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明月閣是京城第一溫柔鄉,那昌德酒肆就是遠近聞名的高雅之地。
別聽着名字有些俗氣,其實昌德酒肆一貫都以高調冷漠示人。
粉牆碧瓦,從街頭延續到街尾,幾丈高的圍牆,嚴嚴實實遮住了外界對牆壁內所有的窺視。
據說這昌德酒肆賣的最貴的不是酒,而是文章。
天下文人舉子匯聚於此,妙筆生花,狂攬天下墨寶。想看這些,除非你能用同等的文章交換,否則,縱然家有千金,在昌德酒肆主人眼裡,也不過一抔黃土。
徐燁在前面引路,領着芳菲來至酒肆門前。
這大門修的也與尋常地方不同,渾圓一體的拱門,彷如一輪滿月。硃紅色大門半開半合,絲毫不像做買賣的規矩。門口立着個兩個精神抖擻的小夥計,都是一樣的英俊,一樣的機靈,難得的是,這還是一對兒雙胞胎。
“公子,這裡是昌德酒肆的角門,距離最近。”在外面,徐燁只能隨着芳菲的意思來,喚她“公子”。
誰知,徐燁還沒到跟前,其中一個就跑了上來,笑眯眯道:“徐爺今兒可是稀客,咱們有日子沒見了吧?”
徐燁笑罵道:“我算什麼客!這纔是貴客!”他往側面一閃身,將身後的芳菲顯露了出來。
小夥計與芳菲打了個照面,不覺心中詫異。
好俊美的一位公子。面若冠玉,眼若寒星,一身勁裝打扮。卻給人文質彬彬之感。
這夥計倆兄弟也是靠爹孃賜的好皮囊才謀了今天這個差事,昌德酒肆從裡到外,從掌櫃到侍女奴婢,就連掃地的小丫頭,也要精緻姣好的容貌。
都說明月閣裡的姐兒們一個個傾國傾城,可惜都是俗物,哪裡及得上他們昌德酒肆裡的人高雅?
不過。與眼前這一位相比,他們一衆人卻明顯遜色許多。
小夥計從沒見過此人。便試探的看向徐燁:“徐爺,這位公子是......”
徐燁早與芳菲套好了說辭,他笑着一指手:“這是我們家的表少爺,從老家來。與佟鶴軒佟大人有約。”
小夥計並不知道這位表少爺乃是何許人也,不過,徐燁一提佟鶴軒,小夥計心中依然是肅然起敬。
“原來如此,公子,徐爺快請進。”
芳菲故意落後兩步,等了等徐燁,低聲詢問:“佟公子是這裡的常客?”
徐燁面色尷尬,又怕四姑娘誤會。只好硬着頭皮道:“表少爺千萬別多心,這,佟公子自出任掌事伴駕以來。文采就震驚了京城文壇。據小人聽說,昌德酒肆的東家極是欣賞佟公子文筆,所以......”
做酒肆的,尤其是做這種酒肆,明面上是以詩會友,其實背地裡。總會有些“紅顏知己”“解語花”伴在身邊。
昌德酒肆離着金安街最近,芳菲多少也曾聽說過。這裡很是有幾位驚世駭俗之美的姑娘,被文人追捧,王孫拱衛。
徐燁大概也明白芳菲的不高興源自何處,所以連忙解釋。
“公子放心,佟大人的人品,在這一點上絕沒有紕漏。”徐燁一面擦汗,一面眼神飄忽。
芳菲微微輕哼聲,先一步進了大門。
進了這道圓形拱門,果然不同。
先不說遠處假山在林影中婆娑屹立,只說近處房舍屋檐,盡是畫棟雕樑,珠簾綺戶,那派豔麗光景,怎麼看都是別有洞天。
當下已是黃昏時分,酒肆之中客人正多,有人見了芳菲,難免多打量幾眼。
剛巧有一隊侍女從旁邊經過。這些女孩兒年紀都在十五六上下,一個個做相同裝扮,都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
見了芳菲和徐燁,無人理睬後者,而是將目光流動的目光紛紛投注在芳菲身上。
見芳菲回望她們,女孩兒立即興奮的你推我,我推你,鬧的前面領路的婆子連叫了好幾聲“安靜”,也沒人理睬她。
芳菲見她們或是手持琵琶,或是手拿短笛,便知這是酒肆裡的樂曲班子,便主動往旁邊讓了兩步,叫她們先過。
女孩兒又是一陣興奮,等被管事嬤嬤拽走好遠,還戀戀不捨的頻頻回頭。
“那是哪家的公子?怎麼從沒見過?”
“一定是外鄉人,叫我瞧,他必是個俠客。”少女都愛做英雄夢,英雄救美,這是戲文裡常有的橋段。
“真盼着掌櫃能叫咱們去獻曲兒!”
領路的管事嬤嬤聽的嘴角抽搐,忍了好久,終究沒有管住嘴巴:“小蹄子們,還在這兒做美夢,你們瞧那位公子身邊站着的是誰?閔家的管事。想來身份也是不同尋常。千萬別自作多情,壞了咱們昌德酒肆的規矩。”
管事嬤嬤幾句話,叫一干人立即偃旗息鼓。
人人又耷拉下腦袋,有氣無力的跟着前行。
且說芳菲被引着沿青石小路徑直向東,夕陽餘暉打在路邊的香樟樹上,滲透的光芒柔和而不刺眼。路邊時而可見正預備掛燈的男僕。
當夜幕降臨時,昌德酒肆就是一片燈火的海洋。
芳菲在徐燁前面悶聲走路,後者心裡惴惴的跟着。
走不多時,前面忽然一處假山。山前有四五個手持燈籠的丫鬟,見有人來,忙上前照燈探路。
“公子,徐爺,小的只能送到這兒了。”小夥計往後一退步,徐燁趕緊從袖口裡掏出一串兒錢來,塞進對方手中。
那幾個丫鬟目不斜視,對小夥計得來的好處充耳不聞。
芳菲見這裡面規矩果然比明月閣還要精細。不禁提高了警惕。
這小丫鬟手持明燈在前引路,進入假山山體,芳菲才發現。原來山中還有流水經過,水聲淙淙,煞是好聽。
外面還有夏日暑熱未散的餘悶,可山洞裡卻涼意盎然,沁人心脾。
芳菲就覺得十分舒爽,腳步也越發輕快了些。
等穿過假山,眼前豁然一亮。前方有廣廈一間。綿延甚廣,樓高聳立。氣宇磅礴。
“公子,這裡就是昌德酒肆的魁星樓。”徐燁悄聲道:“今晚恰好有鬥詩大會,所以會格外熱鬧。公子若是怕人撞見......不如咱們走後門?”
小丫鬟在旁聽了,笑道:“對不住這二位貴客。因是鬥詩大會,東家特意吩咐過,不準人輕易走動,所以後門在早中午就封上了。如今只能從前門進出。不過,公子若是貴賓,掌櫃的會親自護送您上二樓雅間。”
徐燁忙道:“我們是佟大人的客人。你只管領我們上去便是。”
“佟大人?哪個佟大人?”小丫鬟俏皮的笑道:“貴客難道不知?今兒是鬥詩大會,咱們魁星樓雲集了京城所有文人雅士,光是朝廷命官就佔了一半。若說姓佟的大人......想來至少也有十七八位。”
“我們找的是皇上身邊的奉讀掌事佟鶴軒佟大人,難道也有重名者?”
小丫鬟聽徐燁這般說。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嘟了嘟嘴,這纔不甘心的領着二人進了魁星樓。
樓中果然人頭攢動。和外面的冷清截然不同。
樓中正中央設着一塊方臺,所有人都圍着那臺子屏氣凝神。
芳菲只好奇的打量一眼,便趕緊低頭隨徐燁上了二樓。來到一雅間前,徐燁輕叩門扉,不多時,就見露出英俊的腦袋。
“四姑......”英俊險些叫出芳菲的真實身份。但又瞧她一身男子裝扮,才險而又險的將餘下的話吞了回去。
領路的小丫鬟早在樓梯處就被截了下來。現在護送他們上來的是魁星樓裡的小管事。這人與英俊認識,見英俊出來開門,又是滿臉驚詫,忙提高了警惕。
“英俊哥哥,這二位說是受了佟大人邀約,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英俊當然不會傻的承認,自己是見了閔四姑娘一身男裝,所以纔會有片刻驚慌。
英俊忙笑着擺手:“沒事兒沒事兒,這正是我們大人的貴賓。”
小管事聽了此話,才漸漸安心,又衝芳菲點頭躬身,從樓梯上退了下去。
英俊趕緊見人往裡面迎,芳菲不動聲色,毫無表情的進了雅間。
屋舍被佈置的古香古色,寬大的窗戶全開,正對着樓下方臺。佟鶴軒一身常服,形同一棵槐楊,挺拔的矗立在那裡。
“四妹妹!”
芳菲將頭往旁邊輕輕一撇,忍住了泫然欲滴的淚水。過了好久,她才轉頭,淡淡笑道:“佟大哥,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芳菲並不知道,自己才一進魁星樓,就被幾夥人盯住了身影。
何笑言是今日鬥詩大會的奪魁焦點,卓青雲一直跟在不遠處。
卓青雲對芳菲男裝打扮並不陌生,她一進來,卓青雲便留了心。
而三樓最寬敞的一處雅間,此刻也有位不同尋常的貴客。
這人正是洵王千歲!
當年如果沒有毀容事件,洵王說不定還真要做棒打鴛鴦的事情。他喜歡的東西,千方百計也要弄到手。
除非這東西自己摔碎了,毀了,洵王纔會罷手。
閔芳菲這個女孩兒在他心裡,早沒了太多印象。只是偶爾想起來,還會覺得遺憾。
遺憾那麼美好的一張臉蛋,卻被人劃開了口子。
這種惋惜非常短暫,洵王可不是長情之人,他對閔芳菲也沒有那麼深的感情。
可就在剛剛,他忽然看見了一個相貌驚人相似的男子從魁星樓裡閃過。等再要捕捉此人身影時,洵王已經沒了方向。
他縱身來至窗前,嚇得幾個侍衛以爲洵王要跳下去。
“王爺!”
洵王沒有理睬這幾個心腹的擔憂,只是用一雙墨珠兒似的眼睛,緊緊盯着樓下動靜。
“閔芳菲?”
難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