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大太太的原因,李家幾個少爺與佟鶴軒關係都不錯。
李家家風嚴謹,男孩兒們都生來帶着正氣,很少出紈絝子弟。這些哥兒們有的還在國子監唸書,有的已經開始入仕,李夫人的長子甚至和佟鶴軒是同僚。
不過佟鶴軒當時並未走科舉的道路,是被直接推薦給了皇帝,李大少卻是正兒八經走的應試的路子,雖然成績不能和那些榜眼、探花相比,但也位列二甲,剛剛纔過了選館,成爲了少數幾個能進翰林院的庶吉士。
李家爲這件事熱熱鬧鬧慶賀了許久,李大少也趁勢和皇帝身邊的佟鶴軒熟稔了起來。
通常情況下,李大少請佟鶴軒,多半就在昌德酒肆。而今天下了帖子邀至家中做客,佟鶴軒猶豫了半晌,還是接下了帖子。
芳菲自從李家回來後也沒閒着,她將自己所剩不多的好蜜膏送了一多半去李家。自己還要馬不停蹄的給聖母皇太后繡拜壽的賀禮圖。
眼看着大壽在即,府裡的丫鬟們都聽說四姑娘預備送繡品進宮。多數人奔着善意,都勸芳菲另尋個東西表示心意。刺繡不比別的,最講究針線手藝,哪一針都不敢下錯,錯了,便糟蹋了整幅作品。
四姑娘日夜不歇,就算勉強湊成了一幅,效果也不敢叫人恭維。
淨月這兩日就時常在外面玩耍逗留,不是後院小廚房溜達溜達,就是角門前轉悠。
大夥兒只問她怎麼不去伺候四姑娘,淨月臉上盡是不以爲意之色:
“四姑娘嫌我和清風聒噪,打攪了她做針線,喏。就把我們都轟出來了。”
淨月的話明明可以以另外一種形式說出來,可她偏偏不,非要引得人誤會才滿意。
大夥兒果然因爲淨月的話不敢靠近西廂房,不過這倒是方便了芳菲認真做事。
且說這一日午後,院中安靜的很,大太太在正房午睡。鬆雪散了一盤果子給小丫鬟們打牙祭。中午後廚房難得做了紅燒肉,明明是熱的要命的天,可小丫鬟們誰也不再提節食一事,竟是敞開肚皮吃。每人幾乎兩碗飯,加上一大勺被燉的肥嫩,油亮的紅燒肉,吃的人人滿足,個個滿意。
可一過了正午,這弊端毛病就顯露出來了。一個個幹不得活兒,都是哈欠連天,睡眼惺忪,困的要命。
幾個小丫頭還在當差呢,就迷迷糊糊差點一頭栽在門框上。
鬆雪一瞧,這可不行,忙叫年紀小些的丫頭都去廊下靠着打盹兒,自己則忍着睏倦。親自拿了蒲扇給大太太扇風。
院子裡連籠中的鳥兒都不怎麼叫,門上的婆子丫鬟一個個也精神懈怠。時不時打瞌睡。
正在這時,前院忽然跑來個小廝,推着二門上的婆子,語氣急促:“快往裡面向四姑娘通報,說李家的四小姐來求見。”
婆子被這幾句話弄的暈頭轉向,“李家?難道是大太太的孃家?”
小廝着急的直跺腳:“可不就是大太太的孃家?你快些去回稟。門外那位小姑奶奶可不是善茬,等急了,咱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婆子嚇了個激靈,趕緊用袖口擦擦嘴角涎着的口水,忙轉身往西廂來。
芳菲的屋子裡豎着冰山。過堂風從南至北穿過,倒也十分涼爽。她正繡着鮮嫩的荷花花苞,就見小丫鬟進來回報,說李家的四姑娘要見她。
“四姑娘?是紅蓮妹妹?”
芳菲不由得放下了針線,紅蓮這個時候來,不會是出了什麼大事兒吧?
她將針線架子推到內室,自換了一件見客的衣裳出來相迎。
紅蓮早等不及,已經先闖了進來。她身邊只帶着一個丫鬟,穿着再樸素不過的衣裳,絲毫瞧不出是李家的千金。
芳菲詫異道:“紅蓮妹妹這個打扮是......”
紅蓮性子比誰都急,她一把拉住芳菲的手腕:“先別問這個,帶我去你屋子裡再說。小心,千萬別叫姑媽知道我來。”
芳菲微微頷首,目光瞄向靜悄悄的正房,攜了紅蓮先進西廂。
不多時,清風端來冰涼的柚子茶,紅蓮從家到這裡雖然不遠,卻也是盯着午後的烈日趕來,身上早熱得不舒服,一身汗一身水。見了這冰涼還冒着涼氣兒的柚子茶,紅蓮哪有不欣喜的道理?連忙飲了一大口,鼻尖甚至開始冒汗珠兒時,她才感覺過癮。
芳菲笑道:“怎麼趕在這個時候來?稍後晚些,日頭偏西,多少能涼快許多。聽大哥說,這些日子京中酷熱,已經有許多百姓中暑,我正要和太太商量,施些綠豆去廟裡,請廟裡的住持幫我們做佈施。”
紅蓮卻聽不得這些話,她將手一擺:“你先別開口,只聽我說。不爲這件事,我不至於大熱天偷偷跑出來一趟。我娘看的緊,這還是託着買胭脂的藉口,才能溜出來。”
紅蓮面色肅然,可見這件事在她看來非同小可。
“今日我們家請了個要緊的客人,並不是別人,正是你那個有婚約的佟鶴軒佟大人。”
紅蓮盯着芳菲的眼睛,試圖看出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可惜,叫她失望了。芳菲沒有絲毫詫異,也沒有半點害羞。
紅蓮口中傳來一聲短促的悲聲嘆息:“你一定以爲是我們家要和佟鶴軒商量與你定親的事兒。起初,我也這樣以爲,還在暗中爲你高興。可是......”
可是紅蓮沒有料到的是,大伯母竟然找了個送東西的藉口,將她一併叫了去。
紅蓮起初懵懂,沒察覺出大伯母的心意,然而,等見了娘那張滿意而偷喜的笑臉時,紅蓮才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佟鶴軒明明就是芳菲姐姐的意中人,大伯母和母親怎麼偏像是要撮合他倆似的?
紅蓮被自己可怕的念頭嚇了個半死。然而越看越像這麼回事。
好容易等自己被大伯母放回來,紅蓮沒有忍住,第一時間去問了娘。
四夫人倒也沒隱瞞,和盤托出,都告訴了女兒。
李家長房確實有意撮合她跟佟鶴軒佟大人。不過還要看佟大人自己的意思。
紅蓮當時就跟生母惱了,可還沒等發火兒。四夫人就保抱住了女兒一通哭。
四夫人也是沒辦法,這些年,因爲紅綢的原因,京中但凡家世好些的男孩兒,都不願和李家結親,覺得李家被白門喜這樣欺壓,腰桿子軟,沒擔當。
三夫人的兩個女兒紅綾、紅線已經把好些的男孩兒都訂到了手裡。等到自己親閨女紅蓮這裡時,卻一個恰當的議親對象都麼有。
四夫人想來想去。鬼迷心竅,就被大嫂子說動了,這才昧着良心,將寶貝女兒送到了佟鶴軒面前去試探。
四夫人可以這樣做,紅蓮卻不願落下話柄,所以連忙跑了出來“告狀”!
芳菲掏出帕子遞給紅蓮,她聽的明白,想的更是清楚:“紅蓮妹妹。你也不用哭,這件事怨不得你。說起來......我倒是有一件事好奇!”
紅蓮趕緊擦乾眼淚。勉強哽咽道:“你說!”
“大伯母與我無冤無仇,總不會忽然起了這個念頭吧?況且,我見大伯母與我們家太太關係不錯,難道這件事是瞞着我們太太的?”
紅蓮面色複雜:“咱們兩個年歲相當,幾個姐姐時常說教我,說我與芳菲姐姐相比。總是要差一截。對此,我嘴上不說,但心裡是不以爲意的。可是......芳菲姐姐你一定相信我,這件事根本不是我的本意,連我母親也是被矇在鼓裡。聽信了大伯母的話。”
芳菲笑着挽住紅蓮的手:“好妹妹,我沒有不信你。咱們相處的時日雖然短,但李家的姑娘都是什麼人品,只看紅綢姐姐就知道。何況,你今日能親自跑來一趟跟我說明,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姑娘。”
芳菲又將壺中的柚子茶倒了一碗給紅蓮:“在大是大非面前,我還是拿捏得清楚的。”
紅蓮一聽這話,懸着的心總算放回了踏實地方。
她來這一路上,大氣也不敢喘,唯恐等會兒見了芳菲姐姐,會被打出們去。
現在好了,心結解開,紅蓮便沒了後顧之憂:“大伯母並不是故意針對你的,只是家裡那個焦婆子可氣,非說當然將她推下水的不是別人,正是芳菲姐姐你。”
紅蓮重重啐了一口:“呸!這種鬼話誰能信?當日水榭裡那麼多人,誰瞧見是你做的?”
李家的水榭並不大,四四方方一個臺子支在水上,當日修建好,就是爲了能擺一張席面。當日少奶奶們、姑奶奶們,未出閣的小姐們就簇簇擁擁好些人,加上各自的大丫鬟,水榭裡其實擁擠的很。
當時焦婆子背對着衆人,場面又亂,還真沒留意是誰推了她進水。
紅蓮悄悄問道:“不過,我娘說,當時你離着焦婆子最近。芳菲姐姐,你和我說句實話,難道......真的是你將人推了下去?”
芳菲怔忪過後便是一陣大笑:“可見你觀察的還不夠仔細,當時離着焦婆子的哪裡就是我了?難道你就沒留意她?”
她?
“是誰?”
芳菲故意笑而不語,紅蓮見她賣關子,急的跳腳,拉着芳菲的胳膊上下搖:“好姐姐,你便說給我聽聽,總好過我當個糊塗傻子,到現在還沒頭沒尾呢!”
紅蓮是個急性子,更是個遮不住秘密的,不然,她也不會偷偷跑來跟芳菲交代“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