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在麻布袋上趴了一天,晚上睡下來,鄭成有力氣,把麻布袋在艙角硬擠出一個小小空當,只夠澄心這樣瘦小的人坐進去睡,鄭成就擋在她外面趴着睡。
睡到半夜,突然聽到外面有響動,有人高聲在喊:“京裡銀匠陳家找親戚,驚擾各位莫怪……這是銀匠陳家找親戚……”對面睡着的鄉下人動一動,醒過來出去聽過說給這艙里人聽:“京裡哪一家在找親戚,說是陳家,”
被圍在鄭成身後的澄心,心裡突然希冀,推一推鄭成後背低聲道:“成叔,香稚家裡就姓陳。”鄭成伸過一隻手在背後擺一擺,讓澄心不要說話。再聽一時外面喧鬧,鄭成起來道:“我也看看熱鬧去,你別出來。”
走出來看外面燈火通明,碼頭上泊的船大部分都被驚醒。一艘中等大小的快船停在水中,上面燈籠高打,下面是七、八個家人大聲呼喊着話,家人身後一個小姑娘正在跺腳,很是不耐煩的說着什麼。燈火照在她面上,一副好膚色,瓊鼻杏眼,正是常和找澄心玩的陳香稚。
別的船上已經有怨言:“夜裡不睡覺,是你親戚早就出來了。”也有人探出頭來對着喊:“滾…….大爺在睡覺!”
家人根本不理不睬,繼續大聲喊着話。身後香稚小姑娘跺腳過,再沿着船走四下裡看:“快找快找,我得找到她才行!”
鄭成回到船艙裡,澄心坐着一臉興奮,強壓抑着自己等鄭成到身邊才低聲道:“是香稚,我聽到了是她。”鄭成猶豫一下,低聲道:“可靠嗎?”澄心用力點點頭,小臉兒喜氣盈盈:“可靠!”
外面突然沒了喊聲,澄心一下子急了,豎起耳朵再聽沒有,有些悵然若失:“她這就走了?”我在這裡呢。鄭成側耳聽過道:“我看看去,你還是別出來。”澄心心癢難搔,很想出去看看,不過她此行肩負重任,臨行前母親交待再交待,奶媽走時叮囑再叮囑,澄心很聽鄭成的話。
鄭成再出來看,發現陳家不僅沒有走,而且划着三四輛小快船到處上船看。剛纔是喊話把人弄醒,現在是一艘船一艘船地尋找。遇到罵人的,縮着脖子陪個禮兒,嘻笑着塞過一錠銀子去,但是也得問明白才走:“我家的親戚,小呢,這麼點兒大,鬧彆扭出了門,我們姑娘奉老爺夫人之命來找她。”再看大船上,陳香稚瞪着眼睛隨着家人到處看,是不把澄心找出來就不罷休的表情。
這個嬌縱任性的小孩子!鄭成心裡這樣想着,我帶着小姑娘出門,是隱密的事情,被她這樣一弄,全然不想我們此行怎麼辦!看着快船一一尋找着,隔壁船上有一個和澄心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被他們推到船頭去,高打了燈籠請陳香稚看了兩眼不是,塞一錠銀子放過去。
鄭成惱火得不行,他一向跟着鄭大人辦事。澄心姑娘和誰玩,品性又好不好,那是奶媽丫頭上心的事情,鄭成沒有想到陳小姑娘是這樣的脾性,要什麼不到手決不罷休。眼看着今晚躲不過去,鄭成摸摸腰間,那裡捆着三截棍。再走到船艙裡,低聲清晰地再問澄心:“真的可靠?”
“嗯!”澄心用力點點頭,脣角邊是溫暖的笑容。香稚來找我呢,她追了一天來給我送行。想到這裡,澄心笑靨如花。這笑容讓鄭成嘆氣,自老爺下獄,小姑娘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他提起一旁的包袱,拉着澄心的手出來:“咱們去看看。”
一走到船頭,香稚象是心有靈犀看過來,立即伏在船頭上歡聲道:“澄……”突然想了起來不喊,只歡快地道:“是我呀,快來坐我的船,你走親戚是不是?我送你一程。”澄心興奮地揮着手,只會不停地點頭說:“嗯,嗯!”
被吵醒的人都可以鬆口氣,看着小划子過來把這兩個人接走。鄭成對着離開的船看看,這船錢白費了。現在不是以前,現在是計較着花錢的時候。就是路上吃的,也是買了一兜子燒餅,怕小姑娘吃不下去,多買了幾十文錢的肉菜給她夾着吃,鄭成自己一口兒也不吃。
來到陳家的大船上,一上船,香稚和澄心就緊緊抱在一起。香稚哭了:“我走姑媽家了,回來聽說你家的事情,京裡京外找了兩天才找到。我去的時候聽伯母說你坐船走親戚,我趕着來給你送盤纏的。”說過,就鬆開澄心催着人快拿上來,她是個急性子等不得,一着急就象剛纔那樣跺着小腳催:“快把咱們的東西拿來,”等不及人去拿來,又喝命:“快開船,我要送一程。”話都說完了,纔想起來問澄心:“你們往哪裡去?”
澄心淚流滿面和她手拉着手,哽咽着指一個方向:“往哪邊兒走就成,”回身問鄭成:“成大叔是吧?”鄭成點過頭,香稚小姑娘迫不及待又跺腳讓人:“開船,開船,早些兒送到!”澄心也纔想起來問:“你,方不方便?爲着找我出來多久了,家裡伯父伯母牽不牽掛?你早回家去的纔好。”
香稚聽過立即臉一掛拉,不悅地道:“我一心送你,你倒攆我?”和以前一樣,只要意見相左,就有一個人先一掛拉臉,另外一個人不吃這一套,立馬就要吵起來。這一次澄心沒有跟着翻臉,她帶淚微笑道:“我感激你呢,現在只有你肯這樣對我,我願意和你多呆一會兒,怎麼會攆你?”
“現在只有我肯這樣對你?那以前還有誰?”香稚還是以前個性,澄心說錯一句話,她就不依不饒地跟上來。此時的澄心不再是以前的澄心,家裡遭難,這短短時日裡,她長大許多。香稚這樣尋找自己全是爲着友情,她只微笑着看她。
香稚說過就後悔,適時的收住話,對着澄心的小男孩兒打扮看看,正在說一句:“爽利。”家人捧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送上來:“姑娘,這是咱們送的。”
“對了對了,你拿着這個路上用。”香稚說過,又淚流下來。澄心一身粗布衣服,鄭成手中包裹看着也無多東西,香稚泣道:“是我來晚了。”澄心淚眼汪汪:“不晚,一點兒也不晚。”
家人把包裹捧給鄭成:“我們姑娘讓送銀五百兩。”鄭成這纔有些感動,覺得澄心姑娘說話不錯,剛纔他一直面無表情,心裡不喜歡的很。
友情如斯,澄心心情大爽,一隻手抹着眼淚,仰起臉兒對鄭成道:“成大叔,我說得沒錯吧。”鄭成趕快道:“姑娘說話,句句在理兒。”香稚一聽不幹了,臉上淚水沒幹就爭上來:“那我呢,難道我說話不在理兒?”
鄭成噎了一下,敢情這位姑娘,是這樣的一個小脾氣。樂於助人,友情慷慨,但是心眼兒小小,句句計較樣樣要爭。
當晚就歇在陳家的這船上,香稚和澄心抵足而眠,聽澄心一一告訴她:“……鄭大叔買了乾燒餅,好吃呢就是幹,不過慢慢嚼也有味道。船上方便不便,只是不敢多吃多喝水。等我回來,咱們去吃新鮮出爐的燒餅,我請你。”
香稚就算再不穩重,也聽得要淚水流。她裝着翻身牀前拿茶水喝,把臉上淚花拭去。聽身後澄心低聲又道:“你送我許多銀子,真是多謝了,以後我一定還你。”香稚姑娘急急放下茶碗,回身大怒:“我是要你還才送的嗎!”這兩位,又要開始了!
“你別生氣,我知道你不會。我想求你一件事,”澄心安撫過香稚再求她,香稚又急上了:“快說!”澄心一笑:“這銀子不少,請你幫我送些給我母親,讓她給我父親備辦飯食。”香稚一聽就搖頭晃腦頗有得色:“這還要你說!你當我是作什麼的!告訴你吧,伯母那裡,我也送去五百兩,伯父那裡飯食,以後我讓人不錯點兒送去。要是我母親不讓,我就哭給她看!”澄心正感動着,香稚又低聲道:“不過我的私房錢,可全沒了。母親只答應我送一百兩,這多出來的,全是我的私房錢呀。”
澄心別無他話,只是張開臂膀,兩個小姑娘緊緊抱了一下分開,臉上都有笑容。
鑑於陳香稚小姑娘在外面,已經跑了一天一夜還多,再不回去家人不好交待。第二天一早,家人對着鄭成解釋過,鄭成也很明白,帶着澄心上午下了船。在岸上香稚和澄心灑淚而別,香稚坐船回去,澄心隨着鄭成,踏上尋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