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忽聽一陣長笑,永安公主道:“……常聽人家說,萃錦園裡亭臺水榭,荷塘假山,有京師‘小八景’之稱,反正戲臺子搭好了還要一段時間,大舅母何不讓姑娘們一道去園子裡見識見識,免得都在這裡拘着難受。”
蕭大太太道:“還是公主想得周到,既有此意敢不從命!”
永安公主道:“誰和我一道去?”立刻便有一羣貴女興高采烈地圍了上來。蕭家三姐妹和孟茹當然率先響應。
永安卻看向銀月:“皇妹可有興趣陪我一起走走?”
銀月笑道:“皇姐有命,我哪敢不從!”
楊家的幾個姑娘都看向了三位太太,大太太就一揮手:“你們也去吧,切記一定要謹言慎行,不可衝撞了貴人!”
永安便上前挽着銀月的胳膊,帶頭走出院子。後頭一干小姐們魚貫跟出去,留下太太們在院子裡嗑着瓜子聊天,等着看戲。
亭臺樓榭,廊迴路轉。萃錦園裡果然處處都是景緻,衆位貴女衆星捧月般環繞着兩位公主,說說笑笑,一邊遊園一邊品評園內景色,十分高興。
工部員外郎女兒林小姐問道:“永安公主殿下,您穿的衣裙真是用翠雲裘裁製而成的嗎?”
蕭十姑娘雲芊嗤笑道:“表姐穿出來的,那還有假的不成?”林小姐立刻被她刺得滿臉通紅,誰知蕭雲芊又補充了一句:“倒也是,這麼珍貴的料子,錯非我們蕭家,等閒人家是見也難見到的。”說罷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楊家諸女。永安公主則是面有得色。
五軍都督府鄭參軍的孫女鄭沛蘭道:“我瞧着雲芊姐姐的衣裳也是極好的,料子不像是普通的貨色,您這一身衣服又是用什麼布料做成的?”鄭參軍是靖海侯的老部下,鄭沛蘭自然要幫着蕭十姑娘說話。
衆人的眼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蕭雲芊身上了。
蕭雲芊早就等人稱讚她的衣飾了,一聽這話立刻臉上放光,得意洋洋地道:“我這只是西洋布,可比不得表姐的翠雲裘。”大楚常年禁海,禁止海外貿易,外國的布料也就極爲罕見,一般都是剛一出現,就被達官貴人天價買走,其珍貴程度雖未必比得上翠雲裘,可相差也不會太遠。
就有人問道:“西洋布?哪裡出產的?”
蕭雲芊笑道:“聽我們家的管家說,這種布料是從暹羅國傳過來的!那才真叫萬里迢迢呢!”
“暹羅國?”衆人都抽一口涼氣,“那是多遠的地界兒啊!”其實大夥根本不知道暹羅國在哪。
“這不算什麼!”蕭雲芊傲然道:“我們家裡可不光只有暹羅國的洋布,”她伸手指着蕭雲蕊:“九姐姐的衣料是從倭國運來的,”指着蕭雲蕙道:“十二妹的衣料是真臘國運來的!”又指着孟茹道:“表妹的衣服衣料是高麗國運過來的。全是外國的洋布!”
衆人細看時,蕭家諸位姐妹的衣裳料子果然與一般國產衣料不同,只看其外在,便知這些異國的布料份屬精品,絕不在蘇鬆杭嘉四府出產的衣料之下。而且是一人一個樣,不帶重樣的,也許在場諸位小姐家中偶或能拿得出一兩樣西洋布來,但像蕭家這樣的,那就絕無僅有了,這就不光是富貴了,這也側面說明了蕭家的熏天權勢。
一時衆人看向蕭家諸姐妹的目光就更加謙恭了。
雨瀾卻聽得心中一動,禁海是大楚的國策,自前朝開始,海上便時有倭寇來犯,不但在海上殺人越貨,更有甚者甚至登陸沿海城市,殺人搶劫無惡不作。近年來愈演愈烈,爲害極大。太宗皇帝登基不久,便下詔實行了極爲嚴厲的海禁。敢犯者凌遲處死,家眷一律流配三千里。
只是海外貿易利潤實在太讓人垂涎三尺,自然便有人置國家律法於不顧,冒着殺頭的危險進行走私貿易。看今天蕭家隨便拿出這麼些珍貴的布料,而且早就聽說蕭家富可敵國,恐怕經營私貨貿易少不了這個炙手可熱的家族。
這可是犯禁的事情!
這時卻聽永安公主傲然笑道:“這些也都不算什麼!我母妃使尚衣局做了兩條百鳥裙,採百鳥羽毛織成。正視爲一色,旁視爲一色,日中爲一色,影中爲一色。而百鳥之狀皆見,那纔是真正的曠世奇珍。”
“百鳥裙”的名頭誰沒聽說過啊,據說爲了給皇貴妃製作百鳥裙,當今皇上動用國家力量,派軍隊到嶺南捕鳥,許多鳥類因此絕滅,造成了一場生態災難。
衆人全都悠然神往,雨霞姑娘也是滿眼炙熱,嫁入東宮的心思一時更加堅定。
雨瀾卻想起那天在松風書舍,聽老太爺與葉敏淳商議政事,說起連年征戰,戶部太倉銀入不敷出,邊關軍隊連軍餉都發不出來,這一干社會的蛀蟲卻只知在這裡炫富比闊!
不幸的是,她也是這蛀蟲大軍中的一員!
雨瀾一時有些意興闌珊,便慢慢落後了幾步,到了隊伍的最後。只見剛纔見過一面的錦衣衛指揮使的女兒,那個有些小嬌羞的馬芸娘走在最後,看見雨瀾便衝她一笑。“楊家妹妹!”
雨瀾笑着點點頭,“馬姐姐好!”她對馬芸娘還是很有興趣的,或者說她對馬芸孃的老爹錦衣衛指揮使還是很有興趣的,就抓着馬芸娘攀談起來。
一開始,芸娘還有些扭扭捏捏的,後來見雨瀾親切溫和,讓人如沐春風,漸漸地便也放鬆了下來。都差不多的年紀,說了幾句,氣氛就融洽起來。
芸娘一旦放開了,還是挺健談的。她看了前面一眼,低聲道:“你對‘百鳥裙’不感興趣嗎?”這時一衆貴女都圍在永安公主身邊,鉅細無遺地問着“百鳥裙”的諸般細節,連雨霞雨霏也都擠在那裡。
雨瀾搖了搖頭,大楚如今外有突兀、女真虎視眈眈,內有蜀漢國中之國,大一統遙遙無期,南北兩京的達官貴人們卻整日醉生夢死,追逐浮華,雨瀾忽然想起一首應景的詩,便念道:“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芸娘聽得一愣,“好詩好詩!這麼好的詩我怎麼從來都沒聽過,是你自己做的嗎?哎呀,不愧是首輔的孫女,妹妹你真是有才!”
芸娘一臉崇拜地看着雨瀾。雨瀾這纔想起這時代早沒有了大宋朝,當然也沒有了這首後世廣爲傳誦的《題臨安邸》。
雨瀾尷尬地咳嗽兩聲:“這首詩是我在書上看到的。”
芸娘不愧是情報頭子的女兒,很有刨根問底的精神:“哪本書上看到的,這麼好的詩,我怎麼從沒看過!”
雨瀾滿頭黑線,“這個……這不是最重要的好嘛!關鍵是詩裡的意思!”
芸娘理解地點了點頭,湊近雨瀾的耳朵諒解地說:“我知道,你是怕姐妹們妒忌你吧!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雨瀾只好無奈地點點頭!芸娘看向雨瀾的目光裡就多了幾分同情。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兩個人之間倒是熟絡多了。芸娘甚至主動拉起了她的手。“我父親最羨慕有才學的人,他自己是個大老粗,卻整日裡喜歡咬文嚼字的裝文雅,南北鎮撫使想要給他送禮,他都叫人家給他送古本。”芸娘笑笑接着道,“……四歲開始,他就請了女先生教我吟詩作畫,可是我就是不喜歡讀書,學了這些年詩,也從來沒寫出一首好詩來……其實我很喜歡繡花,先生教我念詩的時候,我就偷偷在下面繡花,父親知道之後氣得不行……”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求父親,他最後還是找了纖雲閣最好的繡娘來教我刺繡。”說着就抿嘴笑了,說起父親的時候她滿臉滿心的愉悅,顯然父女之間的關係是極好的,雨瀾看得嫉妒非常。
“我是最煩刺繡了!坐在那裡悶也悶死了!”
芸娘也笑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嘛!”
她看了看雨瀾,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延慶王妃是你的親姑姑,銀月公主是你的表姐,你們兩家來往的很密切吧?公主你經常見嗎?”
雨瀾隨意道:“我們兩家雖然是至親,可是平時往來也不算太多。”
芸娘臉上就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今天除了銀月公主,延慶郡王家裡的其他人也都來了吧?”
雨瀾就有些奇怪,怎麼關心起延慶郡王府來了?“好像今日就銀月表姐一人來了,延慶王府一向不怎麼和這些當朝大臣結交的。”想起葉敏淳如今正好就在錦衣衛當差,雨瀾若有所悟。
“哦!”芸孃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下來。小兒女情態一時顯露無疑。
雨瀾忽然道:“你是什麼時候見到敏淳表哥的?”
“那天他到我家裡和爹爹商議事情,我在屏風後面……啊呀,你在說什麼呀!”芸娘驚覺上當,羞得滿臉通紅,慌忙用袖子遮了臉,跺腳道:“我再也不理你了!”
雨瀾笑得前仰後合,湊上去貼着她的耳朵說:“姐姐莫不是喜歡上了我那敏淳表哥?”
芸娘急得跳腳:“你還說,還說!”
雨瀾看她真的急了,連忙指天誓日道:“好姐姐,你放心,今天這事我一定不向外傳!”
芸娘看着她:“真的?好妹妹,你可得說話算數!”
雨瀾賭咒發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前面一大羣姑娘離她們很遠,她們說話的聲音又不大,芸娘這才放下心來。
不知怎麼的,雨瀾看見芸娘那副小嬌羞的模樣,總想逗逗她,就湊上來說:“表哥那般品貌才學,你喜歡他也實屬正常!”
誰知這次芸娘卻沒有害羞,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不會也……”
雨瀾雙手亂搖,趕緊剖白:“絕對沒有!我們只是最最純潔的兄妹關係。”
芸娘給她逗笑了,“你說話真有意思!”
話說到這份上了,芸娘就羞羞答答地問:“你和葉公子經常能見面嗎?”
“今年就見過兩次!”雨瀾就把自己和葉敏淳見面的情形挑挑揀揀地說了,把自己出風頭的地方一律刪減。
馬芸娘聽得很是認真,眼底都是羨慕,恨不得自己和雨瀾換個身份纔好。雨瀾問:“你喜歡錶哥的事情,和伯父伯母說了嗎?”
芸娘黯然道:“這種話,我哪裡敢說?”雨瀾想想也是,這個時代的女孩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是沒有一點發言權的,大家小姐若是摻合到自己的婚姻大事裡,是會被人家笑掉大牙的。
她本想給芸娘出主意,叫她求求自己的父親。他們父女兩個感情好是顯而易見的,也許馬指揮使爲了女兒的幸福會爲她奔走張羅也說不定。
只是馬指揮使身份特殊,馬芸孃的容貌才學又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就算此事能夠促成,怕也是政治因素居多,那樣的婚事又有什麼意思?
雨瀾想到這裡,更加意興珊闌起來,也就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馬芸娘悠悠一嘆,語氣中充滿了哀惋:“聽說延慶王妃相中了江夏侯府嫡出的三姑娘,不久就要開始議親了!也不知能不能成?”
雨瀾聽了一怔,想起溫潤如玉的表哥,還有他送給自己的船模,想起他很快就要聘娶別的女人爲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