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儉聽說母親帶着大哥回了孃家,不由目瞪口呆,不滿地道:“怎也不待我回來!”
徐嗣諭笑道:“你吃着碗裡的還惦着鍋裡的。”
大家聽着都笑起來。
十一娘卻在心裡嘆了口氣。
看樣子,三夫人還沒有死心。
大家族裡的嫡庶之別不僅是受出身的影響,而且還受教育程度的影響。
庶子還好說,能有機會和嫡子一樣接受教育,出入府門,結交朋友,從而改變一個人的思維,扭轉一個人的命運。而庶女卻大不相同。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着自己的母親或是姑姑、嫂嫂讀書習字,縱是家裡請了西席先生,也多是年過六旬老邁之人,讀讀《烈女傳》,識得幾個字既可,多的道理並不講。這還是在文風盛行的南方,在北方,很多大家女子根本不讓識字,爲人處事全靠母親言傳身教。嫡母又通常會輕視、打壓庶女,並不給那些庶女平等受教育的機會,就算是有平等受教育的機會,旁邊左右的人多會有意無意生出怠慢,時間一長,那些庶女自己先勢弱三分少了膽氣,舉手投足間更是少了一份落落大方,很難有顧盼神飛的人物出現。而做爲生母的姨娘通常出身卑微,見識有限,在這方面根本幫不上忙,以至於大多數的庶女都資質平平。這樣的女子,略有家底的人家都不願意娶回去做媳婦。一來對後嗣不好,很難教育出優秀的後代,特別是在女子的教育上;二來能力有限,難以應對家族日常事務。
同樣的道理,這也是爲什麼正妻通常對出身良好的妾室心懷忌憚的原因。她們不像那些出身卑微的女子,先輸了底氣,正室夫人常常三言兩語就能讓其乖乖就犯。她們常通過子嗣、固寵想辦法改變自己目前的窘境,從而威脅到嫡子、女們的利益,動搖家庭的根本。
在講究門當戶對的古代,這也是爲什麼嫡女不願意嫁庶子的原因。門當戶對不僅僅是指財富,更多的是指門風、受教育的程度。
永平侯府再煊赫,三爺徐令寧也只是個庶子。
別說是父母家底單薄的徐嗣勤,就是換成了徐嗣諭,忠勤伯家也不可能把嫡長女嫁過來。
大家正熱鬧着,徐令宜撩了簾子出來:“都進來吧!”
他表情平靜,聲音溫和。五爺放下心來,笑着上前行禮,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四哥”,忙道:“爆竹都買回來了,專讓兩個小廝守着。到了大年三十、初一、初二、初三的晚上,還有七個小廝專司放爆竹。不會出事的。” щшш•ttκa n•C〇
徐令宜笑着點頭:“不錯!”
五爺聽了立刻像受了表揚的孩子似的歡喜起來。
十一娘看着不由抿嘴笑起來。
徐嗣儉趁機上前給徐令宜行禮,然後一行人進了內室,待五爺和徐嗣儉給太夫人行過禮,分長幼坐下。
五爺又把放爆竹的安排跟太夫人說了一遍,最後還加了一句:“……四哥也覺得好!”
太夫人聽了呵呵笑:“那就好,那就好。”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三奶奶、大少爺回來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太夫人笑道,“快進來!”
三夫人和徐嗣勤撩簾而入,見大家都在,俱有些吃驚。
見過禮,太夫人關心地問道:“甘家的嫺姐兒怎樣了?”
“哎呀,”三夫人笑道,“既然知道了,不去看看不好。只是儘儘心罷了。”沒有直接回答太夫人的話。
太夫人微微一笑,不再提這個話題,吩咐五爺:“家裡的管事明天去紅燈衚衕給你岳父送年節禮,你親自跟過去給你岳父請個安。你岳父也有些日子沒有看見你和丹陽了。”
給羅家和甘家的年禮節昨天就已經送過去了。
五爺恭敬地應“是”。
三爺過來了,請徐令宜、五爺去祭竈神。
五爺招呼幾個小的:“……走,吃糖去。”
幾個孩子笑嘻嘻地跟着去了。
太夫人讓三夫人退下:“……換件衣裳過來吃飯。”
三夫人應聲而去,太夫人支了貞姐兒和十一娘說話:“……我的意思,怡真一個人在西山,孤苦伶仃的,讓貞姐兒去陪陪她。你看怎樣?”
十一娘心中一動。
明明是自己跟徐令宜說貞姐兒想去西山陪二夫人,徐令宜當着太夫人卻說是他的主意。而太夫人怕說是徐令宜的主意自己有意見,又把事情拉到了她的身上。
“娘,這是件好事。”十一娘微微有些感動,“我這就去跟貞姐兒說去。您看什麼時候動身好?”
太夫人微微頜首:“明天要給怡真送過年的東西……就明天吧!明天巳初動身。”
十二孃點頭:“就依孃的意思。”
就在太夫人和十一娘說話的時候,琥珀也正和冬青說話。
“姐姐到底準備怎樣?你不跟我說,我怎麼好幫你!”琥珀眉頭微蹙。
冬青低頭做着針線,就是不開口。
琥珀見了佯嘆一口氣:“我到底沒有濱菊和你的情份重。”
話說到這個份上,冬青有些無奈地擡頭,笑容勉強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卻始終不說爲什麼。
琥珀只好攜了冬青的手:“好姐姐,你別怪妹妹說話不中聽。你想想,有哪個做夫人的像我們夫人這樣,還親自到你屋裡來和你細細地商量,十之八九都是一句話打發了。說起來,這也是你和夫人的緣份。可有時候,姐姐也要想想應當不應當纔是。”
這話就說的有些重了。
冬青忙道:“我也知道。只是當着夫人的面,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琥珀聽了笑道:“姐姐將心裡的話告訴夫人就行了,有什麼不好的說。”又打趣道,“莫非姐姐看中了哪家的俏郎君,怕夫人追問下來不能圓話,所以不敢說不成?”
“去你的。”冬青笑着推搡了琥珀一下。
琥珀掩袖而笑。
屋裡的氣氛就變得輕鬆起來。
冬青也鬆懈下來。
“我不太看得中萬大顯那個樣子?”
琥珀聽着一怔:“我瞧着長得十分周正。”
冬青不以爲然:“男人要長得周正幹什麼。要的是有養家的本事。”說着,眼神一沉,“要是遇到個像我爹那樣的,我娘漂亮又賢淑,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賣兒賣女的下場。”
琥珀聽說過,冬青有一個哥哥五歲的時候就送給別人家做了上門女婿。
她聽着臉上的笑容也斂了去。
“萬大顯是夫人瞧中的,夫人肯定是十分喜歡。我不知道他在夫人面前是怎樣的,”冬青嘆了口氣,“上次我去金魚巷的時候,他……”說到這裡,她好像有些不知道該怎樣繼續說下去似的,頓了頓。
琥珀聽着心中一跳:“難道他對你……言語輕佻?”
“不是,不是。”冬青忙道,“態度恭謙,又知道察顏觀色,但凡我流露出一點點喜歡的意思,他能立刻就去辦了……”說着,她垂下了眼瞼,“實在是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樣子。”琥珀聽了笑起來:“人家那是看到一個天仙似的姐姐站在面前,手忙腳亂的,只知道一心一意的小心奉承……”
聽到琥珀戲謔的語氣,冬青臉羞得通紅,伸手打了琥珀一下:“胡說些什麼!”
琥珀笑得更厲害。
冬青卻表情苦澀:“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家生子,進府就在大太太屋裡當差。我卻不同,是賣進來的,沒根沒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當年也是因爲沒有人願意去照顧生病的夫人,所以差事才能落到我頭上。”又說起姚媽媽想把自己嫁給她侄兒的事,“……說起來,大太太屋裡的連翹是個萬中挑一的,落翹也不差,爲何單單敢打我的主意?”
琥珀斂了笑容。
冬青說起上次爲琥珀接風洗塵的事:“……一樣是十兩銀子,爲什麼五姑奶奶就能整一大桌子菜,我們就不行!”她眼底閃過一絲悵然,“說到底,還不是因爲夫人當時沒有個依仗的人。連那些有頭臉的媽媽們都敢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你再看看現在……”說着,露出遲疑的表情。
難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琥珀看着不由暗暗猜測,斜了身子湊過去:“好姐姐,我們說體己話,你有什麼好顧忌的?”
冬青還是猶豫了片刻,才壓低了聲音道:“上次回羅家,我聽落翹說,大老爺回來後一直歇在五姨娘屋裡,大太太知道了,特意遣了六姨娘過去服侍,結果大老爺……大太太氣得把許媽媽敬的藥都打翻了!”
琥珀愕然。
她回羅家的時候沒有聽珊瑚說起這些,只是告訴她,新娶進門的四奶奶十分厲害,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既佔着道理,又願意吃小虧,不僅把四爺收拾得服服帖帖,就是家裡的這些丫鬟媽媽們個個在她面前也不敢拿大。把大*奶的風頭都掠了一二……
“仔細一想,還不是因爲當年的十一小姐如今是永平侯夫人的原因!”冬青表情悵然,“我現在好不容易逃離了苦海,再也不想陷進去了!”
“那姐姐是什麼意思?”琥珀有些摸不清頭緒。
冬青知道她是代表夫人來問,斟酌道:“男子漢大丈夫,坐立起行,雷厲風行。萬大顯那個樣子,我看着實在是不舒服……不想和這人多接觸!”
琥珀頗有些爲難起來。
這讓自己怎麼回夫人啊?
那萬大顯是夫人看中的,總不能冬青看他不舒服,所以不想結這門親事。這世上有又幾樁婚事是你情我願的。就是夫人自己,不也勉勉強強地嫁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跟侯爺過日子嗎?
琥珀表情冬青看得明白,她之所以沒跟十一娘說也是有同樣的顧忌。
“我要是說看萬大顯不順眼所以不嫁,夫人只怕覺得我發了瘋。可讓我編個萬大顯的不是,萬一夫人心裡有了疙瘩,豈不是害了萬大顯……我雖然不待見這個人,可也不能爲了自己的事隨意說他的壞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夫人說好!”
終於回家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