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鬼地方”四個字蘇青墨終究沒有忍心說出口,只因她看到少年臉上的笑容有多苦澀。
不顧蘇青墨的提醒,他終於還是掙扎着坐了起來。晶亮的眸子越過蘇青墨的肩膀投向那破損的窗戶紙,最後落在那條空曠的街道上。
“其實也不怪陛下會做此抉擇,畢竟從那一天開始,我們這些人……已經不能被稱之爲人了。”
“這話從何說起?”門外的顧暖聽着一驚,當即往後退了退。
“那時候你們纔剛剛離開……”少年緩緩說着。
蘇青墨因爲心繫月曉,所以連招呼都沒打,就這樣與衆人一起離開了擎南,卻留下了一堆爛攤子給南帝收拾。
南帝本來還覺得頭疼,不過想想是他們幫忙除掉了況盛跟葉家這兩顆毒瘤,所以也沒有計較,吩咐下去重建城中被損毀的房屋,另一邊則是安置災民。
可真當上手以後人們才發現事情難在哪裡,房屋倒是好建,道路倒是好鋪,唯有那些受傷的災民,明明全都是正值壯年,卻偏生成了七老八十的模樣,躺在地上呻吟不斷,彷彿一動連骨頭都能碎了似的。
南帝覺得這些人畢竟是自己的子民,他也不能像是葉宇那老傢伙似的視人命如草芥,所以便圈了一個僻靜的城北給他們居住,一應生活用品全都由他來提供,甚至還從宮中調去了宮女、太監以及守衛。
前者是伺候他們,後者則是爲了保護衆人。
就這樣,一開始大家相安無事,雖然那些伺候慣了貴人的宮女和太監們心有不滿,但好歹都是一國子民,看到他們變成這樣,自己也會心有餘悸,所以相處起來倒也沒太多麻煩。
“可三天之後,事情忽然就變了……”少年說着,突然痛苦地低下了頭。
原本瘦骨嶙峋的老傢伙們在一個夜晚突然全都變了身,不僅有力氣四處行走,更有能力去跟正在壯年的侍衛們抗爭。
就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雖然是年老的模樣,但身
體裡已經灌注了新的靈魂,而且,還是惡魔的靈魂。
“所有的老傢伙全都聚在一起,力大無比,哀嚎漫天,就像是一句句行屍走肉,卻偏生力大無窮。”
一開始的時候那些侍衛和宮女太監還心有不忍,一直大聲嚇退他們也不敢上前動粗。
直到貼着近一點的幾個宮女在順便被那羣人撕碎,鮮血溢出,就像是點燃在隱藏着的炸彈一下,那些老傢伙們的情緒更加高漲。
在鮮血的沐浴下,他們步步逼近,眼看就要離開城北,侍衛們終於沒有辦法出了手,卻不知這只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我從來……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那樣的場景,所有人都沒了意識,一個個全都殺紅了眼。乾淨的青石小路上全都是血,鮮紅的血,幾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哀嚎聲,痛哭聲,呼救聲,所有的聲音齊齊響徹在半夜,最終成爲一曲幽冥之音,指引着世間萬惡之物齊聚在此。
老傢伙們早就沒了爲人的意識,只知道不斷的吸取鮮血。而那些留存着人的意識的侍衛們此刻也只知道機械地揮動手中兵器,直到精疲力竭,直到自己也被吞噬。
“那一天死了好多人,老傢伙們有,侍衛、宮女和太監也有,滿目所見皆是一片血紅,直到宮裡聽到了消息派人趕到的時候,現場早就已經成了一片血池,腥臭的氣息漫天,活着的,所剩無幾。”
少年的描寫,幾乎可以讓人身臨其境。蘇青墨雖然經歷過不少類似的場景,但此刻還是從腳底冷到了心裡。
有些無措地不知該如何安慰,最後她只能伸手輕撫少年的頭頂,柔聲道:“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不……不,貴人你不懂,有些事一旦開始就再也過不去了。陛下後來覺得是不是我們感染了什麼不好的東西纔會變成那樣,所以他很快又派了很多醫士替我們看病,但那些醫士都是文人,早在聽說過當日的情景後一個個都嚇得不輕,又怎麼會踏踏實實給我們看病?”
“所以後來……後來他們只能說是無解,陛下難爲,最後是二皇子站出來,要求將我們沉入城底,自生自滅……”
蘇青墨萬萬沒想到事情最後還是跟況南有關,她眉頭緊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其實……我不怪陛下跟二殿下,畢竟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城裡面健全的人還有那麼多,實在沒必要爲了我們這些妖怪而犧牲更多人的性命。”少年說着緩緩低下頭,神情越發痛苦,“可是……可是我還沒有活夠啊,我還有很多事沒做,我還不想死啊……”
低沉的訴說,宛若一道傷疤就這樣赤裸裸展現在蘇青墨面前。
她心裡面難受得緊,卻着實不知該如何安慰。
從古至今,但凡涉及到戰爭,最後受傷的都只會是無辜百姓。他們有的流離失所沒了家園,他們有的命喪黃泉與親人陰陽兩隔,當朝者處理事情的決斷促使了他們悲慘的命運,可活在這亂世,這樣的結局有時是顯而易見。
沒有權力,沒有能力,沒有價值,歷史的洪荒只能將他們淹沒,最終塵歸塵,土歸土,新的朝代開始,一切,周而復始不會停歇。
“那個……我能不能說一句話?”這時,一直杵在門邊的顧暖突然開口,小心地試探道。
蘇青墨與少年同時側目看去,就見她一臉猶豫着,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我說句不好聽的,既然你們最後都會死,二殿下跟陛下爲什麼不直接將你們處死,而是要費盡心思把你們留在這個地方?地底城,我在擎南呆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地方,這裡跟上面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差別,但也不像是一朝一夕就能建出來的吧?”
顧暖的疑問正是蘇青墨心中所想,她慢慢看向少年,就見少年也是一臉懵懂地望着自己。
“我……我也不知道,二殿下每個月還派人來給我們送些吃喝的東西,我總覺得他這像是……”
“豢養。”蘇青墨平靜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