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家在金安街落戶沒兩天,大太太的孃家就派人來請。平塘街和金安街相距並不遠,只是大太太的嫂子怕人說閒話,所以一直按捺着,等到閔家差不多收拾妥當,這纔來下請帖。
大太太當然高興,緊忙叫芳菲收拾出一套體面的衣裳,又叫人知會了周粟喬。家裡上上下下都動了起來,管家娘子裝了一車的土特產給大太太過目,大太太又叫寶蓮細數出十幾樣禮物,都是送侄兒侄女的。等到她嫡親嫂子的幾個孩子時,禮物又格外厚密一成。
到了十三這日,大太太早早起來梳洗妥當,派雲雀去請兩位姑娘過來用早飯,來的卻只有芳菲一個人。
“太太,表姑孃的丫鬟說,表姑娘心口疼了一晚上,實在沒胃口,請太太見諒。”
大太太娥眉緊蹙:“這孩子,有病就該去請大夫,硬挺着也不是辦法。”她叫了管家娘子:“去街上請個號脈的先生,別找那種江湖郎中出來應付了事,表姑娘雖然是客人,可叫我知道你們有怠慢的地方,別說我不顧及大家多年的老臉面!”
管家娘子忙賠笑:“太太放心,我們敬重四姑娘似的敬重表姑娘呢!”管家娘子這話是當着芳菲面說的,可轉身趁着大太太不留意,她又把芳菲拉到角落裡。好一頓解釋:“四姑娘千萬別多心,您纔是咱們家正兒八經的小姐。表姑娘再好,大夥兒心裡也都分得清楚遠近親疏。”
芳菲忍不住笑道:“嬸子太多心了,我還不至於爲一兩句場面話就多心多想。不過太太剛纔說了,表姑娘這病千萬不能耽擱。要知道小病久積成大患,表姑娘身後有老太太,太太肩上的擔子並不輕。我們走後,嬸子看管好後門,別叫外面人混進來。”
管家娘子不知芳菲說這話是何意,只是習慣性的點頭。
出發前。大太太少不了要親自來一趟後院,周粟喬躺在牀上不敢翻身,牀上的幔帳圍住了大部分光線,叫裡面看起來黑黑的。周粟喬慘白着一張小臉。疼的全身縮成了一團。
大太太見她要起身,剛忙按住:“這傻孩子,自己硬撐着幹嘛!”見明芳就在一旁伺候,劈頭蓋臉將明芳好一頓罵:“表姑娘性子軟,捨不得麻煩別人,難道你們這羣丫頭也沒個眼色?我知道大夥兒擡舉你們,都稱你們是二等主子,月錢果子,府裡一樣不虧待,單單等到要用你們在姑娘面前效力的時候。卻都躲了起來。今日表姑娘好也就罷了,若是有個萬一,立即叫牙婆來令人發賣了你們!”
大夥兒心神俱顫,尤其是明芳,早是淚汪汪。
周粟喬也是忐忑不安。猜到自己今天鬧騰的有點過火。她這心口疼是假的,臉上的慘白也是假的,唯獨不想去李家是真的。
周粟喬想想就覺得沒意思,她又不是閔家的小姐,就算親熱,也是老太太待她好。大舅母對她就淡淡的,所以更不指望李家拿自己當正經親戚。
周粟喬裝病在家。還有個小目的,她昨晚上就買通了看後門的婆子,大舅母一走,自己便領着綠果兒悄悄出去,那才叫神不知鬼不覺!
眼下卻被大太太一番斥罵嚇住了膽,周粟喬將被角往上拉了拉。不敢露頭。綠果兒等更是大氣不敢喘,滿臉愧色。
大太太數落一通,心裡的鬱氣也消了,這才帶着芳菲和六少爺匆匆趕往平塘街。
且說到達李府時,李家上從老太爺。下到曾孫娃娃,都是翹首以盼。大太太的母親十幾年前就去了,如今當家的是大太太的嫂子。李夫人和大太太姑嫂兩個感情極好,見了面免不了抱頭痛哭。
見者無不悲聲,還是老太爺叫人勸住了她們,將女兒叫到跟前。李家老太爺已有七十高壽,但身子健朗,更勝壯年,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老太爺見女兒都有了白髮,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問起外孫子閔雲澤時候,大太太忍不住得意道:
“今年就參加鄉試,我和老爺的意思,等他中舉後再進京。或是在國子監唸書,或是繼續應考,都隨他自己的心願。”
當下李家也有好幾個男孩兒要參加科舉,對這位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表弟都十分好奇。
李老太爺見大太太身後站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奶孃又抱了個小嬰兒,瞭然道:“這是你們家四姑娘和六少爺?”
大太太忙將芳菲引薦給衆人,李夫人早從小姑子的來信得知,她家這位庶出的小姐十分受寵,所以另眼相待。
衆人善意的問了芳菲年紀,知道還未及笄,眼睛都亮了亮,紛紛流露出要幫着做媒的好意。
李夫人忙笑道:“你們也不用忙,這個丫頭早相看好了人家!”大太太的二嫂忙問是什麼門第,聽說不過是個失了雙親的秀才,家境還不好,就滿心可惜的開口:“姑奶奶急什麼,既然知道要進京,這好人家好少年多的是。我剛纔還想將我孃家侄兒介紹給你!”
李夫人衝弟妹使了個眼色,李二太太卻沒瞧見,兀自說道:“我這侄兒老實乖巧,歲數也相當,去年他爹給他捐了個國子監的監生,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大太太笑着沒答話。屋中幾個女孩兒見狀,忙拉着芳菲與李夫人道:“我們領表妹去逛逛!”
李夫人笑道:“快去快去,只是別淘氣,怠慢了四姑娘,我可不饒你們!”
李家的小姐們笑嘻嘻應着,夾着芳菲就出了正堂。
這幾個女孩子裡以李夫人的女兒紅綢爲長,餘下的是三太太的兩位小姐紅綾,紅線,還有四太太的小姐紅蓮。
芳菲正奇怪,看着這幾個女孩兒,最小的紅蓮怕也有十六,卻都還是待字閨中的模樣。紅綢體貼,紅綾活潑,紅線和紅蓮不是親姐妹,卻更像雙胞胎。
大家熱熱鬧鬧坐在紅綢的閨房中,作爲主人,紅綢早叫人擺滿了一桌子果碟,招呼着芳菲吃:“剛剛二嬸的話你別在意。我們這一家子都知道,她做事是小氣了些,不過心底不壞。”
紅綾手中一顆果子已經進了肚,趁機忙道:“二伯母自己沒有閨女,就拿我們當親生的。四妹妹這麼可愛,二伯母一定是喜歡你,所以纔想也不想,就要爲你做媒!”
芳菲笑望着她們:“幾個姐姐也都個個可愛!”小姑娘們嘻嘻哈哈笑作一團,你往我嘴裡塞粒果脯,我往你手裡放顆板栗,其樂融融,滿室和氣。
紅綢正低聲問芳菲在家時有什麼好愛,外面一個小丫鬟怯生生走了進來,也不敢正眼看紅綢:“小姐,白將軍聽說府裡來了親戚,所以打發人送來一筐櫻桃。管事的嬸子們不敢接,來,來問小姐您的意思。”
芳菲明顯感到屋子裡氣氛不對,丫鬟們噤若寒蟬,紅線和紅蓮也收了剛剛嬉笑之色,鼓着腮幫子生氣。
紅綢起身,勉強衝芳菲笑了笑:“四妹妹在這兒和她們說話,我去去就回。”
紅綾也要跟着,紅綢卻不準:“難道他家還敢在咱們府門口胡來?你回去陪着四妹妹,我自有打算。”
等紅綢一出屋,紅綾就把桌邊的茶碗重重摔在地上:“一個月就鬧幾次,真當咱們家沒了人是不是?什麼混賬將軍,也沒看他在前線上打過幾次漂亮仗,都是藉着家裡老子孃的光,在京裡作威作福不說,還想欺負大姐姐!”
紅線見芳菲的丫鬟們愣愣的不知所措,唯恐這位表妹多心,忙道:“四妹妹別害怕,二姐可不是衝着你發火。”
紅綾回過神來,也爲自己剛剛摔杯盞的舉動感到懊惱,忙叫人收拾,想了想,還是開口:“求四妹妹幫個忙,今日的事情千萬別和姑媽說。姑媽才進京,府里正忙,要是還爲我們這些小輩擔驚受怕,大家可過意不去。”
芳菲也不好不答應,在紅綢的房裡做了大半天,也不見人回來,倒是李夫人派了丫鬟來叫她們。府中開席,芳菲坐在女孩兒們中間,過了一刻鐘,才見紅綢臉色難堪的回來。
紅綾就在芳菲身邊,想問兩句,紅綢卻用眼神止住了妹妹的好意。
將至傍晚,大太太不得不走,一家子除了老太爺都出來相送。芳菲和六少爺託大太太的福,今日得了一堆寶貝。
靖童坐在車裡,將這些東西一一拿出來分類,幸災樂禍道:“表姑娘要是見了這些,肯定後悔今天沒跟來。”
文鳶瞪她:“表姑孃的眼皮子就那麼淺?快把東西收起來,明兒姑娘還要拿去給太太細看呢!”
靖童這才加快手上速度,用小包裹包好,單放在自己手邊嚴加看管。
“姑娘,剛剛紅綾小姐求你,別把今日的事兒說給太太聽,可太太要問起呢?”
芳菲淡淡一笑:“我既然應下,就該言而有信,況且,我只知道紅綢姐姐中間出去過一趟,至於幹什麼,見什麼人,咱們不清楚,總不能爲了敷衍太太就胡編亂造吧?”
女孩兒們都紛紛點頭,回程的路上再沒人提起此事。
一到家金安街,大老爺正巧在門前下馬,他今日進宮去見皇上,不然也會跟着大太太去李家。大太太下了轎,見丈夫鬱鬱寡歡的模樣,就猜到,今日面聖多半是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