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交戰的時候,膠州營的輔兵們已經是在渦水的南岸和北岸之間扯起了幾道鐵鏈,幾道鐵鏈上面是木板,下面卻是一艘艘的小木船,此時那填起的土地漸漸的被漲起來的河水淹沒。
而輔兵們反倒把墊起來的土地挖開一道道的淺坑,好把這簡易的浮橋放到上面,幾艘小船上面用木板釘在一起,然後彼此之間用鐵索相連。
那填起的土地很快就快被衝開,但這浮橋卻已經搭建起來了,李孟下完命令之後,帶着親兵閃到了一邊。
坡頂北側的騎兵馬隊早就是等待多時,陳六、張江、湯二都是騎馬來到了自己統屬馬隊的前面。
湯二率領的馬隊有四千騎,而陳六和張江手中各有一千餘騎兵,湯二對着側面一揮手,喝道:“吹進軍哨,前進”,身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號手舉起銅號,短促尖銳的進軍號剎時響起,湯兒先是抽出戰刀,搭在肩上,雙腿一夾,催動了馬匹,帶着號手和旗手,率先衝出了隊列,隨着軍號,身後的大隊跟着開始運動,塵煙滾滾。
坡頂這塊區域並不算大,每隊騎兵經過的時候,都能看見自家的統帥好似閱兵一般的站在邊上,每名騎兵的士氣都是更加的高昂。李孟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高高舉起,緩緩揮動。隨着頭盔的揮動,騎兵隊伍裡不斷的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
隨着越來越多的部隊穿過,騎兵隊中的歡呼之聲越發的猛烈,突然有一個人喊出了一聲:“萬勝!!!”,這突然間帶起了一股不可阻擋的聲浪,彷彿是潮水一樣,突然的迸發了出來,整個戰場,都被這聲音所震撼。
對面李、羅聯軍的第二波攻擊剛剛的被擊退,坡頂的傳令騎兵已經是朝着對岸跑去,流民地兵馬一直是在退。大隊在退,方纔扭轉回去的騎兵也是在退,差不多走出四百步之外的時候。
陣線兩側地長矛方隊開始轉向。二十四個方隊。從中間向左右分開,在選定地戰場這邊,兩側的空地就開始有些阻礙和起伏,並不能分開的太寬。看着這後面的官兵方隊開始分開,李、羅聯軍地兵將都是驚愕非常。
這種突然把中軍讓出來的戰術到底是什麼意思,立刻有軍將打起了轉身再打一場的主意,不過轉瞬間一陣急促的號聲傳來,接着是馬蹄踐踏大地。帶來了些微的震動。再接着,就是那彷彿要震破天一般地歡呼聲,塵煙起處,歡聲雷動,這個小小地僥倖念頭迅速就消失無蹤。
在步卒方隊分開的通道之中,大批的騎兵奔涌而出,膠州營講究陣列,即便是騎兵也是如此,三百騎爲一隊。分成五列。每列六十匹,各隊迅速的按照次序在步兵陣前展開。這次並沒有花費太多的事件,等到陣型列定。
湯二的直屬隊,排列在了大陣的左翼,陣列剛剛列好,湯二一探身,從馬鞍上站了起來,他舉起自己的頭盔,這個頭盔裝飾及其的華麗,綴上了大量地鳥羽,甚至還有從南方買來地孔雀翎,湯二並不知道這個孔雀花翎是後世韃子官員的配飾,湯二在半空中,揮動了自己地頭盔,連揮了三次,右側的騎兵隊,次第的打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剛纔的喝彩,好像沒有消耗掉他們的一點力氣,在他們的歡聲中,對面的流寇氣勢好像越發的萎靡了,這次大戰之中的勇氣此消彼長,已經是證明勝負了。耀武已畢,湯二也不多話,直接一揮手,號手吹起了衝鋒號,一陣前所未有的,震撼所有人心的歡呼,一瞬間爆發了出來,整個騎兵部隊,在同一刻,一起爆發出了他們最強的音符。
大軍動了。
帶着自己的直屬騎隊,湯二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幾千騎排成整齊的橫隊,一起跟隨,一時間,看起來就像是一堵移動的大山,不可正視,不可阻擋,又好像是天崩地裂,煙塵滾滾。
在他們身後的步卒都是扯着嗓子大聲的歡呼,這一仗騎兵的衝擊,應該是最後的決勝手段了,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勝利了,王三在隊伍之中,也是跟着衆人大聲的在歡呼,喊得嗓子都已經是嘶啞,喊着喊着,眼淚不受控制的流淌下來。
騎兵在奔跑的時候,不斷的展開,一個個隊都是被拉到第一線上來,巨大的正面陣型朝着闖軍的後隊壓了過去。
湯二和他直屬隊是最前面的,他們的動向就是後面騎兵的命令,即便是地位高於他的陳六和張江也都是要遵從。
膠州營的騎兵們都是把馬刀放在肩上,一手控馬,拿着騎矛的也都是斜下,不過這次的追擊,因爲不需要面對面的衝陣,所以能換上馬刀等劈砍兵器的都已經是更換,槍騎兵則是在隊伍的最後。衝在第一排中央的,是鐵騎兵,他們騎的都是優選的高頭大馬,四尺四寸以上的良駒,人好,馬更好,這些駕馭着巨獸的勇士,都是山東軍隊裡精挑細選的高大漢子,他們巍峨的身形彷彿天兵天將一般,錚亮的鐵甲反射着太陽光,披着斗篷,有一種蔑視一切的氣勢,人如龍,馬如虎,不過如是。
騎兵的最前頭,就是湯二,他年紀雖然不大,已經是膠州營的馬軍統領,直屬大帥,有他相當的地位,湯二時時刻刻都是告誡自己,一定不能做錯,一定要聽從大帥的命令。
縱馬追擊,前面是已經略顯倉惶和混亂的流民,身後將近七千騎兵,自己則是這些騎兵的指揮,這樣的年紀,卻這麼大的威風,就算是當年的霍驃姚,也不過如此吧,正所謂,大丈夫當如是!直讓人想要撒開坐騎,好好的快跑亂衝一番,痛快一場。
可湯二卻把自己的坐騎速度牢牢的控制住,前面流民大軍雖然是在退,但隊形還沒有散,貿然的衝上去。未必會有什麼效果。
騎兵的陣列,人和胯下馬匹的奔跑和運動,聲勢都要遠遠的超過同等數量。甚至是幾倍於這個數量地步兵隊的衝鋒。
這種驚天動地的氣勢。洶涌而來地壓迫,面對這一切地敵人心中往往不敢硬碰,會潰逃會轉身閃避。
只要敵人不再能維持他們的陣型,潰散奔逃。那他們就不是居高臨下,而且衝擊力驚人的騎兵的對手,對敵人地後背揮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陣型嚴謹,紀律嚴明的步兵隊伍才能對抗騎兵的衝擊。在湯二的心中。能抵抗膠州營騎兵衝擊地步兵隊,只有膠州營自己地步兵隊。
即便是控制着速度的騎兵隊,四條腿的行進速度也要比兩條腿要快許多,闖營中那些變作後隊的前隊,看見身後不緊不慢靠過來的騎兵,都是喉嚨發乾,心中發緊,腳步不自覺的就是加快。
至於流民中那些騎馬的,早就是跑到了前面。那些開戰的時候被列爲後隊的。現在則是後撤地前隊,一邊是慶幸自己地運氣好。一邊是快走。
流民的部隊,也是知道自己不能亂,他們地隊伍中主幹也是打過仗的邊兵和老弟兄,可看見自家的頭目都是跑到了前面,心中可就沒有什麼底氣了。
以流民部隊的訓練,齊步走都是很難的事情,身後的騎兵不斷的迫近,又怎麼可能嚴整有序的撤退。
後面的想要跑到前面去,前面的想要跑的更快,當有人發現,不管是李自成還是羅汝才,他們真正的心腹精銳都已經跑遠之後,整個的隊伍頓時是維持不住了,就好像是雪崩一樣。
開始是小的邊角,然後是大快的脫落,最後是整體的崩潰,在膠州營的騎兵隊伍不緊不慢的追到百餘步的時候,前面的李、羅聯軍已經是分不清那一隊是那一隊,所有人都是在瘋狂的跑。
用勢壓迫,現在已經是把對方壓迫的差不多了,跑在最前面的湯二高舉起了手中的馬刀,直屬他的馬隊,都是同時舉起了手中的兵器。
這麼多騎兵的動作,等於是十分醒目的給周圍的各個馬隊一個命令,湯二把手中的馬刀朝前一揮,身後的馬隊也是齊齊的將兵器向前傾斜,這麼多人的動作整齊劃一。
馬匹開始加速,每個人都是把身體儘可能的趴在馬背上,這樣馬匹跑動起來的速度更快……兩翼的騎兵,是膠州營的輕騎兵,是各地方軍自己的馬隊,他們也是千錘百煉的騎兵,他們穿着黑衣,披着頭蓬,緊緊的握着輕便的馬刀,雙腿微微用力,現在,就是他們最好的戰場,敵人就在眼前,等着他們用自己的技巧和勇氣去收割。
官兵騎兵的驟然加速,讓那些已經是慌亂奔逃的流民士兵們更加的驚慌,但現在這樣的局面,四面八方全是人,即便是要向兩邊散開,也沒有什麼地方跑散,這個地方是膠州營選擇的戰場,也是最好的屠場。
進攻和退卻的時候,部隊能展開的陣線都不會太大,兩側並不是一馬平川,兵勢如水,部隊就好像是水一樣,如果周圍完全是平地沒有什麼阻礙,那水就會肆無忌憚的流淌,兵馬也會到處的跑散。
但周圍有丘陵,荊棘,樹叢的話,邊緣士兵即便是想要逃散,速度也會受到影響,他們的速度變慢,但內部那些還在平坦地形上的士兵卻跑得快,立刻就會擁擠混亂起來。
流民之所以是流民,就是因爲他們無組織無紀律,或許方纔衝陣的時候會有一腔的血勇,但退卻的時候,他們卻也是無頭蒼蠅。
至於那些有組織有紀律的李、羅聯軍士兵們,不是被放在了陣後,就是已經是跑在了前面。
在某種意義上,是和劉備當年被曹操追擊的時候,那批“自願”跟隨他的平民百姓差不多,到最後,曹軍就是爲了這批被裹挾的平民百姓,纔沒有完全追上劉備。
李、羅聯軍放在後面的這些人,就是這類的存在,在衝陣的時候他們可以當作炮灰,在後退的時候,他們可以作爲阻礙。
只是這一次,李、羅聯軍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大了些。爲了和官兵的大戰,這些士兵都是儘可能地調用那些有戰鬥經驗的流民,這些人是流民軍中骨幹的來源。損失掉了。對將來地潛在發展損傷很大。
已經跑了一段地流民們疲憊而驚慌,而膠州營的騎兵一直是控制着速度,突然發力,直接就是追了上來。
已經是混亂起來流民步卒。若是在方纔,讓他們去衝擊膠州營的長矛方陣和火銃陣線,他們也會滿腔血勇的衝上去,可現在每個人都是想要跑,跑到隊伍地中間去。讓自己身後的人來對抗追擊的官軍騎兵。
勇氣。在冷兵器時代甚至是發展到熱兵器時代,一場戰鬥的決定因素仍然是戰士們的勇氣,現在,這些流民士卒地勇氣已經是消失殆盡,他們就從方纔瘋狂地虎狼,變成了現在待宰的豬羊。
騎兵們衝進那混亂的人羣之中的時候,很多手中拿着武器的流民甚至是沒有轉身,很多膠州營騎兵的第一刀甚至都劈空了。
馬匹衝得急,亂哄哄的人羣沒有來得及躲避。很多人直接就是被馬匹撞飛。這樣的衝擊,讓本就是混亂的隊伍變得地更沒法收拾。沒人想着回頭拿兵器抵抗,都是拼命地朝着前面鑽。
如果有攔住自己的人,推擠不動,再也顧不得這共患難地情誼,拿着自己的兵器對前面的同伴砍殺了下去,爲了活路,很多人什麼都不顧得了。
兩邊沒有地方可跑,完全是被淤塞住了,不管是左右,都是擁擠異常,身前是同伴,身後是官軍的騎兵。
本來還聽說那些官兵只是趕人不會殺人,只要是跑的快些,總歸是沒事,但今天這些官軍和那傳說大相徑庭,他們手中的刀劍劈砍,可一點也不留情。
湯二手中的馬刀向前伸着,有敵人出現在他臂展刀鋒所及的範圍之內,他就調整腰刀的方向,讓刀鋒在對方的脖子上抹一下。
他自己不需要花費什麼力氣,因爲馬匹的速度和人馬加起來的衝量足夠給敵人致命的傷害,他只需要控制着馬匹就可以。
但這種騎兵作戰的理想動作並不能持續多久,膠州營的馬隊甚至是出現了部分的混亂,原因就是前面的流民士卒太密集了,被官軍的騎兵衝鋒在後面一推,立刻是擁擠起來,被砍殺和逃散的流民空出的空間,根本跟不上騎兵前進的速度。
空出來的地方,立刻被後面的騎兵堆滿,前排的騎兵只是揚起手臂拼命的劈砍下去,前面倒下一批,騎兵只能是上前一步。
這些被騎兵砍殺的流民慘叫,臨死的反擊,可就是因爲擁擠和混亂,根本無法快些的逃走,同樣的,膠州營的騎兵們也是被這些流民阻擋住,根本無法前去追擊。
能跑的,都已經是跑掉了,李自成和羅汝才隊伍的核心也是騎馬的那批,早就是走的不見蹤影,而那些步卒,老底子和核心,除卻第一隊和第二隊敢死衝鋒的之外,也早就是調到了後面。
這時候也是雙腳撒歡,跑的遠了,以眼下河南亂成一團的局面,流民們跑散了不要緊,只要李自成的本隊還在,立起杆子就能重新收攏起來。
衝在前面的那些騎兵很快就停住了馬匹,因爲他們的馬刀都有些捲刃,手也已經砍得酸了,只能是讓後排的同伴上前。
每個人的馬匹和身前,都被鮮血染紅,鐵騎兵軍服和斗篷,已經被濺的星星點點,地方軍騎兵的黑衣,倒很難看到紅色,但是細看之下,好像變成了紫黑色,而不是純黑。即便是這樣,這些流民們還是擁擠在那裡,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散。
現在腦筋稍微轉動快些的人,都能想到爲什麼膠州營要把戰場選在這裡,這裡的地形的確是平坦無比,上萬人的大部隊可以展開。
但在渦水南北岸的平坦區域,也僅僅是能供這上萬人的部隊展開,雙方列陣對攻都是沒有問題,但是兩側都是溝壑丘陵,矮樹灌木,地形相對複雜些,要想向兩邊逃跑。在慌亂之中,就會擁擠和混亂。
大軍之戰,原本是面。可因爲戰場的選擇。雙方接觸的只能是線,相同長度的陣線,自然是膠州營地兵馬佔據上風。
“大帥,南岸二十四營。共戰死四百二十一人,輕重傷三百人,所斬殺流賊,各營粗略輕點了一下,一共七千左右。”
一名親兵恭謹的開口稟報說道。王海在身後驚呼了一聲。李孟回頭,王海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大帥,沒想到咱們地兄弟們死傷居然這麼大!”
這和李孟所想地完全不同,他還以爲王海驚訝殺敵這麼多,沒想到是驚訝自己軍隊死的人這麼多,這才死了多少人,一時間李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何時自家的軍將們居然有了這樣的自大之心。李孟微笑着開口問道:
“小海,若是光用火器。你覺得咱們能打掉流賊多少人。”
王海剛要出聲回答。想了想卻反應過來,有些訕訕地說道:
“也就是第一波的衝鋒。這次流賊們用的是家底先衝,不會像炮灰那麼一直死命的向前衝,怕是第一輪火銃打完,這些人就應該是收住了勢頭,跟咱們對耗了。”
李孟又是笑着問了一句:
“能殺多少人呢?”
王海對這個早有估計,稍微一琢磨就開口說道:
“差不多能有一千多流賊被打掉吧,其他的人怕是夠不着。”
“死掉四百二十人,傷三百人,殺掉敵人地骨幹精銳七千餘,這一仗打得值得,小海,爲將者固然要體恤下屬兵士,但在臨戰之時,一切都應以大局爲先,勝利,膠州營地勝利,纔是你要考慮的最重要事情。”
這話說的嚴肅起來,已經是帶着點教訓的味道,王海凜然的傾聽,李孟點點頭,今後大戰還有許多,一味的依賴火器,敵人也不會殺殺的向上撞,只有肉搏廝殺,對方纔會感覺自己也有取勝的機會。
可是這樣的戰鬥,在膠州營地方陣、訓練和裝備面前,還是膠州營地勝面爲大,當然,這樣的戰鬥,必然會出現比遠距離地交戰更大的傷亡,同樣的,代價增大,獲得的收益和勝利也是加大。
火器戰在野戰中傷到對方的皮毛,而肉搏卻可以殺傷對方的元氣,最起碼,在這個時代是這樣的。
甚至直到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的中期,戰場上的刺刀衝鋒和肉搏,仍然是決勝的重要手段,那時候的火器已經完備異常了,更不要說現在。
膠州營有個很好的傳統,將領們對士兵非常愛護,所謂的愛兵如子也就不過如此,但這種愛護卻有着像不敢打肉搏戰,打死戰的方向發展,溺愛自己的孩子等於是害他,這種過份依賴火器不願去肉搏的心態,豈不是就是大明軍隊面對敵人亂放火器的,敵人衝近全軍大潰的毛病,最起碼也是有了苗頭。
士兵們是人,但對於將領來說,他們是將領手中的工具和刀劍,是爲他們取得勝利的,必須要敢,要捨得付出傷亡,只有這樣做,纔是一名合格的軍將。
這道理的確是冷血殘酷了些,不過在戰場上,是沒有什麼溫情可言的,因爲這是戰爭,你死我活的戰爭。
李孟這番話說完,王海和周圍的親兵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們是將來的後備軍官,李孟所說的問題,他們遲早都要面對。
當然,話也是點到爲止,不能說的太深,李孟轉頭詢問一名一直是低頭不出聲的親兵說道:
“你數到多少了?”
那名親兵一愣,然後擡頭開口說道:
“四千六百一十。”
李孟拿起千里鏡看了看已經有些遠的陣線,騎兵們已經是有足夠的空間縱橫奔跑了,這些留在後面的流民也是成功的實現了阻截官軍追擊的命運,真正的主力和跑得快的人,已經是跑出了這片“狹長”的地帶。
如果騎兵再追擊,會有戰果,但已經是意義不大。
的確殺地足夠多了,李孟眯着眼睛看前面除卻煙塵之外,差不多已經是安靜下來的戰場,只有些傷馬的嘶鳴之聲。深吸了一口氣,硝煙和血腥摻雜在一起地味道,不知道有什麼先天地因子存在。李孟發現自己對這個味道十分的喜歡。
或許自己喜歡戰爭也不一定。放下千里鏡,李孟揚聲下令道:
“傳我將令,馬隊收兵,歸德士紳所帶民壯搬運屍體。打掃戰場,步卒南岸就地紮營休養,嚴加戒備。”
他一說下令,立刻是幾名親兵上前,聽到李孟吩咐的命令之後。這些傳令兵各自負責一個方向。彼此交流協調下,紛紛騎馬跑向傳令的目地。
李孟自言自語的說道:
“也殺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這教訓應該是足夠。”在這坡頂上,在不適合馬匹停駐的地方,幾十名歸德府各地過來的土豪鄉紳也顧不上什麼身份體面,就那麼站在石頭上,或者是找個落腳的地方,看着南岸地大戰。
從開始到李孟下令收兵,幾乎所有地人都是傻眼。有站在石頭上的人。雙腿發軟滑到下面的,還有看着看着就癱倒在那裡的。
這完全是他們預想之外的戰爭。李闖和曹操的兵馬的確是兇悍,那樣程度的攻擊,別說自家的寨子,就連自家居住地方地縣城都未必擋得住這樣地兵馬攻城。
但山東兵馬錶現的戰力更加地讓人不可思議,方陣如城,步步向前,騎兵如龍,橫行戰場,這是他們想象之外的軍隊。
河南北邊東邊這些府縣的土豪鄉紳,有的人心思是向着開封城,有的還和李、羅聯軍裡面的頭目勾勾搭搭,大家都想,這山東兵馬不過是個外來戶,早晚要回山東,還是交好本地這些勢力纔是正事。
凡是來到這戰場,看到這戰鬥的士紳地主們都是慶幸,自己來對了,這樣的大帥,這樣的軍隊,如果不去跟隨,那真是腦子壞掉了,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南岸那驚心動魄的戰鬥漸漸平靜,這些地主土豪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勁來,就聽到有親兵過來招呼他們去打掃戰場。一聽這個,人人大喜,打掃戰場,戰場上的屍體和馬匹,多少都是有些油水可以撈取,這山東兵馬真夠意思。
有那性子急的,跌跌撞撞的從亂石中跑到山下,準備召集自己的人馬,誰想到才跑了幾步,就看到自己的同伴,連滾帶爬的到了山東總兵李孟的跟前,就在那馬前直接跪下,碰碰幾個響頭磕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說道:
“恭賀大帥獲此大勝,封爵獲侯,指日可待,這大戰,小人什麼都沒有做,大帥卻有這樣的慈悲恩賞,小人實在是惶恐感激,若是今後有用到小人的地方,小人和小人全家,甘願肝腦塗地,做牛做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那跑出十幾步的,回頭一看自己同伴的舉動,禁不住心中暗罵自己糊塗,心想戰場上那些死人的財物算什麼,能跟這位大帥搞好關係,將來是一輩子甚至是幾輩子的富貴榮華。不過這種事情是分先後的。
那先去磕頭賣好的,自然比這急忙忙跑回來的要有印象分,沒過一會,在李孟的馬前已經是跪了一地的河南土豪地主,諛詞如涌,而且這些土豪地主還真有不少讀過幾本書,這拍馬屁的言辭還掉文。
李孟在馬上雖然是滿臉笑意,可心裡的確是有些煩躁,在坡頂北面的那些地主武裝的民壯和家丁,戰戰兢兢的盯着這邊,心想自家老爺到底是幹了什麼得罪大帥的事情,居然要這麼連連磕頭。
“各位鄉老,今日和流賊大戰一場,斬首兩千餘,實在是大勝,若沒有各位鄉老的幫忙,怎麼會有如此的大捷,本將定要把各位的勞苦稟報聖上,一併的嘉獎。”
“斬首兩千餘”,不算騎兵砍得,就是長矛陣列這邊死的都不止了,有那跪在後面的禁不住擡頭開口說道:
“大帥,不止吧,今日殺敵我看怎麼也得幾萬……”
“哦?”
李孟在馬上笑着看了過去,李孟的笑容和藹異常。可那名冒失說話的豪強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胳膊一軟,整個人都差點趴到地上。連忙沒口子的說道:
“小人眼花。小人眼花,方纔擡頭仔細看了眼,也就是兩千多,也就是兩千多。”
跪在這裡地這些地主土豪都是在心裡犯糊塗。心想那左良玉、賀人龍就算是一個流賊沒殺,還要去砍些平民的首級報功,怎麼這位大帥卻不願意多報功勞?
有那心機深沉的,在那裡嘖嘖暗歎,這山東武將果然是懂得藏拙。當年督師盧象升報個大捷。也纔是斬首一千一百餘,那還是幾省總兵地合力,今日這山東總兵一省兵馬就殺地這般天昏地暗,要是說出去,豈不是太過駭人聽聞。
“兩千餘首級,諸位也是有功勞的,不過本將是山東的武官,即便是在這河南要保舉有功之人,也只有兩個額度。”
這話一說。下面殷勤磕頭示好的地主鄉紳們頓時是一陣泄氣。帶着人馬,自備糧草來這裡幹什麼。不就是想拼命賺個富貴嗎,可拼命地機會沒有,這富貴官身怎麼也這麼少,聽說那賈大山和兩個弟弟,都是在跟着押運糧草,自己這邊哪能和對方比,不用說,這兩個額度就要落在賈家身上了。
下面的地主武裝頭目雖然是低着頭,但也有幾個藏不住事情的莽撞人,不住的擡頭看,那神色都是落在李孟的眼中,自然是看得明白,他暗笑了一聲,又是繼續說道:
“這河南地官位雖然就有兩個,但本將地麾下把總,千總的位置還是有的,賈守備雖然是柘城的守備,不過卻是我山東總兵的屬下,他在這歸德府一地,也有些勢單力薄,諸位鄉老,可願意來幫忙啊!”
衆人先是愣了愣,接着不知道誰帶了頭,碰碰的磕起頭來,口中一疊聲的亂嚷:
“多謝大帥恩典,多謝大帥恩典。”
山東那可是太平地方,就這歸德府眼下也比河南大部分的府縣要強出許多,雖說本鄉本土難離,可能去個好地方做官,這等好事誰不願意,而且大家也想得明白,既然這李大帥能進歸德府,誰知道今後能不能進自己家的所在呢!
而且看着李大帥也不是那種恃強凌弱地蠻橫人,這幾天跟着來地地主武裝都是見到了膠州營的作風,給養充足,軍紀森嚴。從不去附近擄掠,而且還約束着不讓他們地部下去做壞事,因爲一點小錯已經砍了幾十個民壯的腦袋。
這樣的作風,雖然是讓人害怕,可也讓人放心,最起碼不會吞併或者是火併他們,大家是按規矩辦事的。
在這坡頂把話說透說完,李孟領着親兵營一同去往渦水的南岸,那些地主鄉紳們從地上站起來,各個是面有喜色,來這裡的目的實現了,在這亂世亂局之中,總算是有方勢力答應收留自己這樣的小角色,而且這勢力還頗爲的讓人放心。
還沒有等他們想着,已經有親兵過來催促,讓他們快些領着人去收拾屍體,雖然已經是中秋之後,但白日裡面的天氣頗爲的炎熱,那些戰死者的屍體如果不盡快的掩埋焚燒,恐怕馬上就要有疫病。
這麼一催促,這些人興高采烈的去招呼自己的手下,戰場上還有筆小財可以發,去晚了,可就拿不到了。
李孟帶着部隊來到南岸,步兵隊已經是開始原地的休整,沒有參戰的那些方隊或者是上前警戒,或者是進行收尾的工作。
膠州營自己戰士的屍體,是由他們自己的戰友來收拾的,這點死傷,和麪前那些流民士卒的死傷來說,實在是算不上什麼。
這種對比,膠州營的戰士的悲傷,倒也沒有那麼強烈了,而且在膠州營的訓練之中,每時每刻都是被灌輸一個信念,作爲戰士,你們隨時有可能死在戰場上,死在戰鬥之中,但你們爲了李大帥戰死,爲了保護你們自己的家人戰死,爲了保護自己這來之不易的生活戰死。這是光榮的。
那些已經是頗爲疲憊的士兵們,看見李孟騎馬前來,又都是強打着精神站起。李孟連忙的揮手下壓。開口說道:
“作戰辛苦,不必拘禮,都坐下休息。”
士兵們看見自家大帥如此的表現,都是感動不已。儘管李孟是不許,可他們還是站起來左拳平胸,在戰場上行了軍禮。
李孟騎馬看了一段,卻發現前面有人嚎啕大哭,禁不住停下馬。邊上營隊地千總看見李孟停下。還以爲那哭聲讓自家大帥不快,連忙上前自責的說道:
“大帥,下官管教不嚴,讓下面的士兵戰場失態,這就去說他!”
李孟止住了他,詢問那嚎哭地士兵,到底是爲什麼,想必是戰友身亡,但整個軍隊都是表現地頗爲剋制。這人爲何這樣的悲痛。
那千總知道具體的情況。低聲的說道“是王家兄弟兩個,屯田戶出身……”
李孟嘆了口氣。翻身下馬,緩步地走到了停放屍體的所在,一名長矛兵跪在地上,望着前面一具屍體嚎啕大哭,李孟已經是知道了這名喚作王三的士兵的情況,算算軍功,這名弟弟已經可以退伍回家,並且成爲有田地的榮民(退伍兵身份地平民)。
走到跟前,那名千總剛要招呼,李孟搖搖手,到那王三地身邊彎下腰來,拍拍王三的肩膀,王三回頭一看,想要翻身磕頭,李孟一手托住,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等大軍回到山東,你就可以退伍了,有什麼打算嗎?本帥可以幫你……。靈山商行?港口?鹽丁?你願意去哪個地方?”
這幾個地方是膠州營老兵退伍之後最願意前往的去處,收入豐厚,並且還有擔任地方以及田莊中小吏的機會。
王三呆呆的看着自己兄長的屍體,用手抹了一把眼淚,堅定的擡起頭,開口對李孟說道:
“大帥,小的不想回去了,小的只想跟着大帥打仗,殺光流賊……”
在田見秀、郝搖旗驅使流民填河地當天晚上,李自成地侄子李過和義子李雙喜,帶領三千輕騎,從大營連夜出發,對羅汝才部聲稱是有急事回返南陽的大寨,而實際上卻是從渦水地上游進入雎陽衛。
在雎陽衛的駐守範圍沿着惠濟河向南疾走,惠濟河和柘城縣的交界處,就是賈大山賈家在柘城的莊園,也是膠州營的糧倉所在。
賈家的莊園戒備森嚴,幾乎是賈家能夠動用的力量都給動用了起來,還有田莊的莊丁已經膠州營兩個營的正規軍。
這樣的嚴陣以待,可不是他們三千輕騎能夠吃的下來的,他們沒敢耽擱,直接是去往歸德府城和柘城縣的官道和水路上。
這是從黃河向賈家莊園輸送糧草的必經之路,也就是所謂的糧道,但水路的船隻他們無可奈何。
陸路上倒是有運糧的車馬,可是他們這騎兵一靠前,這些車馬遠遠的圍成了一圈,押運糧草的膠州營士兵拿着長矛和火銃就是上了大車,以車爲城,據城而戰,這又是歸德府腹地,只要是一開始不被攻破,援兵馬上就會涌來。
李雙喜和李過的輕騎,根本是無可奈何,反倒是又被聚集殲滅的危險,結果第二天李過一個人打着白旗,來到了賈家莊園的外面,說是有急信要送給山東總兵李大帥。
收到信的留守軍官不敢怠慢,急忙的把信派快馬送到了戰場上,信的內容很簡單,李自成說此次背盟前來,完全是羅汝才的蠱惑,闖營很快就會撤離,還望李將軍手下留情,只是這次李孟沒有相信。
大砍大殺一通之後,才放他們離開,不過沒有追擊,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崇禎十四年九月,山東總兵李孟在河南歸德府柘城西北大破李自成、羅汝才聯軍,斬首近五萬,李、羅聯軍潰退百五十里,不敢輕出。
但在官方記載中,山東總兵李孟與流賊大戰五日,斬首不過兩千餘,敵稍退,然李孟上報大捷,朝中諸臣、天下士人共嗤笑譏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