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大老爺和兒子、女婿喝得十分盡興。忘記了十娘帶給他的不快。
丫鬟們把他扶進屋裡的時候,他嘴裡還唸叨道:“……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這纔是大丈夫啊!不像我啊,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瞪着大太太,“我要是再年輕二十歲,也去西北軍……”
把大太太逗得掩嘴直笑,親自服侍丈夫歇下。
可這高興只維持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大老爺宿醉起的有點晚,正喝着醒酒湯,錢明來了。
自從大老爺讚了錢明有才後,大太太對錢明的態度也有所改變。
她聽了忙起身去了廳堂:“五姑爺吃過早飯沒有?”
錢明卻是大急,匆匆給大太太行了禮,道:“岳母,不好了。我聽人說,太后娘娘招了建寧侯進宮,商量姐夫續絃的事去了!”
怎麼會這樣?
大太太只覺着腦子“嗡”地一下,人都懵了。
一直以來,她所依仗的不過是皇后娘娘當初接受了元孃的遺折。可萬一太后娘娘下了懿旨,皇后娘娘難道還會冒着揹負“不孝”的罪名去頂撞太后娘娘不成?徐家還能不顧皇家威嚴能抗旨不成?
只怕到時候,就不僅僅是拒絕太后娘娘的美意這麼簡單的事了!
錢明卻是怕大太太不知道這其中的輕重,忙道:“太后娘娘以前就有讓建寧侯和姐夫結親的意思。只是建寧侯不大願意,想把女兒送進宮去,這事才一直拖着。現在姐夫建了不世之功,只怕這件事就由不得建寧侯不同意了……”
短暫的失神後,大太太很快清楚過來了。
“你跟我來!”她忙帶着錢明進了內室。
大老爺正由丫鬟服侍着在漱口,看見大太太領着錢明進來,嚇了一大跳,忙道:“出了什麼事?”
錢明就把剛纔對大太太說的話向大老爺說了一遍。
大老爺也懵了。
大太太不由急起來:“這可怎麼辦啊?總不能讓我們家去徐家質問吧?”說着,眼圈一紅,“我今年才見了諄哥三次。一次是初三,一次是清明,一次是元孃的週年……何況那建寧侯小門小戶出身,能教出什麼好女兒來。要不然,皇上早就納了,還等到現在……”
大老爺聽着她說話越來越不靠譜,皺了眉:“你先出去。這事自有我和姑爺商量。”
大太太沒有辦法,只得退出來。剛在廳堂站定,又看見羅振興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你怎麼回來了?”
羅振興的臉色鐵青,勉強地朝着大太太笑了笑,道:“我有點事要和爹商量?爹醒了沒有?”
大太太立刻意識到了羅振興爲什麼而來,她不由拉了兒子的衣袖:“是不是爲了侯爺的事?”
羅振興還欲瞞着母親,大太太已道:“你五妹夫都告訴我了。他正在和你爹商量呢!”
“娘,您也別擔心。”羅振興只好安慰母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難道我們還商量不出一個辦法不成?”
大太太現在心慌意亂的,也沒有個主意,只能暫時聽兒子的,胡亂地點了點頭。
內室的大老爺已聽到動靜。高聲地道:“是不是興哥回來了?”
“爹,是我。”羅振興高聲地應着父親,又低聲地安慰了母親幾句,這纔去了內室。
“小姐,小姐……”秋菊臉色蒼白地衝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十一娘正和冬青坐在炕上做針線。看見她神色慌張,冬青不由皺了皺眉:“這是怎麼了?大呼小叫的沒個規矩的!”
“不好了!不好了!”秋菊沒像以前那樣聽到冬青的訓斥就笑嘻嘻地站好,而是喘着粗氣跑到了十一孃的面前,“侯爺要娶一個什麼侯爺的女兒了!”
這下子,滿屋人俱變色。
“你說清楚一些。”十一娘神色凝重,“到底怎麼一回來?”
秋菊忍着喘息,片刻後才道:“剛纔五姑爺來了。說,太后娘娘召了建寧侯,要建寧侯把女兒嫁給侯爺。”
十一娘聽着,漸漸鎮定下來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面臨着被退親的危險?不,根本就沒有訂親,何來的退親……
“那徐家怎麼說?”冬青急得眼淚都要落了下來。
秋菊就望了一眼神色有異樣的十一娘。
“哎呀,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磨磨蹭蹭的!”冬青有些不耐煩。“你快說啊!”
“五姑爺說,外面都在傳,說,說徐家一直嫌棄我們小姐是庶出,所以才遲遲沒有來提親的!”話說到最後,表情已有些怯生生的。
一時間,大家都怔住。
“這,這能怪我們小姐嗎?”冬青不由道,“誰不想託生在太太們的肚子裡……”十分的委屈。
“是啊!”秋菊眼睛也紅了,“大太太也正後悔着呢!說,早知道這樣,應該把十一娘養在自己名下的。”
“你說什麼?”十一娘驚愕地望着秋菊,“你剛纔說什麼?”
秋菊看她的樣子有些激動,心裡不由害怕起來,磕磕巴巴地道:“大,大太太,正後悔着,說,說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把您養在,養在自己名下。”
也就是說,自己是上了譜的。
火石電光中,十一娘突然明白過來。
大姨娘和二姨娘根本就騙了自己!
念頭閃過,她不由想到十娘。
她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也受了兩位姨娘的騙呢?
十一娘不由苦笑。
沒想到,兩位姨娘平日裡吃齋唸佛的,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想到這裡,她突然靈機一動。
皇上不是太后親生的,太后一直想把孃家的侄女送進宮而沒能成功。她退而求其次,想和徐家聯姻,不管是皇上還是皇后,恐怕都不好拒絕吧?這樣一來,徐家又怎麼敢冒大不諱去抗旨呢!所以,這樁婚事十之八九是成不了了!
如果徐、羅兩家的親事告吹了,她是受害者吧?一般的人,都會同情受害者,那她是不是可以抓住這個機會改變一下現狀呢?
十一娘細細琢磨了半天,她站起來問秋菊:“母親現在在哪裡?”
秋菊看着十一娘,怎麼感覺她有點高興的樣子。
可這個時候,她怎敢多問,忙道:“正在廳堂裡!”又想着這話說的不大妥當,補充道:“大*奶正陪着大太太!”
“侯爺要娶建寧侯小姐的事還有誰知道?”
“剛纔大太太發了好大的脾氣,滿院都傳遍了。”
是主動出擊,還是佯裝不知隨機應變呢?
十一娘思忖了片刻,決定主動出擊。
因爲這樁婚事對羅家來說太重要了,指不定大太太會幹出挾恩以報的事來。
她吩咐琥珀:“弄點辣椒水來。”
正院氣氛肅整,丫鬟、媳婦子們個個垂手恭立地站在自己應該站的地方。
可當十一娘紅着眼睛走進去的時候,這些人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打簾的丫鬟甚至有些緊張地稟了一句“十一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吧!”大太太的聲音裡還帶着無法掩飾的餘怒。
進了廳堂,十一娘看見大太太正寒着臉坐在羅漢牀上,站在一旁的大*奶滿臉的無奈。
“母親!”她剛喊了大太太一聲,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轉起來。
大太太看着十一娘紅腫的像桃子似的眼睛。心裡已有幾分明白。
雖然這事她從來沒有對十一娘提起,但也從來沒有迴避。她多多少少應該聽到了一些風纔是。
十一娘跪在了大太太腳下,“女兒想出家爲尼!”
“胡鬧!”大太太望着十一孃的目光如鷹般犀利,“你這是想做什麼?”
“母親。”十一孃的聲音平靜,“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出了家,世人自會憐惜我的不易。我不出家,白白讓人笑話而已。母親,您讓我出家吧!”
她的意思是說,如果自己出家,那社會的輿論就會倒向羅家,也許皇家爲了顏面。會給羅家幾分體面。
但十一娘畢竟不是大太太親生的,這話聽在大太太的耳朵裡就變了味道——她看十一孃的目光又犀利了幾分:“你是說,我們羅家保不了你的周全……”
十一娘聽這口氣,心裡不由冷了幾分。
三年了,大太太對自己卻沒有一點點的信任。出了事,首先往壞處想。
她剛纔抹辣椒水時的一點點內疚全沒了。
“母親,羅家不是父親的羅家,也不是母親的羅家,更不是大哥的羅家、我的羅家。”她的聲音冷靜而理智,“而是我們大家的羅家。”
大太太怔住。
十一娘,從來沒有這樣跟她說過話……
“我因爲有了羅家的庇護,才能錦衣玉食,才能跟着簡師傅學女紅。如今,家裡遇到這樣危難,我又怎能坐視不理?守正不阿,風光霽月,這纔是世家的立足之本。我們用不着求誰!我出家。讓世人看看,我們餘杭羅家也是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的……”
大*奶看着十一娘玲瓏的眉眼,想到這個她要到五月才滿十四歲……她心裡就發酸,眼淚不由落了下來。
“你,你……”大太太嘴角翕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有人從內室走出來,對着十一娘長揖到膝:“十一妹,你放心,只要有我羅振興一天,我就會供奉妹妹一天。不,就算沒有了我,還有庥哥,沒有了庥哥,還有庥哥的兒子……只要我們餘杭羅家在一天,就不會忘了妹妹的大義。”
十一娘鬆一口氣。
聽說,出家人是方外之人,沒有男女之別。混淆性別,這個社會是不是就會對女人寬容一些呢?
聽說,寺院如同一個小小的社會,除了唸經。也講究僧尼或能說會道或識字斷文有一技之長的。憑着自己兩世爲人的經歷,應該可以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吧?
聽說,有名的僧尼都有機會受到邀請,到別的寺廟裡去講經。這樣一來,那本《大周九域志》就能派上大用場了……
回程的腳步,十一娘走的格外的輕鬆、愜意!
現在,只要安排好冬青她們,她就可以去享受山川河流之美,感受那青松輕風的味道了!
十一娘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真要感謝徐令宜把那個什麼嘉的給活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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