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巡撫、總兵以及河南上下的聯名上奏一出,凡是知道這奏摺內容的人都是沉默了下來,本來許多人都是在等着河南和湖廣失陷親藩的大罪會株連到多少官員,也會空出來多少個位置。
但河南鬧出這麼一出,天下啞然,紛紛等待着崇禎皇帝的反應……
皇帝不敢動武將,但殺文臣可從來不手軟,不過福王被闖賊殺死,河南上下的官員都要背上實現親藩的大罪,想想那年北直隸殺了多少文臣武將,河南的大小官員還能輕的了嗎?
反正是一死,不如上摺子給自己辯解辯解,兩省的巡撫和總兵,還有一應的官員,總歸是會有些份量。
當然,按照李孟的意見,除卻這奏摺之外,河南巡撫,布政使司各個官員以及總兵都是湊份子弄出了一大筆金銀,隨着這奏摺一起到京師,從司禮監到內閣,各有饋贈。
這麼一來,李孟和河南的文武官員關係突然靠近了許多,最起碼山東兵馬肯出兵救援山東,並且還願意聯名上奏,這可是好大的人情,雖說,巡撫顏繼祖和總兵李孟多少也有個救援不利的罪名,但這罪名卻屬於可以找理由搪塞過去的。
接下來的幾天內,山東官員和士卒在開封城內的待遇猛漲,已經是不願意露面的李仙風和布政使都是強作歡顏,出面宴請。連開封知府都是難得地表態。說是城外山東兵馬清苦,還是進城駐紮更加方便,不過這個在旁人眼中看起來熱情無比的好意。被李孟拒絕了,當然,也是換了幾句高風亮節的稱讚。
河南總兵陳永福還以爲這位同僚是在客氣,大包大攬地說開封城內若是軍營不夠,他屬下的兵馬可以騰些地方出來,雙方又是好一頓的謙讓。
四月初三那天,平賊將軍左良玉也是率領兵馬到達了開封城,按照手下的探馬打探到的情報。左良玉一共率領了兩萬六千多兵馬,李自成的闖軍在攻陷洛陽之後,在洛陽設置了守城官和留守部隊。
不過這些人並沒有抵擋住左良玉率領兵馬的攻擊,城池被攻破,守城官員被殺。但這是差不多八天前的事情,按說那時候開封城下很是危急,但左良玉一隻兵馬走陸路,另一支兵馬沿河而下,慢悠悠地靠過來。
想來這平賊將軍左良玉是不想碰李自成的幾萬精銳,但黃平那邊也有稟報。說是這左良玉聽到闖軍退卻之後,立刻是加快了行程。
眼下,南陽府和汝寧府的急報一封封的傳到開封城來,說是闖軍大部南下,地方危急,但這消息卻讓開封城內的諸位大員鬆了一口氣,這大老虎總算不圍着開封下口了。在左良玉的兵馬到達開封城的第二天,保定總督楊文嶽的兵馬也是在陳橋渡河,到達了開封城。
對待這兩支兵馬,開封城內的官員可沒有什麼好顏色看了。守城的時候不見你們來,大戰地時候不見你們來,等到打跑了闖營的兵馬,你們倒是到達開封。開封府還要支應你們的軍需糧草,真是會做事。
儘管左良玉的大軍鬧哄哄的想要進城,但開封只允許左良玉帶親兵士卒五百入城,倒是保定總督楊文嶽率領的一萬五千北直隸兵馬比較有分寸,有五千兵在黃河北岸陳橋一帶駐防,剩下的兵馬也是掐住渡口那邊。
保定總督楊文嶽是個文官,也知道城內這些地方官的難處,而且他是文官領軍。在開封城內答應多給些糧草之後。帶着幾十名親隨的護衛進城了。
總兵是大明帶兵武將的理論上地最高官銜,再向上就要加號了。比如說這左良玉的“平賊將軍”,地位上要高於陳永福和李孟,他在某些時候可以統領其他總兵,所謂的“大帥”稱呼,在天啓年之前都是稱呼這種加號的將軍,到了這時候纔開始稱呼一省地鎮守總兵官爲“帥”。
至於保定總督楊文嶽,京畿重地的統兵大員,本就是文官領兵的最高官銜之一,也是能夠統領幾位總兵的大員。也就是說,新到這開封城的左良玉和楊文嶽地位都是在李孟之上,何況在聯名上奏之後,這些援軍的說辭的言語,對將來功罪的確定總會有幫助。
這些人齊聚開封,這次救援地援軍已經是到齊,由巡撫李仙風出面,宴請這些人也是應該有地安排。
四月初五那天,河南巡撫李仙風在官署的偏廳擺了一桌私宴,宴請來河南救援地各位大員,李孟自然也在邀請之列。
河南開封對山東兵馬的態度好轉,也包括這供給和住處上,李孟和顏繼祖居住的宅院,都是搬到了巡撫衙門附近的豪宅之中,既然距離這麼近,這次宴請他和顏繼祖也就先到了。
山東巡撫顏繼祖在京師做吏部都給事中的時候意氣風發,在山東巡撫任上步步挫折,現在每件事情都是小心無比,至於那聯名上奏,也是觸景生情,想起自己當日因爲德王被韃子擄走,惶恐等待議罪的心態。
也算是一時間來了股勇氣,在那上奏的文書上列了名字,並且按照自己對京師中樞的理解指點了一二,比如說湊齊一筆重禮,何人應該多給,何人應該少給之類的謀劃。
經過這件事,山東巡撫顏繼祖卻是知道自己和總兵李孟捆在了一條船上,所以對待的態度更加的親近和恭敬。
反正開封府這些官員看的是稀裡糊塗,心裡面想這山東巡撫看着好像是那年輕總兵手下地幕僚一般。這還有沒有什麼官身體面。
李孟和顏繼祖收到邀請之後,反正是也是離得近面,本以爲是掐着時間過來。....誰想到到了這邊,才發現是早到了。
河南總兵陳永福當然是受到邀請出席,不過既然是河南文武宴請外地的官員,陳永福也算是半個主人,和李孟他們聊了兩句就去外面迎客去了,河南巡撫李仙風的姿態做地足夠低,他在內院門口等待客人。
“顏巡撫,你覺得那奏摺上去。萬歲會不會發火?”
看着廳裡面就他兩個,李孟隨口閒聊問道,顏繼祖笑着搖搖頭,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按照司禮監那幾位太監察言觀色的手段,遞上去的時候,當今聖上肯定是在心情好的時候,而且這奏摺上也說的明白,河南文武、各路援軍打退闖軍是主要的功勞,洛陽失陷是楊嗣昌那邊的過錯,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聽顏繼祖地話。李孟才明白,敢情這奏摺會被如何對待,關鍵是看太監們在什麼時機把摺子遞上去,要是皇帝高興,壞事皇帝也會寬宏大量,要是皇帝發怒或者不愉快,好事皇帝也不會欣賞。
正說話間,就聽到外面有人通傳“太子少保、平賊將軍左良玉到”,然後就是李仙風和陳永福上前的問候客套的聲音。
不多時,一名穿着武將袍服的大漢昂然從前門走了進來。陳永福落後半步,臉上掛着笑容,開口說道:
“顏大人,李大人。這位就是左將軍!!”
平賊將軍左良玉在河南、湖廣一帶凶名赫赫,所率兵馬過一地,搶一地,有人所謂:賊來不過家破,兵來卻要人亡”,主要就是說這左良玉部下兵馬。
大明兵馬待遇低下,若要溫飽,只能是戰時開搶。不過大部分的兵馬在本鄉本土的時候。除卻行事霸道些,還算是安份。畢竟是本鄉本土的父老,下手搶掠總歸有心理負擔,所以一旦離開駐防地作戰,立刻是變得如狼似虎。
不過這平賊將軍左良玉的屬下兵馬,成分卻很是複雜,從遼鎮、北直隸到湖廣、四川,兵源還真是來自五湖四海。
可這兵源成分一雜,在任何地方都是客軍,在任何地方都是大禍害,在江西不聽當地巡撫調遣追擊流賊,反倒是縱兵大掠婦女,在湖廣四川每過一地,如同天降大災,小些的村落市鎮化爲白地。
左良玉的官職之中有個名號,是平賊將軍,地方上索性是把那個“平”字給省略掉,喚作“賊將軍”。
不要說是地方上士紳訴苦詛咒,就連地方文官也是屢屢上奏彈劾,但中原腹心之地,這左良玉所率領地軍隊是能用的幾支之一,在朝廷諸公心目中,素來有強軍的印象,被認爲是主力。
在闖王李自成和張獻忠、羅汝才越鬧越兇的今天,左良玉縱有御下不嚴,滋擾地方的錯處,只要是他依舊是率軍追剿流賊,那就是皇帝心中的忠勇之輩,那些小錯都是皮毛,可以忽略不提。
所以,儘管這左良玉的兵馬有如禽獸一般,可卻在位置上越坐越穩,實力也是越來越大。
對於左良玉和他手下兵馬的所作所爲,李孟多有了解,在他的想像中,這左良玉也是個長得凶神惡煞的角色,誰想到今日間一見,卻是個可以稱得上是英俊地中年人,這武官袍服穿在李孟身上,常顯得有些臃腫。
但穿在這左良玉身上,可就是挺拔異常,看整個這形象,不由得讓人想起來現代時候某些形象絕佳的影視男星。
左良玉走進這偏廳,李孟和顏繼祖都是笑着起身站起,一起抱拳爲禮,彎腰的幅度自然比見平級官員的時候要大些。
那左良玉見到這山東地一文一武,也僅僅是點點頭,從鼻裡面哼了一聲,便自顧自的朝着內屋走去。
走過李孟身邊的時候,左良玉還是瞥了站在那裡的李孟一眼,眼神頗爲的不善,距離近了觀察,李孟看着“賊將軍“地雖然是相貌堂堂。可那股傲氣和兇戾的神色卻讓人極爲的不舒服。
要說爲什麼對李孟地態度不善,向來是因爲李孟在他左良玉到來之前搶了功勞,自己能不能打過是個問題。但是被一名總兵搶了自己地功勞,就是另外一回事,當然,李孟的山東兵入城一千人,他左良玉才帶進來五百人,這想必也是不忿地理由。
李孟微微一笑,對這樣人物的敵意,他也沒有什麼感覺。左良玉盤踞在豫南和湖廣一帶,和自己風馬牛不相及,有敵意就由他去吧。
河南總兵陳永福和這左良玉打交道的次數想必不少,知道此人自大狂妄的脾性,衝着李孟抱歉點點頭,連忙跟了上去。
這幾日河南上下對李孟和顏繼祖兩人客氣親熱,可這左良玉一來,兩人立刻成了配角,李孟倒還好,顏繼祖可有些憤憤不平。越是文官越是講究這些禮節體面的小事,等到左良玉和陳永福進入內屋。
顏繼祖湊過來低聲地說道:
“李大人,莫要看着左崑山今日目中無人的模樣,你可知他當年如何起家,據說他在曹文詔屬下的時候,去吏部侯洵那邊借糧,在那侯洵營中呆了三天,回來後就被升爲副將,侯洵什麼人,喜好龍陽聞名士林。看這左良玉的模樣,當年……”
這倒的確是趣事,可李孟卻覺得眼前這顏巡撫,據說是東林名士。大明有名的清貴,面貌居然這般的猥瑣。
不過,雖然李孟覺得顏繼祖猥瑣,卻也覺得親近幾分,人在一起談論他人陰私之事,雖說不道德,但確實是很拉近雙方關係的手段,來到河南的這一系列的事情。\\\\\\到底是顏繼祖人格卑下。還是他有意爲之,這就無人知曉了。
左良玉這般囂張。可接下來地保定總督楊文嶽卻完全兩個樣子,這楊文嶽是個和氣謙恭的瘦小老頭,見到李孟和顏繼祖的時候,絲毫沒有什麼身份地位的差別,也沒有什麼文士的架子,客氣的寒暄,然後雙方一同入席。
現如今凡是帶兵的文官,都是活得戰戰兢兢,不知道那一天就被皇帝砍了腦袋,而且楊文嶽也是經歷過貶官復起的起落經歷,活得這般小心倒是正常。
巡撫李仙風滿腹心事,在宴席上也不過是強作歡笑,陳永福不擅言辭,左良玉在那裡自居身份,不願意隨便與人攀談,剩下的李孟三人也是權重一方的大員,何況雙方天南海北,也沒必要去奉承討好誰。
這宴席吃地頗爲鬱悶,禮節性的行酒幾圈之後,找了個由頭衆人直接散了。既然闖軍已經是遠去,開封城安然無恙,麾下兵馬練兵的目的也已經是達到,李孟覺得再在這裡呆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和幾名部下溝通了一下,決定四月初八那天啓程回山東。
在回去之前,李孟這邊還有個不能不去地私宴----周王府的宴請。
那次率軍解圍的時候,開封府的周王在城頭遠遠看了李孟幾眼,那距離畢竟看不真切,這次有機會,當然要湊近了看看。
地方上的親藩交結領軍大將,這種事情是最犯忌諱的,朝廷和地方上對這個提防最嚴,生恐藩王藉機生亂。
不過,眼下兵荒馬亂的時候,河南省的大小官員爲了收尾自顧不暇,對這藩王府地監視自然也鬆懈了不少,而且這周王和福王大不相同,福王連一分錢都不願意掏出來地吝嗇鬼,可幾次守開封城的時候,周王都願意花錢募集壯丁守城,王府上下盡心竭力地爲守城花錢出人,在民間的聲望也還算是不錯。
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有什麼小錯,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當然,李孟要去周王府見面的話,還是要做一番準備。
開封如此大城,山東兵馬過來,總要在城內遊覽一下,逛逛這些繁華之處,看着這李總兵的親兵是分批出遊。
有十幾名士兵一路的走走停停,來到了開封城內的某雜貨鋪子裡面,想來是要買些特產,官兵們在裡面呆的時間不長。就拎着大包小包地離開了,每一夥出來的士卒,都有開封府的衙役遠遠地跟着。
跟着士卒。那雜貨鋪子當然沒有人去注意,等士兵們走遠了,那鋪子裡面出來幾名夥計,拿這些日用的雜貨,朝着周王府走去,若是有人問起,這些人就回答是王府有些東西要纔買,他們給送過去。
李孟就在這幾名夥計之中。那鋪子就是靈山商行在開封開辦的分店,這分店和周王府早就是掛上了關係,王府不少雜貨的採買都是在這間鋪子裡進行,這也是有帳目,有人證的生意往來。
從偏門進了王府,走到內宅區域之後,就有王府的親隨過來引路,不過李孟倒是先讓對方找了個無人的屋子,自己要先把這身夥計的衣服換下,見這周王。和見岳父地性質區別倒是不大,也要給對方留個好印象。
但那武將袍服是不能穿的,穿的是一般富家子弟的長衫,讓李孟感覺頗爲的彆扭,不過整個人倒是顯得儒雅了幾分。
那名王府侍衛一過來,就先聲明,王爺吩咐,今日入府一切都按照民傢俬禮進行,不必講究那麼多繁複的禮節,這倒是正和李孟的心意。
親藩的豪奢。李孟從鹽竿子的時候起,就多有耳聞,對於今日的私宴也是頗爲地期待,不過進入這飯廳之後。看見周圍的佈置,和桌上的菜餚,就泄了那股氣。
這倒是有個笑話,好不容易吃上肉,別人卻爲了健康開始吃菜,周王府這私宴雖然精緻,卻大多是素菜和蔬菜還有哪些華而不實的精巧材料,屋子的裝飾也是樸實無化。頗有鄉村野趣。
不過這吃飯的屋子。格式卻有些奇怪,飯桌靠前。差不多一半的空間都被珠簾和輕紗擋住,那邊是什麼也看不真切。
周王朱恭枵倒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但李孟久居上位,自然也不遜色,雙方都是很矜持和嚴肅,周王開口詢問了些李孟的家境和最近的境況,李孟也都是謙恭有禮地照實回答,原本以爲對方會因爲自己的卑賤出身嫌棄,不過李孟卻能感覺出來周王的滿意。
“我朱家血裔,無論天性如何,自出世就被侷限在這方寸之地中,要是出去看看,那真是天大的福氣!”
這番話沒有挑明瞭說,但話中地意思,兩人卻都聽得明白,李孟只是雙手舉杯,又是敬了對方一杯酒。
雙方閒話家常,周王也算是見慣了起起落落,但對李孟這從微末中十年不到已經是一方的總鎮大將,感覺到驚訝無比。李孟也是驚訝無比,周王對河南的大災居然沒有什麼概念,朱恭枵每日看着開封城內繁華熱鬧,還以爲開封城外也是如此,縱有些天災,也不是什麼大事,所謂的慘象不過是文人士子的渲染啊罷了。
聽到這個,李孟也有些無話可說,周王圈在開封之中,崇禎圈在紫禁城之中,一個不知河南事,另一個不知天下事,這大明能有今日的局面,倒也不冤。
不過他一個無權無勢,被圈在城中的藩王,被河南的地方官員看地死死,就算是想要做什麼也不可能,說也不必說了。
但這私宴越吃越不自在,先是一名略顯病容地年輕人和自己相見,說是周王世子,看着病怏怏的模樣,和活力無限地木雲瑤還真是差距不小,周王的孫子今年十歲,很可愛的小孩也是被人領出來和李孟見面。
對這些人李孟也是強作溫和,客客氣氣的問候寒暄,更讓他受不了的是,那珠簾和輕紗的後面,有許多人在那裡盯着他看,大概是誰他估計也能猜到,想必是這周王府的女眷,那周王還能在城頭用千里鏡看看城下的李孟,木雲瑤的母親,也就是周王妃要看這位“女婿”,就只能是通過這個方式了。
木雲瑤今生今世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父母相見,爲了這個跟隨自己的女孩,有些不舒服也要忍耐下來。
爲了讓自己的形象更好些,李孟挺直了些身軀,說話也漸漸的高聲……
等到宴會結束,走出王府之後。李孟發現自己地後背全是汗水,已經是溼透了,小小的一場宴會。居然比領兵作戰還要緊張。
要想回自己居住的宅邸,自然不能穿着這身雜貨店夥計地衣服回去,不過也是做了妥帖的安排,等走出王府這片區域的時候,李孟已和身邊的幾名親衛,已經是換上了一身某酒樓店小二的服飾。
手上都是拎着食盒,慢慢悠悠的轉回了居住的地方,快走到住處的時候。也有幾名差役上前詢問,李孟倒是沒吭聲,不過護衛他地衛士,卻說的一口河南話,那食盒裡面確實是放着精緻的酒菜。
那幾名差役也就不再理會了,開封城的市面看着和城外完全是兩個世界,城外有如地獄,城內卻依舊是笙歌燕舞,太平異常。
不過街道邊上的餓殍和乞丐也是隨處可見,官差衙役也都是懶得理會。別看李孟住處這裡是巡撫的官署,可在外面的街道上依舊是有三三兩兩的乞丐靠在牆邊,看起來晚上也就是露宿街頭,此時雖然是四月,可天氣還很冷,真是不知道這些人怎麼熬過去。
天色已經是完全黑了下來,李孟這幫人也是裝模作樣的打個燈籠,據說這就是這家酒樓的特色。
這燈籠上寫着“迎風樓”三個大字,在夜間配上這大燈籠,實在很顯眼。真有不錯地廣告效應。
燈籠頗爲的明亮,即便是李孟低着頭,可面目也被這燈籠的光芒映照的很清楚,當然。沒有必要擔心誰會認出來,就算是周圍有密探和衙役,也只能是在李孟穿着總兵衣甲的時候才知道他是山東總兵。
這樣的便裝,無論如何也不會認出來,何況李孟還是低着頭走在中央,周圍六名同樣是裝作送菜的夥計,把他環繞在中間。
就在巡撫官署和李孟住處外面的那條街道上,也有兩三個乞丐在那裡倒着。按理說這麼晚了。乞丐不管是吃飽還是餓着都要睡了,不過卻有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在那裡東張西望。顯得非常的特殊。
在這官署周圍遊蕩地河南本地衙役和兵丁都沒有理會這名乞丐,可李孟身邊的幾名衛士卻在這個方向上加強了戒備,主要的注意力都是盯在這乞丐身上。
不過這乞丐卻對李孟這一行人不予理睬,就那麼眼睜睜看着他過去,可李孟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這破衣爛衫地乞丐在東張西望的時候,瞥了一眼穿着夥計服裝的李孟,卻猛然是睜大了眼睛。
靠在這邊的衛士或者是把手伸進食盒,或者是把手放入懷中,可這乞丐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卻站不起來,好像是腿腳發軟一樣,又是跌坐在地上。
“大帥,快些走,這街上有些古怪。”
一名衛士低聲叮囑李孟說道,李孟轉頭看了那乞丐一眼,頗爲瘦弱,臉上已經是灰黑色,身上那些破布也是黑色,看起來是吃虧不少,那乞丐和李孟目光對視,想要叫喊,卻看了眼附近遊蕩的差役,沒有出聲。
李孟他們加快了腳步,那乞丐也是掙扎着爬起來了,踉踉蹌蹌的追了過來,乞丐追酒樓的夥計,看着像是乞討不成在糾纏,在巡撫官署周圍晃盪的這些差役,主要地任務是保護和監視住在哪裡地李孟以及親兵,這等市井之事,跟着看熱鬧就行。
這邊加快了腳步,那乞丐明顯是跟不上,可也不出聲吆喝,就那麼跟着,李孟這幾個人一進入住處附近,早就有等待的人急忙忙地過來,開口吆喝道:
“你們怎麼纔過來,我們大帥已經是等急了。”
一幫親兵護衛呼啦下把這七個人圍住,簇擁着朝門口走去,後面追着的那乞丐已經被落下了十幾步,眼看着就追不上了。
那乞丐突然的大聲哭喊道:
“李將軍……李大帥,總算是找到你,小人有事情要稟報,有大事要稟報這聲音倒是有幾分耳熟,李孟沒有轉頭,只是冷聲的吩咐道:
“把他帶進來見我!”
到自己居住這個宅院附近。李孟可不必要隱藏什麼了,身邊地親兵頭目一聽,轉身就是吩咐了下去。
立刻有十幾名親兵朝着那乞丐跑過去。這乞丐一哭喊,附近遊蕩的官差衙役頓時是注意到了這邊,一幫人急火火的趕過來。
不過李孟身邊地親兵把都是把刀劍拔了出來,那些衙役本來的任務就是盯着這邊別出什麼亂子,充其量就是個維持治安的作用,他們可不願意去拼命,看着膠州營的士兵拔出了刀劍,這些人後退幾步賠個笑臉。也就不理會了。
李孟在裡面簡單的換了件衣服,就走進客廳,那名乞丐已經是在那裡等待,幾名親兵給這乞丐找了身衣服換上,簡單的洗漱,並且拿了碗熱湯給他。
這乞丐一收拾,李孟發現自己還真是認得,居然是那蘭陽縣縣令孫志陽,可這也就是十天沒有見,居然變成了這種狼狽的模樣。
這蘭陽縣令來找自己幹什麼。要找也應該去找開封知府或者是布政使司那些人,和自己這個山東來的軍將扯地上關係嗎?
而且看這孫志陽狼狽不堪的模樣,倒像是遭了兵災,想到這裡李孟心中一凜,回頭問隨軍的書辦袁文宏道:
“趙皮寨渡口那邊可有變故?”
袁文宏對每日送來的情報之類的差不多都能記在心中,稍微一琢磨就低聲的說道:
“回稟大帥,渡口和轉運那邊無事,唯一報過來的消息是前日左軍偏師入蘭陽縣。”
李孟鬆了口氣,回過頭剛要問究竟是何事,那孫志陽喝了熱湯換了衣服精神已經是恢復了不少。看到李孟的目光投過來,放下湯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的磕頭。口中只是帶着哭腔說道:
“懇請大帥給下官做主!!”
這讓李孟真是糊塗了,不管是從文武職司還是從管轄地域來說,這做主的人也輪不到自己啊。
屋中地親兵和袁文宏也都是面面相覷,很是糊塗的模樣,就是這個時候,王海在宅院周圍巡視完畢,安排好了晚上的值夜防衛,走進房中也是被這景象嚇了一跳。
外面響起了打更的梆子聲。但這屋子裡面還有當當的聲音在響。這蘭陽縣令腦袋磕碰地面的聲音一點也不比那梆子聲音小,很快就是額頭見血。
李孟看了一下屋中的左右。發現衆人和自己一樣,都是有些糊塗,看着還在那裡磕頭的孫志陽,這年輕的縣令大有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的架勢,李孟有些不耐煩,禁不住怒喝道:
“到底是有什麼事情,先說出來,老在那裡磕頭,有個鬼用!”
這聲怒喝,讓在地上磕頭地孫志陽渾身打了個哆嗦,慢慢的擡頭,看着已經是涕淚交流的模樣,李孟最是見不得男人哭,對方的這個狀態更是讓他皺起了眉頭,正要繼續說話,外面一名親兵急忙地跑了進來,開口稟報說道:
“大帥,城外來了咱們的人,說是有些要緊事稟報大帥。”
這個時辰,城門都已經是關上,若是這時候有人進城,唯一的途徑只能是從城門上通過吊籃進出,看來這事情還真是不小。
那孫志陽也是有些錯愕,倒停止了哭求,不多時,一名傳信騎兵打扮的小夥子急匆匆走進屋中,看着小夥子渾身塵土,臉色卻是蒼白異常,剛要下跪行禮,李孟一擺手,開口命令道:
“不必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屋中人人全神貫注這名急忙過來的傳信親兵到底帶來什麼緊急的消息,倒也沒有理會還有個外人蘭陽縣令孫志陽,那親兵大喘了幾口氣,急忙的開口說道:
“大帥,前日左軍偏師入蘭陽縣……入城當日即洗城,昨日又關閉城門大掠,渡口留守官派我來稟報大帥,渡口以及糧道定可無憂,也請大帥拿個主意,若是左部對我臨河大營啓釁,應該應對到什麼程度!”膠州營的士兵是不會詢問如何應對,對方要敢來攻擊,那膠州營地應對就是毫不留情地回擊,但是外地,而且是面對官軍,還在衆目睽睽之下,要做到個什麼地步,確實是要李孟來決定個分寸。
這件事情對膠州營來說,還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無非就是動手開打,過來傳信地騎兵看這慘白臉色,憔悴模樣,卻明顯是有些反應過度。
李孟剛要下命令,一直是站在邊上的孫志陽突然是大放悲聲,又是跪在地上,不過這次到沒有磕頭,只是哭着說道:
“李將軍,蘭陽縣百姓,慘啊……”
現在屋中的衆人倒是有些理解這蘭陽知縣爲什麼如此的模樣,李孟沒有開口詢問,反倒是把目光投向了那傳信的騎兵。
那名騎兵明白這是大帥在詢問自己,連忙躬身回答說道:
“前日左部入蘭陽縣城,根據觀察的探馬說道,該部兵馬差不多有六千餘,入城分兵堵住縣城城門,裡面具體發生什麼並不知道,但哭聲震天。昨日城內安靜了些,可城門到正午也沒有打開,小的騎馬路過城池附近,卻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說到這裡遲疑了下,低聲道:
“小的半路上覺得不對,在馬上吐了三次,有些失態,還望大帥莫怪。”
把形如乞丐的蘭陽縣令孫志陽的哭訴和這名傳信騎兵的敘述串聯在一起,事情的漸漸的明朗起來,在客廳的人,不管是李孟還是值守的親兵,臉色都是變得難看起來。
左良玉統領的這些兵馬,還真是有如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