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拉着姜家九小姐的手眉眼全是笑。..
姜家九小姐站得筆直,聲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清脆:“……只讀到了《婦女》、《器用》、《貧富》三篇,其他的,爹爹說要大一些了再細細地讀。”
太夫人聽着連連點頭,對端坐在一旁的姜太太笑道:“姜先生不愧是做學問的人。”
姜太太微微地笑,露出頰邊小小的梨渦:“太夫人過獎了。只不過是女兒愚鈍,只能教些簡單的罷了。”
姜家九小姐聽了不好意思地垂了頭笑了笑,眉宇間飛過一絲羞澀。
太夫人看着呵呵地笑:“九小姐嬌憨可人,姜太太太謙虛了。”然後望了一眼立在自己身邊,滿臉好奇地望着姜家九小姐的諄哥兒,“這是你姜家妹妹!”
諄哥大人般模樣地上前恭敬地行禮,喊了聲“姜妹妹”。
姜家九小姐擡起頭來,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
太夫人看着笑意更深,擡眼看見宋媽媽垂手立在了竹簾旁,知道酒席已經備好了,又道,“姜太太是難得的稀客,我們備了些酒菜,還請姜太太不要推辭。”說着,由杜媽媽扶着站了起來。
屋裡的人都跟着窸窸窣窣地站了起來,姜太太則客氣地推辭了一番,這才落後太夫人兩步,跟着往點春堂旁的花廳去。
此刻正是初夏,石榴花開得正豔。
太夫人和姜太太說的着花事。
姜太太應喏着,眼角忍不住向走在自己身後的十一娘瞥了瞥。
她穿了件水綠色紗衫,月白色挑線裙,明麗的臉上有淡淡笑意,顯得端秀恬靜。那個身世不明的五少爺被乳孃抱在懷裡,扭了身子要她抱。她走過去抱了抱孩子,溫溫柔柔地低聲說了幾句,孩子就安靜下來,伏在乳孃懷裡不再動彈。她摸了摸孩子的頭,這才三步並做兩步地趕了過來。
姜太太暗暗點了點頭,和太夫人進了花廳。
四乾果、四個醬菜、四冷碟、四佐菜、六熱菜……滿滿一桌子。既有江西的名菜三仔雞,也有燕京的名菜菊花裡脊肉。最後用水晶碟子上了一碟子冰湃的紅菱。
姜太太有些意外。
這紅菱是南京的“水八鮮”,六月才上市,快馬加鞭運到燕京,也要到中旬。這才五月中旬……可見徐家十分重視這次的見面,花了心思來款待自己。
她的目光就從鄰桌的諄哥身上掃過。
那孩子生着一副好相貌,眉宇間溫和秀雅,舉止彬彬有禮,還知道照顧身邊的弟弟吃東西。只可惜比同齡的孩子生得纖弱瘦小了些。聽說未足月就落了地……丈夫要是身子骨不好,夫妻之間不免少了些美滿。
想到這裡,姜太太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清甜的紅菱吃在嘴裡也少了幾份滋味。
說的是相看,實際上看不看已沒有太大的關係。這件事早在兩年前就定了下來。只是他們夫妻不死心,未來的女婿總要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念頭閃過,她又暗怪自己人心不足起來。
早知道這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她來之前還怕這孩子生母早逝大家或對他敬而遠之、或因養在祖母屋裡疏於管教變得頑劣不化,或是沒有了依仗而被人輕瞧而只頭笨腦,變得畏畏縮縮。現在看來,太夫人慈眉善目,十一娘性情寬和,兄弟間恭敬友愛……姜太太在心裡琢磨着,注視力轉到了身邊的五夫人身上。
就是這位小嬸嬸,看着也是個舉止大方,行爲端莊之人。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好多了。
也許是立場不同。貞姐兒的事十一娘着急上火,輪到諄哥的時候,心態卻很平和。一來這事早就定了下來,今天不過是走走過場。二來她覺得這社會對女孩子更苛刻——貞姐兒嫁到別人家喜怒哀樂由別人掌握。別人家的女兒嫁到自己家裡,其他的不敢說,至少她不會爲了擺婆婆的譜而刻意去刁難她們。
兩人心思迥異,一頓飯下來,也親熱了不少。
大家移到西花廳喝茶說話,孩子們由杜媽媽、宋媽媽等人陪着去了後花園。
徐嗣諭自恃年紀最長,只在一旁點個卯,貞姐兒性情和順,處處遷就,姜家九小姐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很快和諄哥、徐嗣誡玩到了一塊。
她看着後花園奼紫嫣紅開遍,讚歎道:“比我們大福寺的景緻還要漂亮!”
家裡請客很少有和諄哥同齡的女孩子,何況這個女孩子還漂亮溫婉。聞言道:“你要去拜佛嗎?我們家也有!”
姜家九小姐睜大了眼睛:“你們家還有寺廟?”
諄哥正要答話,看見結香帶着羣小丫鬟走了過來。
她們提着花藍,花藍裡裝了大把大把的石榴花、玉簪花和和梔子花。
幾個人忙曲膝給諄哥等人行禮。
諄哥就指了結香對姜家九小姐道:“這是我二伯母身邊的貼身服侍的,叫結香。”
姜家太太、小姐要來做客的事大家早就知曉,她又曲膝給姜家九小姐行禮。
姜家九小姐喊了一聲“結香姐姐”,滿臉的豔羨地望着她懷裡香氣馥郁的白色梔子花:“這是什麼花?好漂亮啊!”
“這是梔子花。”結香聽了忙挑了幾朵大的給姜家九小姐,“是我們家暖房裡種的。南邊常見。我們北邊卻很稀少。”
姜家九小姐歡喜地接了花,深深地吸了口氣,笑道:“難怪我不認識!”口氣很大,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杜媽媽就笑着問結香:“採了這麼多的花,這是要做什麼?”
結香道:“二夫人要做些花露。”
杜媽媽不再多問,姜家九小姐聽了卻極感興趣,問諄哥:“我能去看做花露嗎?我來的時候,我們家四姐正照着爹爹的藏書做花露……我沒有看見就來了!”望着諄哥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可愛。
諄哥立刻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我二伯母經常在家裡做花露。還分不同的季節做出不同的花露來。還會做薰香。”領着姜家九小姐往韶華院去。
杜媽媽等人本是領着孩子玩,去哪裡無所謂。
徐嗣諭這些日子關在家裡讀書,有些日子沒見到二夫人了,也想去坐坐。
貞姐兒是半個主人,得熱情的款待。
一行人就這樣笑嘻嘻地去了二夫人那裡。
韶華院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二夫人端了水果和自制的糕點招待她們。
黃燦燦的菊花餅、白馥馥的玉簪糕、紅彤彤的石榴酥、蘋果蜜餞、牛皮纏、柳葉糖……還有碧綠青翠的西湖龍井。
姜家九小姐笑彎了眼睛。
徐嗣諭卻趁機向二夫人請教功課。貞姐兒怕徐嗣誡吵,悄聲對諄哥和姜家九小姐道:“我們去竹林裡玩。”
姜家九小姐在家裡也常遇到有人請教父親功課,知道是做不得聲的,連連的點頭。
貞姐兒就讓小鸝各撿了幾樣點心,讓用大紅描金的海棠花托了,牽着徐嗣誡的手去了竹林。
幾個人在竹林的石桌石墩上坐下,吃點心喝茶,姜家九小姐說着自家的事,諄哥說着趙先生,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快活。
杜媽媽在一旁看着喜上眉梢。
最後姜家九小姐還是沒有看見花露是怎麼做的,卻得了二夫人送的一瓶玫瑰百合香露,一瓶牡丹木犀香露。
坐着馬車打道回府的姜太太聞着稱讚:“真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人做得出如此奇妙的香露。初聞是玫瑰香,再仔細一聞,是百合香。”
姜家九小姐聽了連聲喊“娘”,睜着黑瑪瑙般眼睛道:“二伯母還跟諭哥哥講《論語》。”
姜太太聽了望着女兒微微地笑了起來,眼睛裡滿是慈愛:“瑟瑟喜歡諄哥哥家嗎?”
閨名瑟瑟的姜家九小姐連連點頭:“喜歡!”
坐在一旁的姜夫人聽了望着弟妹笑起來:“這就叫做姻緣天註定!”
姜太太沒有做聲,摸了摸女兒烏黑的頭髮,動作輕柔的甚至帶着了些許的憐惜。
那邊五夫人有些疲憊地脫了水藍色細葛衫,露出鵝黃色繡大紅纏枝花的中腰。
“這天氣越來越熱了。”語氣裡帶着幾份抱怨。
石媽媽笑着接過她脫下的衣裳遞給一旁的小丫鬟,拿起擰好的帕子幫五夫人擦試身體。
“今天晚上五爺在宮裡值夜,讓乳孃把歆姐兒抱到我屋裡來歇息吧!”
石媽媽笑着應“是”,吩咐小丫鬟傳話。
五夫人就想起一樁事來:“上次我回去的時候聽爹說,要給維哥請旨封世子,也不知道到底進行的怎樣了?”
“哪能這麼快!”石媽媽笑道,“侯爺是世襲罔替的爵位。要奏請皇上和禮部。最快也要到明年的春天。”然後給五夫人披了件白銀條的紗衫。
五夫人卻像想起什麼似的,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
石媽媽心裡一跳,忙笑道:“侯爺當初也是看中了維大爺,還不是因爲維大爺性子率直,和夫人合得來。何況維大爺這幾年在侯爺面前盡孝……”
“我知道。”五夫人心不在焉地打斷了石媽話,“我是在想諄哥……看樣子,侯爺要請旨封諄哥爲世子了。不知道十一娘知道了,心裡會怎麼想?”說着,抿着嘴笑了笑。
今天休息,去置辦年貨了,所以晚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