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淵到底還是命人將夏夢悠厚葬了,夏夢凝看着那匆匆而過的人羣,嘆口氣道:“人死了,卻連白燈籠都沒有掛,終歸,不是什麼大波瀾!”
九兒忙道:“小姐別操心了,四小姐生前是怎樣對待您的,這次您還替她向老爺求情,能幫的都幫了,小姐心中也該放下才是。”
夏夢凝搖頭,“夏夢悠是個直性子,不會藏拙,可那一日寧氏在衆人面前自盡,我卻很是可憐她,小小年紀沒了生母,日子肯定不好過。”
九兒點點頭,此時棺材已經被人擡了出去,夏川淵雖是答應了厚葬,卻也是沒有大張旗鼓,命人從後門處將棺材擡上了馬車。
見馬車已經遠去,夏夢凝這才收了心神,對九兒道:“走吧。”
兩人走回竹枝園,撩了簾子進去,就看見那榻上夏夢凝慣坐之處,正坐着一個人。
九兒面色一驚,忙福身,“奴婢見過世子爺。”
長孫允擡起頭,他今日穿着一身金線繡竹葉花紋的白色圓領長袍,墨色的頭髮被嵌了瑪瑙的玉冠高高豎起,手裡拿着的,正是夏夢凝擱在桌上的書。
他穿白衣,是別有一番風骨的,既不像尋常人穿起來那樣俗氣,也不像富貴之人穿起來那般倨傲,長孫允氣質溫和,卻總是喜歡掛上一副痞痞的笑容,這兩種本來相互悖逆的氣質,卻被他很好的融合,白衣勝雪,無言自佳。
長孫允對九兒一笑,“下去吧,別讓人進來,也包括你。”
九兒顯然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臉色一紅,點頭走了下去。
夏夢凝身上還穿着厚厚的披風,此刻仍是怔怔的站在原地,長孫允笑了笑,放下手裡的書,對着夏夢凝,伸開了雙臂。
夏夢凝看着長孫允久違的笑容,輕輕的走過去,還未到達他的面前,便被一隻有力的臂膀,狠狠的拉近了懷裡。
鼻尖全是她身上熟悉的氣味,長孫允滿足的低嘆一聲,摩挲着夏夢凝的秀髮,“我回來了。”
夏夢凝在他的懷裡點頭,手指捏緊了他的衣服,眼淚都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好一會,夏夢凝才從他的懷裡擡起頭,長孫允皺皺眉,伸出手指輕輕的擦去了她臉上的淚痕,額頭抵上她的,輕聲道:“凝兒,我如今纔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他的嗓音柔和低沉,像一處靜謐的泉眼一般,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這樣聽着他輕聲的將自己的名字念出來,夏夢凝只覺得是她聽過的最好聽得聲音。
忽然,夏夢凝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走到一邊坐下,問:“吳青說你的身體出了事,爲何不告訴我?”
長孫允聞言,皺眉道:“不是什麼大事……”
夏夢凝卻沒這麼好忽悠,徑自伸手拽過長孫允的手臂,將他的袖子往上一挽,長孫允伸手按住夏夢凝伸到跟前的手,邪邪的笑道:“哦?凝兒竟是這樣迫不及待的要爲爲夫寬衣嗎?這種事情你只管開口便是,爲夫自己來就行……”
夏夢凝又羞又氣,伸出另一隻手準確無誤的點了長孫允的穴道。
長孫允猛然間愣住,夏夢凝抽回自己的手,看着長孫允一字一句道:“長孫允,別考驗我的耐性!”
見長孫允眨巴了幾下眼睛,夏夢凝瞪了他一眼,替他解開穴道,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這是……”夏夢凝皺眉,兩根纖細的青蔥玉指不由得加深力道,仔細的給長孫允診了脈。
收回手,夏夢凝皺着眉,看着長孫允道:“疼痛是自胸口開始,每日不定時發作,次數不一定,有時候好幾日不曾有異,有時候卻一日接連好幾次。”
長孫允看着夏夢凝,笑道:“不愧是我未來的世子妃,全都說中了。”
夏夢凝心中駭然,但見長孫允卻是一副調笑輕鬆的樣子,夏夢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什麼時候了,還拿這事情開玩笑,你可知你體內的毒很是厲害,萬一有什麼不測,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命。”
長孫允點頭,捂着胸口處道:“擔心又有什麼用……”
夏夢凝搖頭,“據我的觀察,你的這種情況,像是被人下了蠱。”
長孫允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樣,看着夏夢凝,淺笑,“你就直說,我還有多少日子的活頭了。”
夏夢凝看他一眼,替他伸平袖子,道:“你倒是個不怕死的。”說着,替他倒了一杯茶,“你體內被種下的,應該是子蠱。”
長孫允挑眉,“哦?何爲子蠱?”
夏夢凝看了看他,道:“蠱毒向來是西域人慣使的伎倆,這子母蠱,是蠱毒中最厲害的一種蠱,母蠱在施蠱人的手裡,只要他催動母蠱,你身體內的子蠱便會感應到,從而對你進行操控,讓你難受。要想解了這蠱毒,只有找到那施蠱人,用他的血來解毒。”
長孫允聞言,輕笑一聲,“想不到我竟是這般受人惦記,不惜用這樣迂迴的方氏來殺死我。”
夏夢凝擔憂的看他一眼,“你可有懷疑的人?”
長孫允搖頭,把玩着手上的茶杯,忽然道:“你不必擔心,我命大的很。”
夏夢凝心中擔憂無比,見長孫允這樣說,咬咬嘴脣道:“放心,我定會找到醫治你的辦法。”
正說着,只見長孫允的手忽然一鬆,那茶杯便順着桌子滾到了底下,夏夢凝一愣,見長孫允捂着胸口滿頭大汗,急忙走過去道:“長孫允……”
長孫允疼的齜牙咧嘴,卻還是對夏夢凝道:“走開,不要過來!”
夏夢凝心中一動,知道長孫允這是發作了,立刻疾走兩步到了長孫允身邊,雙手飛速的在長孫允的身上點了兩下,狂躁不止的長孫允一下子癱軟下來,倒在榻上。
夏夢凝飛快的自袖中取出一排銀針,依次刺入了長孫允的手掌之中,然後再慢慢的拔出來,只見那本來如玉般白皙的手掌之上,頓時生出了點點黑影,一鼓一鼓的,看得夏夢凝心驚肉跳,卻還是催動內力,將這黑影壓了下去。
於此同時,遠在西域之人,卻是猛然收回手掌,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長孫允的身體終於停止了顫抖,夏夢凝取了娟帕給長孫允擦了汗,這才見他慢悠悠的醒過來。
“凝兒……”
長孫允有些虛弱,夏夢凝伸手將他扶起,探了他的脈象,道:“無事,幸好這子蠱進入你的身體時間不算長,我能用銀針將他壓制住,得了這些時間,也好幫你找找別的辦法。”
長孫允聞言,確實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輕了一些,掙扎着坐起身,長孫允道:“嚇到你了……”
夏夢凝甩開手,眨着眼睛道:“這一點就能嚇到我嗎?”
長孫允坐起身,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拉着夏夢凝的手道:“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你還怕不怕?”
夏夢凝皺眉,“什麼意思?”
長孫允擡起頭,“我臨去江南前一晚,有人來我的書房,我與他打鬥了一會,最後卻被他逃了,可是,我在他的手背之上,見到了一處刀傷。”
夏夢凝疑惑,“刀傷?難道,你認得這個人?”
長孫允點頭,“那一日我來相府找你,我清楚的記得,你二哥夏知深的手上,有一道一模一樣的刀傷。”
夏夢凝心裡一驚,隨即便壓低了聲音,“夏知深會武功,我是知道的,可他爲何要扮成黑衣人去你的屋子裡?”
長孫允撇嘴,心裡有些吃味,道:“你知道他會武功?爲何不告訴我?你還知道些什麼?”
夏夢凝猛地聽長孫允這樣問,心中一愣,不過隨即便明白了過來,誰能想到這個人前桀驁不馴的世子爺,竟然是個斤斤計較的小心眼呢。
夏夢凝彎脣淺笑,像是哄小孩子一樣柔聲道:“早就想着告訴你,可是每次見你都忘了,許是太想見到你,一見面就想不起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這一句話,清晰的點明瞭在夏夢凝的心裡,這件事比不上長孫允更加重要,長孫允聞言,眉頭才舒展開,握着夏夢凝的手送到嘴邊輕輕一吻,表情像是吃了糖果的孩子一般開心。
夏夢凝又接着道:“前幾日二哥他留下一封書信說是要重新出門去遊歷四海,就不見了。”
長孫允眉頭皺了皺,自桌上隨手拿起一支夏夢凝平常用來習字的小狼毫,在紙上寫下了夏知深三個字。
夏夢凝看着,又見長孫允在夏知深旁邊加了兩個字。
“西域?”
夏夢凝輕聲讀了出來。
長孫允擱下筆,道:“他與我過招之時,雖是用了普通的招式,可我分辨得出,這一招一式都是他通過內力催動出來,也就是說,這些平常普通的北國武功招式,他都是不曾練過,而是用了深厚的內力,催動出來的。”
說着,長孫允伸手輕觸那桌子邊的茶壺,卻又是急速換手,茶壺便在短時間內移到了另一隻手上。
夏夢凝見了,道:“這是普通的一招,可是你卻在中間換手之時停頓了一下,顯然是不怎麼熟練,可是你最後還是成功的換了手,只能說,你的內力深厚,強行的催動了招式。”
長孫允點頭,“照他使用的輕功看起來,很像西域的武學風格。”
天下本來一分爲四,分別爲東國,北國,南國,還有比較特立獨行的西域,西域本是遊牧民族,幾百年前,慢慢的發展成了國家,西域人慣使蠱毒和香料,雖是不入流的下三濫方法,可也正是這兩樣,讓西域在四國中長盛不衰,如今的西域雖是敵不過北國,卻能在當年割據天下之時,安全的存活了下來,沒有像東國和南國一樣被北國兼併,這一點,足以見得西域的國力。
夏夢凝一愣,當年夏知深年齡尚小就被送出去學習,這麼多年,誰也沒有見到過他,如今他學成得以迴歸,也沒人去懷疑他,可是夏知深在外這麼多年,真正的經歷了什麼,又有誰能知道呢。
顯然,長孫允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此刻他皺着眉頭,道:“凝兒,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夏夢凝點頭,“我知道,你是想說,這個回來丞相府的夏知深,並不是真正的夏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