骨氣節”或者說“精神潔癖”,不如把膠州營的所作所爲稍微攤開來講講,他笑着說道:
“也有不賣的,刀架在脖子上也就賣了……”
說完這句,李孟盯着孫傳庭,卻看見這位孫先生臉上沒有什麼憤怒或者是厭惡的表情,反倒是很平淡的對待。
當然,當年孫傳庭在西安府屯田,也不是雙手乾乾淨淨。說到這裡,李孟對孫傳庭的印象變好了許多,這等見慣世情、通透洞明的大人物,對很多事情看的明白。李孟的許多做法他們不光是知道怎麼做,而且還很理解。
比如說孫和鬥那樣的文人就有些書生氣過重。而周揚這種,當初心理鬥爭也是非常的厲害。曾經在酒後和李孟哭訴道“以爲自己是縱橫之才,心如鐵石,看到因爲自己地手段而死亡和流離失所的人,還是整夜裡無法睡覺,覺得愧疚難安”。
像那才子袁文宏也是這個模樣,據山東鹽幫監視地回報說,袁文宏曾經和自己的妻子嘆道“如今無顏講聖人大義”
這種心態若是轉變過來。自然是對膠州營系統忠心耿耿,若是轉不過來,終究是有隱患。
李孟對這種心態極爲的討厭,心想我提供你們溫飽,給你們身份地位,每有我李孟。你們現在還是在鄉間凍餓等死,怎麼這肚子吃飽了,卻還記掛着什麼大義名份。什麼聖人教誨,真是莫名。
所以在膠州營系統之中,軍人的地位要比文人高一塊,因爲官兵都知道誰給他們飽飯吃。他們就給誰賣命。
孫傳庭看得明白,那說明自己招攬對方,最起碼在道德和道義這兩方面不會存在什麼障礙。
“手段雖然是李總兵這邊凌厲了些,不過老夫所爲的是平定流賊,還天下一個太平,報答天子的恩德,可你李總兵的所作所爲,恐怕都是爲了一己私利和那滔天地野心吧!”
李孟苦笑了下。看來自己想的還是太一廂情願。不過看着孫傳庭略帶質疑的神情,李孟卻冷笑着反問道:
“孫先生。這天子有什麼恩德值得你報答……”
說完這話,李孟感覺自己的心都是激烈的跳了幾下,來到這個時代以來,在京師那個從來沒有見到的皇帝儘管作出了種種糊塗之極地決斷,但那種全天下主宰的身份,和身邊人無所不知的敬畏和恐懼,或多或少地影響了李孟。
儘管是來自現代,可李孟也是對崇禎皇帝不敢有什麼怠慢,這或許是一種大環境大氣氛下的影響。
但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感覺崇禎皇帝身上的那層神秘光環開始慢慢的褪色,原本高高在上地皇帝,整個大明的主宰,漸漸的變成了個偏聽偏信,越忙越亂的糊塗蛋,李孟的敬畏也是越來越少,現在都可以直接說出口來。李孟的作爲,都是有種種的異心摻雜在其中,但一直沒有說出來,不管是他還是身邊的那些人都有一種心照不宣地默契。
卻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機會,把一切都挑明瞭,孫傳庭聽見這話,眉頭禁不住一挑,臉上怒容乍現,瞪着李孟冷聲說道:
“當今聖上,大明天子也是你說得地,果然是狼子……”
李孟反倒是放得開了,孫傳庭雖然是憤怒,但身子沒離開座位,也沒有什麼張揚的舉動,當然,都能把欽犯從詔獄裡面撈出來,這些天看膠州營地種種行事,那裡是什麼忠心臣子的做法,想必也有心理準備了。
“孫先生,若是聖明天子,先生爲何會下詔獄待審呢?”
說到這裡,李孟終於是想明白了,到底是什麼時候對崇禎皇帝徹底失去了敬畏,應該是楊嗣昌進入中樞之後。
從前被他認爲是悲劇人物,生錯了時代的崇禎皇帝,才漸漸的顯出了原型,崇禎皇帝似乎就是這個時代的罪魁禍首,他要不做事,天下讓這些臣子維持着,反倒還能維持住,他要做事,做一件壞一件,局面崩壞如此,十分倒有八分是這崇禎皇帝的功勞。
孫傳庭下獄待審,罪名完全可以說是莫須有,一名有功,甚至是有大功的重臣,緊緊因爲楊嗣昌的“心有怨望”四個字,就被下詔獄待審。
還有這些年被殺被貶的內閣學士,尚書、侍郎、總督、巡撫、總兵等等,身上很多的罪過不是不至於刑罰這麼重,就是屬於可容忍的地步,但這崇禎皇帝都是不分青紅皁白的一概重罰。
中樞走馬燈一樣的換人,自然談不上什麼穩定,沒有穩定的核心,整個大明也是一片混亂。
自家事自家知,孫傳庭這件案子,說皇帝聖明。倒是和罵人差不多,李孟這一句反問。讓孫傳庭楞了半響,苦笑了幾聲,開口嘆息着說道:
“李總兵請回,老夫這邊還有不少東西要看,改日再聊吧!”
每日你看這些東西是爲了消閒,別說的好像是公務大事,李孟腹誹了幾句。笑着起身就要告辭。
正當這時候,外面兩名親衛招呼了一聲,捧着幾份文捲走了進來,親衛行禮之後稟報說道:
“大帥,這是這兩日剛到的塘報和邸報,還有下面幾處的文書情報。按照老太爺地吩咐,抄錄後送過來了。”
李孟點點頭,心想就這麼走了這次拜見又是半途而廢。還是繼續坐一會,委實是氣悶,自己堂堂一省的總鎮,在這裡低聲下氣。但膠州營現在是真地缺人才,自己作爲統領也有責任去招攬和請求。
看到李孟坐在那裡,孫傳庭也沒有什麼別的話,反倒是緩聲的說道:
“把近日的文卷拿過來吧,桌子上清理下。”
那兩名親衛彼此對視,都有些惱怒和無奈,孫傳庭果然是身居高位之人,使喚下人都這樣自然而然。但別說是李孟坐在這裡。就算不在,也嚴格要求必須要客客氣氣的對待。只得是把桌面清理乾淨,把裝訂起來的邸報和塘報的文件交到了孫傳庭地手中。
等這兩名親衛出去之後,李孟卻想起這兩天的邸報和塘報,自己還沒有看,校閱兩營的兵馬可不是一兩個時辰就能做完的,不過讓李孟感覺到欣慰的是,陳六和張江在兩淮之地,絲毫沒有放鬆訓練。
這次輪換回來的兩個營,雖然都是新兵爲主,可行兵佈陣都老練很多,比起駐紮在山東這些“半老”兵,要顯得更有殺氣。
李孟心中也是明白,而今各部訓練都是死抓,從訓練上能區別出高下已經不容易,大家都欠缺地是實戰的經驗,兩淮至今尚沒有完全的平靖,淮北軍和淮南軍大戰小戰不斷,士兵們見過血,殺過人,當然不一樣。
“咣噹”一聲,這突然地聲響把李孟嚇了一挑,書房的門立刻被推開半邊,幾名親兵緊張的看着裡面。
李孟對面的孫傳庭已經站了起來,手中拿着方纔遞上地邸報和塘報文卷,文卷的紙張被抖動的嘩嘩作響。
現在的孫傳庭那有什麼重臣氣度,鬍鬚亂飄,大聲的喝道:
“闖逆入河南,闖逆入河南,這是縱虎入山,必成大禍,快些準備快馬信使,上奏天子,速速調派兵馬圍剿。”
看着孫傳庭這番失態,李孟也有些目瞪口呆,不過稍一反應過來,就覺得這情景委實是有些悲涼,外面的士兵看見無事,順手帶上了門,李孟清清嗓子,開口說道:
“孫先生,孫先生……”
李孟第一聲提醒,孫傳庭就反應過來,手臂僵在半空中,屋中安靜了半響,孫傳庭的手臂垂下,無力的坐回了椅子。
方纔這場面看似有些好笑,但李孟地心中卻一陣陣抽緊,這時候聽到孫傳庭緩緩地開口說道:
“老夫是詔獄裡面的罪臣,已經死去地孤魂野鬼,卻還想着上奏,委實是可笑,可笑啊!!”
聲音越來越低,孫傳庭滿臉全是頹然之色,人在這瞬間好像是老了十幾歲一般。
這情景李孟也不知道說什麼,他上前拿過那文卷翻了幾頁,上面說着“闖逆十一月至內鄉,河南賊寇紛紛結伴相投,四五日,已有近十萬之衆……”。
邸報塘報的從前對李自成的描述就是“苟延殘喘,僅餘千人”,李孟對這段歷史有明確記憶的就是,李自成率領大順軍進入京師,大明在北方的法統宣告滅亡。可這兩年多,李自成的闖軍被官兵打的灰頭土臉,在滅亡的邊緣徘徊。
李孟所擔心的就是,這個時代會不會因爲自己的到來,而發生“蝴蝶效應”,原本不會有勝利的滿清入關取得了小勝,山東的大災被把損害降到最低,其他的歷史事件會不會也受影響。
看這邸報,心中倒是放下些心來。這歷史應該還在原有地軌道前進,自己還能利用對歷史大勢的大概瞭解。佔些先天性地優勢。
孫傳庭的失態被李孟看在眼中,倒是覺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李孟清清嗓子,開口勸說道:
“孫先生,千餘人亡命入河南,倉促間聚成十餘萬,未免根基不穩。朝廷兵馬騰出手來,這闖賊也逃不出敗亡的結局!”
李孟這番寬慰的話說完,坐在哪裡的孫傳庭搖搖頭,低聲的說道:
“怎麼是倉促成軍,當日見李闖在河南本就有不少舊部在,這些年始終沒有停下活動。此次聚成,又是在河南通衢之地,必成大害。”
孫傳庭剛一低頭卻猛然想到了什麼。擡頭問道:
“在今年六月間,李總兵曾經率領山東兵馬去開封城下救援,大獲全勝,眼下河南兵馬盡在湖廣四川之地。周圍能調動地也就是李總兵麾下的兵馬了,那河南巡撫李仙風上次也是見過齊魯兵馬的威風,這次形勢危急,恐怕顧不得什麼官場體面,會直接向朝廷要求魯兵救援。“
李孟乾笑幾聲,手中這麼大的實力,就算是低調也低調不起來,而坐在那裡的孫傳庭。方纔的焦急驚慌已經是消失不見。盯着李孟問道:
“河南告急,李總兵去救。沒有什麼好處,不去救,卻可以保境安民,咱們地大明的將軍在這個局面下,不聽調的倒是多啊,李總兵,若是調你,你去不去?”
李孟略一沉吟,後退幾步坐到自己地椅子上,滿面笑容的說道:
“孫先生,若是朝廷調我兵馬去河南平賊,那我自然要去,有些事,孫先生看的還是短了些,怎麼能說沒有好處,大有好處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李孟起身抱拳告辭,今日和孫傳庭交流已然是不少,倒是能看出境遇不同,人的心態涵養也是不同,孫傳庭表面上鎮靜,可心中想必是並不平靜,無罪下獄,天下如此糜爛,孫傳庭地心也涼了。
而且最後方纔孫傳庭所說的朝廷調兵一事,和膠州營自己的判斷分析差不多是一致的,若是李自成真在河南這麼鬧起來,山東兵馬肯定是會被調動,早做謀劃的好。從前朝廷調曹州總兵劉澤清去河南平賊,除卻第一次去了之外,其餘的時候都是託辭不去,現在李孟的實力比劉澤清還要強盛幾倍,若是不去,朝廷也拿他沒有辦法。
但這對李孟來說,的確是大有好處,方纔還在考慮如何讓自己地士兵經歷實戰,河南平賊正是大好地練兵機會。
山東兵馬有實力卻聲名不顯,孫傳庭本有大功卻被下獄,這種種匪夷所思之事全部都是深受崇禎皇帝重新的內閣學士、兵部尚書楊嗣昌所爲,而今督師五省兵馬地他卻不復當日的風光。
十月底,楊嗣昌在重慶的時候,曾經對張獻忠開出賞格“有能擒斬者償萬金,爵通侯”誰想到這個命令發出的第二天,他的住所和辦公的衙門就被貼滿了紙條,紙條上面寫着“斬閣部來着償銀三錢”。
看到這紙條,楊嗣昌瞠目結舌,對身邊的親隨以及護衛都是不再相信,疑神疑鬼,這件事情在川、楚一帶傳聞笑談,就連楊嗣昌統領下的軍隊官兵也都是恥笑不已。
統兵打仗,首領的威嚴也很重要,眼下楊嗣昌是顏面盡失,下面的軍將都是虛應故事,所謂的局勢糜爛,漸入絕境,就是這樣子了。
崇禎十三年的臘月,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月,春節是一年最重要的節日,到了臘月就應該是準備過年了。不管這一年怎麼辛勞,怎麼苦難,都應該好好歇歇,爲這一年劃個圓滿的句號,爲第二年來個良好的開頭。
但在河南,這一切都是個奢望,將近十年的連續大災,福、周、趙、伊、鄭、唐等九位藩王和大小地主對地方上的盤剝,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和官兵在中原大地上的往來戰爭,讓這個所謂腹心之地,變得赤地千里。
除卻幾條大的水系邊上的城市,其餘的地方都是有如地獄。城池之外地鄉間地頭,地主豪門糾集家丁民壯互相連接。或在結寨,或者建造塢堡。而農民們不是餓死在鄉間地頭,就是聚集成夥,去和民團還有官兵拼死作戰,看看能不能有一絲活路。
這樣的局面,就不要提什麼臘月忙年,不過汝州地寶豐縣卻是熱鬧異常。對一些人來說,是災難,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則是節日。
寶豐縣城已經被李自成率領的大軍打破了,按照常規,大軍取走一定量的存糧之後,剩下的糧食就要分給城內的百姓和城外來得及趕到的饑民。這也是大批的流民加入李自成麾下地原因。
真正讓人髮指的是,小小的寶豐縣城,被闖軍打開之後。拿走一部分滿足軍隊需要的存糧之後,城內的百姓和附近的饑民還能分到不小地一份。
城外餓殍遍野,城內還有這麼多的存糧,實在是反諷異常。城內最大的大戶封員外家裡,此時已經不復往日地尊嚴氣派。
那些赤貧的農戶正在其中進進出出,這封員外自從把女兒送給寶丰張縣令做妾之後,在縣城就是一霸,尋常人家連門前都不敢過的。
可眼下全家老小,連同那些家丁僕役都是被殺了個精光,府內的地窖和糧倉都被打開,進進出出地貧民正在搬運。
有一名形容枯槁的婦人坐在這封家正堂臺階上嚎哭。邊哭邊罵。已經是有些瘋狂的模樣。
“你們封家滿門都是不得超生的畜生啊,我的兒病重想口飯吃。來這求你,你說你們也沒有餘糧,讓我母子去吃草,我那可憐的兒啊,在天上睜睜眼,看看這千刀萬剮的封家,他家狗吃的都是糧食啊……”
封家被打開地宅院之中,進進出出全是搬運糧食和財物地貧民,那婦人就那麼瘋顛顛的坐在臺階上哭罵,儘管是光天化日,可因爲這婦人地哭喊,宅院仍然是有若鬼蜮,陰氣森森。
寶豐縣城的知縣衙門和這封家的大宅相隔一條街道,寶豐縣的知縣滿門也都是城池被打破的時候全部被殺死。
同樣是按照規矩,知縣衙門的後面的牢獄在闖軍攻破城池之後,會被打開,同時放出牢獄中的囚犯。
牢獄中的囚犯都是被犯了國法或者是得罪了城內有勢力的官紳,這樣的人放出來,先天性就是和反亂的人站在一邊,因爲大家都是同樣敵視官府和朝廷。
這等災荒年代的監獄實際上和死地沒什麼區別,能在裡面活下去,全靠着家人賄賂獄卒送些飯食進去,但這年頭,誰又有什麼多餘的飯食。
闖軍打開監牢沒過多久,他們根本不管裡面的囚犯,直接去做別的事情了,任由裡面的人隨意。
監牢裡面沒什麼幾個囚犯了,得到了自由之後的囚犯都是跑散了,現在滿城的人都是在大戶人家那邊搬運糧食和財物,或者用“搶“這個詞更加準確些,滿城鬧哄哄的,只是縣衙有些安靜。
這邊根本沒有什麼財物,知縣衙門又是個破破爛爛的建築,平日裡衆人對這裡有沒有好印象,這時候更是沒有什麼人,空落落的縣衙周圍,只有附近在封家傳出來的悽慘哭聲在迴盪。
在縣衙的門口站着一個人,在城內全是身着短衫的貧民百姓的時候,這人倒是難得的穿着長衫。
這名長衫的人年紀不大,也就是二十出頭,看起來應該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在這時候,有功名的讀書人不是呆在家裡面閉門不出,要不就是在闖軍來襲的時候早早的跑到了別處,這真算是異數。
年輕人的氣色看起來比起那些貧民要強太多,顯然生活也不錯,但身上的長衫卻很破舊,說明最近的生活頗爲的窘迫。
這人在縣衙門口有些期盼,又有些恐懼,拼命朝着縣衙裡面張望,想要進去卻不敢舉步。
過了會,一名中年人佝僂着身體,拖着腳步,緩緩的從縣衙內部走出來,看到這中年人,站在外面的年輕好人渾身一顫,連忙朝前面跑去。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
跑到跟前,這年輕人已經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哽咽着說話,可卻說不出話來,那中年人疲憊的笑了笑,摸摸這年輕人的腦袋,溫和的說道:
“兒,你已經成年,也該有些擔當,爲父這不是沒事嗎,你母親可好?”
被稱“兒”的年輕人匆忙的低頭伸手抹去了眼淚,點點頭,回答說道:
“母親大人有些害怕,父親,咱們牛家在盧氏被那縣令逼的無處容身,躲到這寶丰來,爲什麼還不肯放咱們家,他們官官勾結,到底要把咱們逼到什麼地步啊!”
說道後面,年輕人的聲音之中已經是帶上了哭腔,中年人低聲的笑笑,緩聲說道:
“若是這闖王晚入城兩天,爲父怕是就要死在這牢獄之中了……”聲音放得很低,年輕人沒有聽清楚,那中年人擡頭看看天上的太陽,有段時間沒有看見陽光,感覺到很是刺眼,可河南臘月的陽光,並沒有一絲的暖意,已經有些沙啞的哭聲,讓寒冷更是加重幾分。
那中年人愣了半響,重重的嘆口氣,拍拍他兒子的肩膀,溫聲說道:
“好啦,咱們走……”
崇禎十三年十二月,闖軍破汝州寶豐縣,舉人牛金星被誣下獄,借城破出監,攜家小投闖王李自成軍。
自陝西亂始至今十餘年,有功名士人投賊效力,河南舉人牛金星爲首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