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嘴角就浮出幾分笑意來:“那孩子,做事還行。.問她什麼好,她總是左瞧右看,覺得這也好,那也好!就是不好,她也能挑出個好來。”說着,臉色一正,高聲喊了落翹進來。問她:“連翹回來了沒有?”
落翹笑道:“剛回來。說是四爺那邊的地錦帶着幾個小丫鬟在烤洋芋吃,留了她,這纔回來晚了。”說着,頓了頓,又道,“連翹還帶了些回來給我們嘗。要不,我給您也上一點。”
“那是什麼好東西!”沒待大太太說話,吳孝全家的已笑道,“小心積了食。”
大太太也點頭:“你們吃吧,那東西吃了心裡堵得慌。”又吩咐她,“和連翹一起去給四爺送東西的小丫鬟是誰?”
“是杜鵑。”
“你去問問她,連翹從四爺那裡回來,都去了哪裡?”
落翹一怔。
大太太已神色淡然地道:“要是你問不好,趁早跟我說了,我好派別人去問!”
落翹一凜,笑道:“大太太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她剛走幾步,大太太又叫了“回來”。
落翹恭敬地垂手而立。
大太太端着茶細細地喝了半晌茶。
吳孝全家的就站起身來,笑道:“這天氣怪冷的,我去重新提壺熱茶來。”說完,急步出了內室,看到外面沒人,卻又把耳朵貼在了門簾子上。
“……你……綠筠樓……看看十一娘……這段日子……幹些什麼……見了哪些人……”
先還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出來,後來,就再也聽不到了。
吳孝全家的走出去,隨手指了一個立在屋檐下的小丫鬟:“你,快去給大太太提壺泡茶的熱水。”
小丫鬟飛跑着去了一旁的茶水房,提了壺熱水來。
吳孝全家的接過來,走了進去。
正好和落翹迎面撞上。
“大太太說有點乏了,您也歇歇吧!”
吳孝全家的點了點頭,笑道:“我就在這外面坐坐。今天許媽媽又不在,免得等會大太太醒了身邊沒個服侍的人。你就不用管我了。”
落翹笑着點頭而去。
吳孝全家的就躡手躡腳地走到門簾子前輕輕扒了個縫朝裡望。
就看見大太太手裡緊緊地捏着一封信,眼角閃爍着晶瑩水光。
十一孃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想用和平常一樣的不緊不慢的步履朝前走,腳卻怎樣也不受控制地變得急躁起來。
“大老爺和大少爺一前一後地送了信回來……”
“接着信,就叫你做屏風……”
“派了許媽媽去慈安寺……”
“又問我們怎樣印《法華經》……”
“諄哥是嫡子,卻不是世子……”
“難道還立長不立幼,立賢不立嫡……”
她的腳步聚然停下。
情況驟然生變,身後的濱菊差點撞到十一孃的身上。
“十一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她看到十一娘額間有細細的汗。
“沒事,沒事!”十一娘看見濱菊目光裡流露着濃濃的擔憂,不由笑着安慰她,“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
“是不是要到林子裡轉一轉?”濱菊笑着接了十一孃的話茬。
平常,十一小姐要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會到綠筠樓前那片黃楊樹林子裡轉轉。轉一轉後,心情就會好很多。想到今天大太太安了個人到她們屋裡,別說是十一小姐了,就是她,也想去轉轉了……
兩個人去了黃楊樹林。
皚皚白雪,油綠枝葉,冷凜的空氣……清冷的顏色,卻讓十一娘心中的怨懟漸漸散去。
濱菊看她臉色好了些,笑道:“十一小姐,冬青姐說讓我告訴您,我們都會聽您吩咐的。”語氣裡有小心翼翼地試探。
十一娘一怔。
濱菊已道:“小姐還記不記得我們剛到綠筠樓的時候?”
怎麼會不記得。
當時她由冬青扶着,站在屋子中央,對濱菊和小丫鬟秋菊、月香說:“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後來,發現月香走大太太那邊走的勤,她給月香下了瀉藥,利用羅府“病者回避”的規定,把月香送到了外院去靜養,換上了呂姨娘推薦的竺香。當然,事情的經過也頗有些周折。比如說,怎樣讓月香病,又怎樣利用人時地利讓許媽媽不得不送月香走,還有怎樣通過許媽媽的手把竺香要過來,都是費了一番功夫的。但這樣的功夫付得很值得,至少,震住了身邊的人。讓她們從此對十一孃的手段深信不疑。
“冬青姐姐說,她一直記得小姐的話。”濱菊笑道,“這是我們的屋!”
十一娘不由緊緊握住了濱菊的手。
“我也是這樣想的。”濱菊笑道,“有小姐,有冬青姐,有秋菊,還有竺香,辛媽媽、唐媽媽,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十一孃的心突然間鎮定下來。
是啊,她這三年費盡心機,不就是爲了身邊這些人能在關鍵的時候站在自己身邊嗎?
她笑着問濱菊:“有沒有官宦人家,把女兒送人做小妾的……嗯,還不是那種破落戶,就是爲了巴結上司,把女兒送人做小妾的。”
濱菊想了想:“應該沒有吧!”語氣並不十分確定。
十一娘不由嘆一口氣。
自己這也是病急亂投藥了。
濱菊五歲就進了府,從小在這大院裡長大,又怎麼會知道有沒有官宦之家送女兒去做小妾呢?
她仰起頭來。
天空碧藍如洗,她的目光卻只能到達籠罩着羅家後院的這一小塊。
長嘆了一口氣。
目光漸漸變得清明。
十一娘和濱菊回到了綠筠樓。
和往常一樣,綠筠樓面前冷冷清清,大家都儘量地待在自己的地方,免得一不小心介入到了別人的生活裡。
綠筠樓五間兩層,中間的客廳是共用,客廳後面有個樓梯,是通二樓的。十一娘得東邊兩間。次間前後橫着隔開,前面做了冬青、濱菊的住處,中間做了平時宴息處,後面是小丫鬟冬菊、竺香的住處。稍間是自己的臥室,也橫着隔開來,前面是書房和繡房,後面是臥室。至於辛媽媽和伍媽媽等粗使婆子,則一起住在綠筠樓後的一個三間廂房裡。
她們走進去的時候,辛媽媽和唐媽媽正圍着火盆烤火閒聊。
看見十一娘,兩人都滿臉是笑地站了起來。
辛媽媽更是第一時間塞了一個手爐給她:“一直幫您加炭,熱呼着呢!”
十一娘接過手爐笑得眉眼舒展,讓辛媽媽也高興起來。
她朝着東邊廂房使了個眼色,這才揚聲高笑道:“秋菊,小姐回來了。”
出來的卻是冬青:“小姐,您回來了。”說着,轉身給十一娘撩了簾子。
十一娘和濱菊魚貫着走了進去,迎面就撞到了琥珀。
她身材高挑,肌膚白淨,長得明眸皓齒,普普通通的一件青藍色比甲穿在她身上,卻掩飾不住明媚的豔光。
琥珀沉穩地蹲下身給十一娘行了福禮:“十一小姐,奴婢是琥珀。”
以前在大太太處也常見。
十一娘笑得親切,問了她多少歲,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到這裡來習慣不習慣。又說了一些“委屈姐姐了”、“以後屋裡的事就全靠姐姐幫着張羅”之類的客氣話。
琥珀在十一娘說話的時候,一直恭敬地立着。待她問完話,又一一回答。
說自己十五歲,是家中的獨女,娘和老子都在農莊上幹活。冬青姐姐很漂亮,長得像畫裡的人,待她如親生妹子一樣,她看着就覺得親切。又說了些諸如“我是莊子上長大的,不懂規矩,還請冬青姐姐和濱菊姐姐不吝指教”之類的話。
十一娘對她很滿意的樣子。吩咐濱菊:“你陪着琥珀到處看看,冬青幫我更衣。”
琥珀對十一孃的吩咐表現的很恭順,並沒有去搶着和冬青幫十一娘更衣,而是跟着濱菊給十一娘行了禮,應了一聲“是”,目送十一娘和冬青去了稍間的臥房。
十一娘對她這點還是很滿意的。
至少,是個聰明人。沒有急切到不知進退的地步。
趁着更衣的機會,十一娘低聲把大太太讓琥珀接管她屋裡事務的事告訴了冬青。
冬青對這樣的結果早就有心理準備。
她擔心的是自己會不會被大太太配給姚媽媽的侄兒。
“大太太根本沒有提。”十一娘搖了搖頭,“我這段時間要繡屏風,大太太說讓你幫我的忙。我想,至少明年三月以前都不會提這件事。”
她平靜的神色有種穩定人心的沉着,讓冬青心裡安定下來。她望着十一孃的目光有些閃爍:“那,怎麼個交法?”
十一娘常繡了佛經讓冬青拿到外面去賣,她們手裡也有二、三百兩銀子的積蓄,還有一些呂姨娘偷偷給十一孃的金銀首飾。
“留一百兩銀子,其它的全交出去。”
冬青有些吃驚:“全交出去……”
“你照我說的做就是。”十一娘示意冬青把用梅花攢心絡子繫着的玉佩給她戴上,“等會你把鑰匙交給琥珀。然後想個什麼法子把她給我調開,我有話跟你和濱菊說。”
冬青點了點頭:“小姐放心。我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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