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外邊早已來了很多很多人,千洄怎麼也想不明白,溫琅爲何能一臉冰寒之色地在這裡,他在這裡又爲什麼不下去看看師父,還帶着人來抓傅問漁,傅問漁做了什麼,會讓溫琅如此憤怒難當,拳頭都握得要斷骨一般,咯吱作響。
然後傅問漁從墓室裡走出來,寒風颳過,吹落了她的斗篷,吹起了她一頭髮長,揚揚灑灑地與大雪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哪裡是發,哪些是雪。
她看到溫琅面色冰寒站在不遠處,只是笑了笑,早知會有這麼一天的,一直等着這一天,千攔萬阻擋到了今日,傅問漁很知足了。
“傅小姐,這怎麼回事啊?”千洄推着輪椅擋在傅問漁前面,以前溫琅不管對傅問漁有多少無奈,都不會有這樣冷得恨不得殺了傅問漁的神色,他看着傅問漁,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不,像是看着一個仇人。
傅問漁推着千洄到一邊,拍了拍她肩頭的雪,握住她越來越像一雙玉手一般的雙手,笑聲道:“你剛纔不是說我有一劫嗎?這就是我的劫,我在應劫而已,不要擔心。”
“不是啊,可是溫琅……可是你們……他不該這樣啊。”千洄不好說,溫琅不是喜歡你嗎傅小姐?他很喜歡你,所以他怎麼可能要殺你,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在這裡好好陪着沈清讓,哪裡也不要去,已經守了這麼久了,要一直守到他出陣爲止,你能答應我嗎?”傅問漁握緊了千洄的雙手,用力地說道。
“我當然能,我哪裡也不會去的,不過你這什麼情況你還是沒說啊。”千洄急道。
“能守到最後就好,你答應我了啊,不可以反悔。”
“你到底要做什麼?”
傅問漁不答話,只是直起了身子,不管她身上穿多少衣服,都掩不去她越來越瘦弱的身形,她走在風雪裡,一頭白髮飛揚,整個人都像是一片雪花,隨時會被大風捲走一般。
她走到溫琅跟前,眉眼輕笑地望着溫琅,他眼中的情緒是傅問漁從未見過的,有憎,有恨,有厭,有怒,有掙扎,有無奈,有絕望,有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的確不知該拿傅問漁如何是好。
他只能壓着所有的情緒,冰寒着一張臉,對身後的侍衛厲喝一聲:“將皇后拿下,禁足宮中!”
“什麼?”千洄以爲自己聽錯了,低呼一聲,卻眼睜睜看着傅問漁被兩人拿下,制住了她雙手將她扭送上馬車,搖搖晃晃的身子像是隨時會被折斷,溫琅他是認真的,傅問漁都已經這樣了,溫琅怎麼還能這樣對她?他瘋了嗎?狼心狗肺嗎?
千洄剛要說話,整個皇陵裡迴盪起沈清讓的聲音,那樣清雅肅正,慈悲憐憫的聲音,他說:“溫琅,你若膽敢傷她半分,我便立刻離開此陣,你祈國必在一夜間覆滅。”
所有人動作都定住,不知這聲音從何處傳來,溫琅回頭看着那間墓穴,眼裡的情緒複雜得不知該用何種言語來形容,沈清讓爲什麼在這裡守陣,溫琅他是知道的,他竟然爲了傅問漁,用離開此陣作爲要挾!
傅問漁知道,其實墓室外面的人說話,是傳不進墓室的,畢竟那墓室修在地底,牆又很厚,根本是兩個世界,沈清讓卻依然說得出這句話,只能說明,他對一切都知道,傅問漁
所做的一切事情,他都看在眼裡,連千洄都看得出傅問漁有劫,就不要提沈清讓了,哪裡瞞得過他?
所以啊,剛剛跟他說那麼多話,假裝開心假裝什麼事都沒有,他都是知道的,他只是配合着自己說笑話,配合着不讓自己擔心,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啊。
傅問漁坐在馬車裡,低頭苦笑,爲什麼想瞞些事情總是這麼的難,他不知道多好,就不會爲自己操心,不會說出那樣任性的話來,自己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馬車前行,溫琅沒有對沈清讓的話給出迴應,但是他的確在那一刻去掉了殺傅問漁的心,雖然,他之前也就沒有徹底下定過決心要對傅問漁如何,但是沈清讓的話令他可以心安理得不再對傅問漁動手,就像是有了一個最強大,最適宜的藉口。
溫琅其實找了傅問漁很久,所有她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他都去找了,順帶着還大肆搜捕蛛網的人,卻發現連花璇都不見了,他便知道,傅問漁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那麼她最後一個要見的人必是沈清讓,於是溫琅率人趕去皇陵,見到千洄輪椅邊上的食盒,便知,傅問漁果真來見沈清讓了。
他等了很久,不下去當着沈清讓的面對傅問漁動手,是他對傅問漁最後的尊重,一直等到她出來,可你看她神色多麼的淡然,眉間眼角連半點情緒也不起,好像今日來這裡只是來看一場風雪,並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自己,對不起祈國的事。
她何以能冷靜冷血至此?自己哪裡有半分對不住她?她爲什麼要這樣陷害自己?
一路無話,溫琅騎在馬上,傅問漁在馬車裡,就這樣沉默地駛向皇宮,倒也是古怪,一直睡不好的傅問漁,在這馬車上卻好睡了一覺,安睡中都無夢,沉沉入睡,到了皇宮馬車停下來她才醒來。
下人打開馬車門,溫琅一把抓住傅問漁,連拖帶拉地將傅問漁拽回她的別院,傅問漁四望了一下,真好,花璇沒有回來,不在這裡的人都是安全的。
她被溫琅扔到了地毯上,重重摔倒,撞得她有些發疼,額頭還碰到了桌腿,撞破了些皮淤青了一塊又滲出些血絲,傅問漁不發一聲,不哭不喊不言不語,只拿掌心揉了揉額頭。
溫琅扔了一堆奏摺在傅問漁身上:“這是你讓蛛網截下來的摺子,是嗎!”
傅問漁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啓奏溫琅民間通貨膨脹經濟崩盤的摺子,所以她應得也快:“是。”
“還有這,這是你逼着欒二千簽下的欠條,我祈國欠豐國朝庭七百萬兩白銀,還必須都用銅錢還債,是嗎?”
“是。”
“立下此借條之後,你又讓流七月立刻着手把我祈國所有的銅幣都買走,甚至連銅礦也不放過,你買空了整個祈國銅幣之後,立刻派流七月來向祈國討債,我祈國便是傾國之力,也還不上,是嗎?”
“是。”
“爲什麼不反駁我!”溫琅勃然大怒,死死扣住承認所有事情,卻沒有什麼表情的傅問漁這張臉:“爲什麼不說不是,爲什麼?你不是能言善辯嗎?不是巧舌如簧嗎?來反駁我啊,來告訴我,這一切不是你做的,你甚至可以說成是方景城搗鬼,傅問漁,說,這一切不是你做的,說啊!”
“只要你說,我就信你,傅問漁,說出
來,說這一切與你無關,說你不知情,說不是你要把祈國做空,要把祈國逼入必死之境,你說出來我就相信你,傅問漁,告訴我,不是你。”溫琅眼中分不清是恨是愛,他處在崩潰的邊緣。
可是傅問漁多狠啊,她只是在溫琅的掌心裡點點頭:“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策劃的,沈清讓最初跟我說這場雪會下到三月的時候,我就在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所謂的裁軍取糧是我給你們設的陷阱,讓你們可以減少士兵數量,也爲我拖延一部分時間讓我可以準備購糧之事,更是爲了探底,你們連大軍的糧食都可以取出來給百姓,說明被逼到沒有辦法的份上了,那麼我尋來了糧食,你們必不會太過計較這糧食來何處,畢竟只要能救人就行了不是嗎?”
“還記得今年過年我們在墓室裡吃年夜飯的時候嗎?從那時候起,我就在做這件事情了,已經在動手準備了。”那夜年夜飯,她吃到一半忍不住哭不出來,大家都以爲她是思念方景城過度,所以才哭泣,其實不是的,是傅問漁知道,這頓年夜飯之後,她與溫琅將徹底走上兩條完全不同的路,而方景城必然將這條路看得清楚,所以她才念着方景城的名字,哭了出來。
她毫無辦法啊,除了這樣,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一邊救祈國的百姓,一邊阻止溫琅的戰爭,除了這樣,她還能這樣,又能怎樣?
所以,縱使再對不住溫琅的一番信任,這些事情也總要有人去做,該救的人依然要救,該阻止的事情依然要阻止,不然,誰來挽回這一切?
“祈國的百姓缺糧我運來糧食,是要救他們半分不假,將這筆糧食的債記在祈國的國帳上是我動的手腳也也半分不假,要求流七月只接受銅幣還款這件事是我的主意,也沒有錯,最後再買空祈國所有的銅,讓祈國還不出錢來,只能受制於豐國,也是我的安排,全都沒有錯。”
“在這過程中我一直在瞞着你,你在宮中不知民間真實情況,我又監控了大臣讓他們不能對你進言,民間百姓從來不知道這些糧食是我運來的,都以爲是皇上龍恩浩蕩,恩澤天下,所以溫琅,是我做的,這一切,都是我。”
她平淡像是在陳述今天早上吃了一碗米粥一般簡單,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地方,她從年初起就在做的這個真正的遮天大局,將溫琅徹徹底底地蒙在了鼓裡,她用盡所有的智慧去巧妙地查漏補缺,生怕被溫琅發現半點。
那些商戶,那些動聽的話,全是傅問漁早就編織好的謊言,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謊言,只是大家把這謊言編成真相的模樣,合力瞞着溫琅。
最早看穿這一切陰謀的人是欒二千,所以他纔在雪裡長跪一夜不起,喊着愧對祈國,愧對百姓,愧對皇上,因爲是他幫着傅問漁一手將祈國賣了,一手將祈國逼入死境,可是在那時候,他已經不能阻止傅問漁了,欠條已經簽了,糧食還缺着數,不送來百姓就要餓死,事情做都做了,欒二千除了吃下這天大的苦頭,他毫無辦法,甚至他還要找來毛毛,故意讓毛毛去把傅問漁和方景城早早準備好的高沙族用銅鑄兵器的消息告訴溫琅,幫着傅問漁一起誆騙溫琅。
傅問漁的這個局,陰險惡毒至極,將每一個人都定死在了他們的位置上,沒有半分可以逃脫的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